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戏爱神 第七章 作者 : 陈明娣

困住了!

被困住了!

自投罗网地被困缚住了!

即使狩猎者不在意,他也无法、也不能挣月兑!

夜,已深;人,难静……

自窗外透入的月辉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潜入沉寂阒-的室内,伴着微微飘动的窗帘缓缓爬上深处的几子,沿着置于几面修长的腿直线延伸,到了极限,子夜将尽……

他半身处于灰暗中。早该料到她不是个容易改变心意的女人,只是这回她执着的对象是他,不是自己;这情形虽然令人不悦,但他还不至于因此失去理智。

是她说的话令他失控的!

──不关你的事了,你走吧!

她竟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要是能控制自己不关切她,今天他也不会千里迢迢飞回台湾了。

既然她不可能退缩,而他注定无法袖手旁观,只得认命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麻烦。

固执的女人!阮沧日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也许,因为这样执着不变的天性,她对他曾有过的迷恋不曾消失,只是深埋?

黎明曙光即将升起。

“呃……你们谈,当我不在场。”

韩惟真奉母命送早餐到医院,不意,映入眼的是气氛僵持的两人;别想她会自动回避,嘻!韩惟真垂下好奇的眼,故作不在意状,自顾自地放下手上的东西,整理桌面。

阮沧日蹙眉瞄她一眼,将注意力转回韩惟淑身上:

“我会安排他进苏黎世音乐学院,这个学期结束后,他就出国。”

自他出现,韩惟淑首次抬眼直视他,一脸惊讶:“可是他无法参加甄选,他的手怎么──”

“不关基金会甄选,我会负责全部费用。”他看着她回答。

“为什么?”她喃喃道。

他一耸肩说:“就如你所说,因为他不凡的音乐天分。”

“这没有道理。”她不解地轻摇晃头。“你根本不喜欢他,为什么愿意付出一大笔金钱资助他?”

“别管原因。难道你不希望他出国?”

“但是这样做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他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自言自语似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得到报偿。”

“报偿?”她重复,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迟疑的,她说:“如果你想从易磬身上得到什么──”

“我不想要他什么,只要告诉我,你同不同意?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她被动地点一点头,眉头微蹙:“可是,易磬不一定会接受的。”

“其它的事,我自会处理,我不希望你介入这件事。”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满意地点下头,深深望她一眼:“我先走了。”

“事情愈来愈有趣了。”韩惟真说话的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之情。她唇角缓缓勾起,像只偷着鱼的猫咪,恭敬呈上:“吃粥呀,大姊。”

“你说,他为什么──”韩惟淑迎上妹妹古灵精怪的眼眸,立即打消原意:“不必回答,就当我没问。”闷下头,她端起热粥囫囵喝起。

“嘿,嘿,大姊,你不问,我也打算要说的;不过……再想想还是忍住的好,以免破坏日后的戏剧性。”她决定先卖个关子。

韩惟淑埋首汤碗,尽管心里好奇难忍,但经验告诉她,还是别问的好,难保惟真又会蹦出什么荒谬的话。

“我们必须谈谈。”

康易磬不显意外地抬眼看他,绷着脸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自阮沧日面前踱了开。

阮沧日唤住他:“你就是以这种方式回报她?让她置身于危险中?”

少年停住,背脊僵直,半晌,才不情愿逼出话:“她没有危险了。”

“如果你以为远离她就行了,我只能说──”阮沧日轻哼一声:“你不够了解她。”

康易磬猛然转身,孤傲的眼不服气地瞪视阮沧日。

阮沧日迎视他:“她要是那么容易退缩,你也不会这么喜欢她。”

少年绷紧的额骨掠过一道红。“你想说什么?”

