大牛委屈得眼睛都红了,“枣姐。”
“你别动,你给我站住。”
“狗窝不如,我怎么与她同居。”
“你挑真老婆?”
“我不干。”
“大牛,你听仔细,这件事如果不成,我以后不是你姐姐。”
“为什么要挑这个女子?”
“人不可貌相。”
“枣姐你自己是那种旧鞋都一双双放进鞋盒收好的人,你——”
“嘘——”
红宝这时叉着腰出来,眼睛瞪铜铃那么大,“我若非等钱用,我会与你结婚?”
“算了,一人少一句。”
“哼。”
“嘿。”
三个人站在门口讲条件。
枣泥说:“你俩明日去登记注册,红宝搬到大牛处住,我叫豆泥搬出,那里有两间房间,一人一间,互不相干,红宝,你免租,再吵,我可要骂人。”
这已做到最好,再推辞,大牛也不大近人情。
“大牛,我与红宝相熟,你不会吃亏,红宝,我与大牛如兄弟般,你少啰嗦。”
那两个年青人不出声。
红宝咕哝:“什么人,姓午,叫牛,五千多中文字不挑,名字叫牛,人也像牛。”
大牛不出声,转头就走。
鼻端好似还有那股霉臭。
一个女子,如此不自爱自重,也真少有。
这同与人家假结婚无关,环境如何苦苦逼人是一回事,人可不能自暴自弃,收拾家居,举手之劳而已,那红宝家中所有平面上灰尘都厚得可以写字。
这个女子根本已经放弃生活。
他吐出一口气。
“第二早十时正,记住笠臣大街婚姻注册处见面。”
大牛头也不回的走开。
他在街角致电精次、:“我此刻可以上来喝瓶啤酒否?”
“欢迎。”
大牛心结放松一点,他实在需要这杯酒压惊。
上天可怜他,叫精次那样安琪儿下来安慰他破碎心灵。
他抵精次家,一按铃女佣就开门,一脸笑容:“小姐在厨房做面。”
精次穿着花裙子捧出点心。
大牛看到她象牙白素净秀美脸容不禁微笑。
幸亏天下有美人。
而这个仙子般女郎不嫌他是个粗汉。
精次轻轻招呼:“请到这边。”
他坐到她对面,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一下。
她身上有铃兰清香。
到此刻,大牛才知道,女子也分香与臭。
他低声问:“你没有男朋友?”
精次摩挲他的腮须,“你是我男友。”
午牛听得这几个字,泪盈于睫,天无绝人之路,玛瑙丢弃他,那红宝嫌憎他,可是美丽优雅的精次眷顾他。
她把他抱紧,呵气如兰,近距离看,她姣白脸容没有一点瑕疵,耳珠上钻石与瞳仁闪闪生光。
精次也凝视他,这个年轻人,笑与不笑都这样好看,他甚至有点畏羞,时时垂眼,神情腼腆,她看到他出现便有说不出欢喜。
精次许久没有与男子约会,对这种试探、猜臆、进退……诸般技巧,日久生疏,有点彷徨,她何尝不踌躇,只得随其自然。
这时女佣轻轻在门边咳嗽一声,“精次小姐,电话找你。”
精次原本就在家工作,是大牛打扰了她。
她走开,大牛吃她做的鸭丝面,味道不错,但是他刚受了巨大惊吓,此刻想起,还打冷颤,那叫红宝的女子,手、足、二十个手指足趾甲都是假的,长得似爪子,还描着七彩花纹及贴着假宝石。
天啊。
他靠到长沙发上,惊累不觉盹着。
真没想到做人那么苦。
他听见精次走近,张望他。
大牛眯着一只眼,看到她拿着一台大型照相机,替睡着的他拍摄。
没想到这样成熟女子也会傻气。
他开口:“可以看吗?”
精次吓一跳,微笑说:“醒了。”
她把相机记忆锁取出放进手提电脑,荧幕出现穿着白棉汗衫背心枕着手臂睡觉的稚气模样。
“你还像个孩子。”
大牛不觉有什么值得拍摄之处。
精次轻轻把脸埋到他腋下,呵他痒。
大牛嚅嚅说:“我出过一身汗……”
精次不理他,抱着他胸口,“一起游泳。”
她把他带到后园,大牛意外,没想到园子那样宽敞,游泳池尺寸标准舒适,精次月兑去外衣,露出黑色五十年代那种老式甜心领齐腿泳衣,衬着她雪白肌肤以及苗条身段,说不出好看,精次最美之处是她的优雅。
她纵身下水。
大牛身不由主,穿着汗衫粗布裤,跟着下水。
他泳术并不好,胜在年轻力壮,箭一般追上精次。
他拉住她足踝,两人一起潜下池底,又缓缓浮上,大牛深深呼气,像是要吐出一口两口三口所有乌气。
精次说:“我替你准备了一个客房,你随时可来休息,喝茶。”
他抚模她丝般面颊,“谢谢你。”
“你有功课,可到这里做,比较静。”
大牛还真有这个需要,注册后必须两个人住,那红宝嘈吵,她一副耳机不离身,手机握掌中随时喧哗,声音像锣。
想到这里,他皱上眉头。
天下原来真有苦命男人,他午牛便是最佳例子。
“你有心事?”
大牛不出声。
“想讲的时候,尽管对我说。”
大牛上泳池才月兑下湿水裤子。
精次把他带到泳池旁小小宾馆。
“你可在此更衣。”
她退出掩门。
那宾馆有两房一厅,厨卫设备完整,睡房布置成蓝白两色,正是大牛最喜欢的颜色。
床尾放着一套干净衣裤,亦是午牛平时穿着普通平民牌子,精次竟如此周到,比起洪枣有过之无不及,叫他感动。
他走到浴室好好洗头淋浴,把身上汗息刷清,用白毛巾抹干,然后换上新衣。
他对精次说:“我要开工。”
“还是不肯留下。”
大牛轻轻说出心事:“我不会在财力上依靠你,我有自己生计,但感情上,我会需索无穷,你要小心。”
精次不停点头。
他吻她额角。
大牛踏着自行车回家。
他发觉豆泥已经搬走。
他与豆泥这种光棍,搬家不过是一只大帆布军用袋,把三两件衣裤塞进,就可走人。
枣泥电话来了:“明早十时准时,穿着整齐些。”
她身边有豆泥喃喃咒骂大牛的声音传来:“罚我与大姊住,以后怎么带女友宿夜,这大牛害人……”
大牛忍不住笑。
他心头一阵温暖,他们对他真好。
枣泥说:“好,笑了,总算笑了。”
小小公寓,豆泥离去之后,竟觉凄清。
大牛把地方打扫干净,发觉豆泥把两张单人小床并排拼一起成为双人床。
真滑稽,明朝就要注册结婚,希望蟑螂苍蝇群不要跟随那陌生邋遢新娘子陪嫁。
这不是一件可以见光的事,因此午牛不打算让它曝光。
第二天一早约七时许,枣泥已来替他打扮。
他赖床上不动。
枣泥坐在他床沿,目光灼灼看着他果胸,大牛故意把汗衫拉过作矜持状遮住。
枣泥哈哈大笑,“恭喜你小登科。”
“嘿,华人一切都有古怪名堂,那么,大登科又是什么?”
“高中状元呀。”
啊,枣泥懂得不少。
她拉他起来,替他刮胡髭梳头,催他淋浴。
又把一套租来西服帮他穿上。
大牛准备妥当,枣泥为他拍照。
她与精次的想法都差不多。
“豆泥在什么地方?”