“跟我来。”阮沧日不等他响应,率先离开;少年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进入康家附近的小公园,阮沧日望着远方开口道:

“让她月兑离危险的唯一办法就是照她希望的去做。她的决定是对的──”他倏地回身,目光直射少年:“离开台湾是你唯一的一条路。”

康易磬脸色一怒:“我不离开台湾!我自会避开……她。”

“你打算逃多久?你情愿踏入黑道,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阮沧日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又道:“冲动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你应该有足够的头脑面对现实。”他让少年思索片刻,又说:“我会安排你出国。”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简单。”少年语含轻视。养尊处优的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我会解决它。”

他的笃定自信,更加刺激了少年──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康易磬低吼。

“难道你就知道?”阮沧日严厉的眼射向少年:“面对现实吧!你需要我的帮助,不要因为个人的骨气,就将关心你的人置于危险中!不只是她,还包括你的母亲,总有一天,她会因你而跟你的舅舅再起冲突的。”

康易磬瞳孔睁张,握紧拳头,顽强挣扎道:“不关你的事!”

“你错了!”阮沧日的黑眸由严厉转为冰寒,语不容情:“只要跟她有关的事,我都管定了;而且你心里知道,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你必须接受我的安排!”

他们都知道,他并没有别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他会乖乖听话、轻易屈服──

“我不接受安排,所有的事都必须由我自己决定。”少年昂起头,清晰说出脑中快速整理出的清单:“我离开,不见得我舅舅就会放手,你怎么保证我妈跟她……老师的安全?”

“这件事我会处理。”

康易磬思索地看他,猜测:“你要用钱收买他?”

“他是个人渣,不值得一分一毫。”

“我要知道你的计划──”他坚持。

“我会让你知道。”阮沧日未作进一步说明。

金钱可以左右政治、支使官僚;尤其是有个强而有势的背景。

透过阮家在政治界的影响力,立即有高阶警官协助阮沧日拟定计划──

康易磬提供了黑龙经常出入的场所、来往的对象;经过两天埋伏,轻松就将黑龙逮捕,依扫黑项目直接送往绿岛。

这件事令康易磬见识到权势金钱的力量,对一个十五岁、自视高傲的少年是种打击。

与阮沧日离开警局后,沉默许久的康易磬说出心中的决定:

“我不离开台湾。”

阮沧日闻言,挑眉睨视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舅舅的问题已经解决,我没有离开台湾的需要。”康易磬不愿再接受来自于他的帮助。

“你还是得走,黑龙的手下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在他们眼中你是个叛徒。”坚持送走康易磬除了开始的私心,现在确实多了安全上的考量。

“我……”康易磬不愿就此屈服,但他心里知道阮沧日的分析是正确的。

“这个学期完就走,希望你能证明她的眼光是正确的,我可不想把钱投资在庸才身上。”

康易磬神情一绷,咬牙说:“你可以收回你的投资!”

“来不及了,我已经下注,而你已经收了赌资。”

少年眼神一瞪,自知自己已经欠下人情:“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偿还你!”

韩惟淑尴尬地拉高棉被,遮住身上穿的睡衣;心里暗怪母亲怎么不先通知自己一声,就请他进房间来。

阮沧日不着痕迹地打量卧室摆饰,一眼就找到了韩惟真提过的照片,有些历史的照片已经泛黄──

小学毕业照里,女孩正含笑回睇;弯弯的眉、笑-的眼、轻抿起的唇回荡暖暖笑意,令人忍不住回以微笑。

中学毕业照,她更形清秀,长了的发编成两条麻花辫,整齐垂在胸前,露出光洁白净的额;笑容不见了,白皙沉静的脸庞衬出眉宇间淡淡轻愁,无法忽略。

他怔忡凝望含愁的眼眸,记忆如云雾翻腾席卷而来──

……

气氛僵持着。

按照座号秩序,一排一排排上去,他的位置竟正好在她正后方,当他发觉时就这么停在台阶上不再前进。

“怎么不走了?”后面的同学纳闷一看,任谁也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哈,你运气真好。”揶揄地拐他一肘,越了过去。

后面的男同学一个接一个,不约而同地都投以戏谑的目光。摄影师催促着:“快点排好,要照了哦!”

他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只是照相没关系,他斟酌……全班都在看,尤其是男同学,他们明知他的犹豫还故意空下那位置,她──分不清情绪的眼快速看她一眼,她清澈无垢的眸光与他接个正着,腼腆的笑淡淡浮漾荡开;他的心跳漏了几拍,扑通扑通狂击,胸口怞搐,骇人的感觉!

他忙呼吸凝神,移开的视线震撼、英飒的眉头高高拱起。不行!他不能站在那里,那么接近的地方!

“那位同学,请你快入列。”白花阳光下,摄影师已汗流浃背。

他骤然穿过行列,在离她最远的那端站定,直盯前方,不理会身旁的哗然。

摄影师以手背拭汗,吆喝:“第三排的同学麻烦你们移动一下,怎么那里空了一个洞,快……”

“卡喳”快门按下,摄影师满意一笑。

五月的阳光炙热,可是她的手好冰,那天余下的时间,她都觉得好冷,透骨彻心的寒冷……

……

韩惟淑不自觉摩挲露在薄被外的手臂,记忆真是恼人,不请自来、挥之不去!

都是他引起的,她不禁埋怨地偷瞅他一眼;他面无表情,面对着墙上的照片,视线却像定在遥远的某处。

他一定是想到了惟真说的话,她心底升起一片羞赧,挂着那两张照片没别的意思,只是习惯、只是懒得变化,就像留住其它的东西一样。

──是吗?来自心田深处的另一个声音问。

──当然,那照片对她没什么特别意义的。她重申。

──没有意义?四年前就该取下了。那声音讪笑。

──她只是……她没想过拿下来,只是因为……因为那已经成为这房间的一部分了。

──借口!那声音嗤鼻不屑。

──不是借口,是真的!她强调地握拳。

──人说谎时,骗得了他人,绝骗不了自己。

──她没说谎!她气丧地捶了下床褥。不改变不代表说谎,她是个乏味的人,她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她喜欢留下所有的旧东西!为什么不行?!

──好,旧东西不说,他的演奏CD呢?

──对他断念并不表示同时也剥夺欣赏好音乐的权利,为什么她不能收藏美好的音乐?她气忿地咬牙。

“你怎么了?”他感受到她周遭情绪波动。

啊?她猛然回神,她竟跟自己辩论起来!

“我……我没事。”她用力摇头,察觉自己过于激动又突然停住。别慌,吸口气,她安慰自己,几个深呼吸后,她润了润干渴的唇瓣:“你……你有事吗?是关于易磬?”

他不发一语,仍是盯着她瞧。她可以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就在她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之际,他开口了:

“我去过医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这不是她期待的答案。

“你找我是因为易磬?”她再问一次,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

“你不必躁心他,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似乎叹了声气。

她困惑地眨眨眼,卡在喉间的问题说不出口──不是易磬,他到底为何而来?

“我有个疑问──”他掉转视线,不经心浏览书架上的CD,多数是他的,还有KEVIN?KERN新世纪钢琴家。“当我跟你提到他对你有不正当迷恋时,你很肯定说──那样的迷恋很快就会过去……你真这么认为?”

“……嗯。”她迟疑地颔首,不解这问题的重点,只能呆呆凝视他高大、刚健的背影。

他的手指滑过一排排的乐谱,一个熟悉的影子引他逗留。缓缓怞出原属于自己的乐谱,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紧乐谱,他终于问出他最想知道的事……

“你对我亦是如此?”

他屏息等待!

静寂,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一切时间之河彷佛静止,难耐的漫长……

胸口爆裂般的压力逼他呼出长长的气,他再问一次:

“你对我的迷恋也消逝了吗?”

她无法思考!

火红烧染上脸颊,她无力控制,全身血液因他的问话冻结,冷热冲击,带来世界崩陷的晕眩感!她用尽全身的力量闭上眼抵抗,心口却针刺般疼了起来……

无助的眼眸颤抖睁开──问题,她必须回答的问题,她试着在慌乱的脑中寻找答案,她告诉自己几千次、几万次的答案……

“回答我──”

他骤然反身面对她,四目交会触电般又错了开,他意会自己过于急迫的语气,垂目隐藏心思;她仓皇不定道:

“我……不知道!不!我的意思是……是的,是的,早……早就结束了。”

趁她慌乱之际,他自半掩的眼睫观察她红扑扑的双颊,在黑发间隐约可见臊红有如火烧的耳蜗,闪烁的眼神再度低回,紧张的刚硬唇线放松、缓缓扬起,慢条斯理的他轻问:

“你确问?”不经心地翻弄手中的乐谱。

“当……当然。”她戒慎捕捉到他脸上含糊的笑意,疑惑的双眸在他身上徘徊,突然她惊叫:“你──不能看!”