“他去接新娘。”
大牛不出声。
“拿到蓝卡时你想法就不同,我已找好相熟移民律师替你填表。”
“枣泥,欠你的钱财与人情,三辈子还不清。”
“你这么年轻,又有志气,不久便有收成,不急。”
大牛抱住她腰身,“我一有身份立即离婚娶你。”
枣泥又哈哈大笑。
今日她穿着漂亮的紫蓝缎子旗袍套装,腰身只有一握,真是好看。
“这套衣裳在上海做好寄来,手工一流……”
她打开手袋补胭脂,那口红紫玫瑰色,把枣泥面孔映得雪白。
她斜睨着大牛:“好看吗?”
大牛笑着点头。
姊弟出发,枣泥特地包辆大房车,由司机驾驶。
他俩在门口等新娘。
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午牛与洪枣是一对。
不久,豆泥也陪着红宝抵达注册处。
红宝一下车,大牛便倒抽一口冷气。
枣泥大力拍他背脊,叫大牛镇定,并且替他整理领带。
大牛瞪着红宝,那女子穿血红缎子旗袍,与那生或死用不舍弃的鱼网袜,五六寸高尖嘴鞋。
最奇不是一贯浓妆与假睫毛,而是她头上戴一顶小小帽子,那帽顶竖着一丛羽毛,看上去似鸡冠,这还不止,帽上还附张红色网纱,垂下遮住半边脸。
午牛以为他到了马戏班。
他不愿走近。
红宝下车后扯了扯窄身旗袍,抬头一眼看到午牛,不禁怔住。
这高大年轻人就是他?经过梳理,穿上西服,他显得斯文精神,两腮鼓鼓,似在生气,有点稚气的可爱,她到今早才看清他有两道化解不开浓眉,大眼,笔挺鼻子,咦,又不那么像个毛贼。
她不禁摘下耳筒,连贴满假宝石的手机一起收进手袋,她摇曳地走近午牛。
午牛退后一步,已经来不及,她一手挽住他手臂,走进注册处。
午牛被红宝身上浓郁香水味熏得几乎头晕。
救命。
她手指甲上黏着小小骷髅骨图案。
大牛不能哭,忽然笑起来。
注册员出来办手续,真亏得豆泥,他怀中藏着两枚金戒指,一对假新人,当下在真誓言后交换戴上,午牛这时才知新娘姓甄。
大牛不是不感慨的,这样庄重的一件事,沦为生存手段。
他吁出一口气。
注册员笑,“恭喜,现在你们是丈夫与妻子,午先生,你可亲吻新娘。”
大牛实在做不出,洪枣把红宝轻轻一推,两人脸颊轻碰了一下。
这时红宝手电响起,她自手袋取出听,只见手电闪闪生光贴着水晶玻璃小猫卡通图案,手机身边还拖着大串饰物、铃铛、蝴蝶结。
大牛悄悄走开。
礼成,大伙走出注册处。
洪枣叮嘱:“一听有人敲门,立刻同床,你俩要晚晚在家,知否?”
大牛不出声。
洪枣叹口气,“我已尽力,只能做到这样,再见两位。”
大牛过去与他们两姊弟拥抱。
豆泥把门匙交给红宝,叫她立刻搬家。
大牛当然没有即时回转。
他到学堂换上工作服学习。
下午放学他到精次家。
新婚男子,应当即时回家与娇妻温存,但这正是真结婚与假结婚的分别。
精次家有客人。
午牛认识这两个人,那是庄生与米兰诺。
与大牛刚相反,十月天已过,他俩仍然穿白衣白裤与白色漆皮鞋,头发雪亮,一丝不苟。
看到大牛,他们笑着招呼。
“精次小姐说你或许会出现。”
庄生一直叫精次“小姐”,想是一种尊重。
精次亲自捧出茶点,看到大牛,连忙笑着叫他帮忙。
她拍拍沙发叫大牛坐她身边。
她轻轻说:“庄生与米兰诺要结婚呢。”
大牛一听怔住,他尽量作平静状,不动声色,只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庄生对午牛这种含蓄反应相当高兴。
但大牛心中却讶异到极点。
他还以为与甄红宝假结婚已经够稀奇,但还比不上这一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