不顾身上披挂的被单,她飞扑向他──

他反应敏捷攫住往地面扑倒的她,以身体保护她,她一心专注于掉落在地板上的乐谱,双手将乐谱抱在胸前,气息急喘、不断喃喃说着同样的话:“你不能看,你不能看……”

她孩子气的反应令他不由莞尔,忍住笑意地调整她在怀里的姿势,毫不费力的,进人带被单地将她抱上床;她后知后觉为两人亲昵的碰触脸红尴尬,像只鸵鸟将烧红的脸蛋埋在胸口。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怞走乐谱。

“啊──还给我!那是我的──”她跪坐在床上焦急嚷着。

“这是我的。”他心情极好地扬扬手上的乐谱。

“你自己不要的……”她哭丧了脸,全然不解他的举动。

他贪恋她脸上无辜可怜的表情,不肯还她。“既然你说了不再迷恋我,留着这乐谱也没意义,不如我带走。”他作势离开。

“不要──”她哀求。

“除非你说的不是真的。”装模作样的正经表情下尽是戏谑。

她立即摇头否认,他眼神中的光采黯淡。

“那我走了。”他确知她在说谎,他会设法让她承认的。

他真的带走了乐谱!她难以接受地盯着合上的房门。

那是她的!他怎么可以?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不要他看到里面写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她赌气地扁着嘴,心里-喊着──

里面写的是过去的她!

不是现在的她!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不,韩惟淑甩头挥开脑中的字迹。不!

她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他!

──好象多说几次就能得到心安。

阮沧日的父亲阮博羿自桌上的文件抬头,深思地说:

“我想见她。”

阮沧日要求动用阮氏集团关系时,阮博羿并未多问,直到事情结束后,才召来阮沧日了解事情;儿子提到她时的微妙语气,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回瑞士之前,安排我们见个面。”

“没有这个必要。”阮沧日熟知父亲精明实际的生意人脾性,立刻回绝了。

“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就后天吧。”阮博羿径自决定了。

“我不会请她来的。”他还没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

但,他也很想见她;阮沧日脑海浮现由童稚到成熟的秀丽笔迹,填满乐谱内的空白,密密麻麻全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喃喃品味心中发酵的甜意。

“我会让你妈邀请她来。”阮博羿不在意地抬眼。“沧日,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阮沧日心一敛,不再反对:“随你吧,老爸。”

“就当我想看看老朋友的女儿。”阮博羿-眼解释,自然祥和的神态,令人猜不透他心底的主意。

“妈,我们不会去的。”韩惟淑心不在焉地应付母亲。

“为什么不去?这是难得的机会,你年纪不小,惟真也快毕业了,趁这次机会,你们可以认识认识些好对象。”韩母略作停顿,试探地问:“还是,你跟沧日两个………”

“妈,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头也不回,顾着整理待会儿家教使用的琴谱。

“好,不管怎么样,人家邀请了我们,不去就失礼了。”

“让惟德、惟真去就好了。”

“去哪里?”韩惟真轻柔愉悦的嗓音传来。

韩母立即转身,寻找目标:“惟真,你回来得正好,今天阮妈妈打电话来请你们去她家参加宴会、吃饭。”

阮沧日家?韩惟真对母亲甜甜微笑,等待她再说下去。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姊姊竟然说不去。”

“妈,你别烦惟真,她对这种事没兴趣的。”

韩惟淑心想,常听惟真说这类事浪费生命,学校的联谊、舞会、聚会,她从不参加的,肯定没兴趣去。

不料,韩惟真说:“听起来很有趣,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韩母双眼“迸地”发光:“你肯去?”

“有好玩的事怎么可以错过?我跟姊一起去。”

韩惟淑一听还得了,急急问:“你干嘛拖我下水?我不去!”她强调地一跺脚。

“太好了,两个都去。”韩母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

“妈!我说我不去──”韩惟淑一反身对妹妹说:“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宴会吗?”

“见识见识也不错。”韩惟真装傻地笑着。“姊要陪我去哦,只有我一个很无聊。”

韩惟淑苦着眉说:“怕无聊就不要去。”

“两个都去,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韩母稀罕地俐落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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