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大际刚透出点光亮,酒窖已开始忙活了。恬儿一向起得早,酿上们刚捧出木桶子清洗,她已经包好头巾。一个一个和酿工们招呼着。
江叔走过来。“早啊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她转头看着酒窖。“我惦记桶子里的醪,算一算,似乎是上槽的时候了。”
“您还真神通广大。”江叔领头走进酒窖。“顾醪的老六才刚要我们洗干净手脚,您就过来了。”
上槽滤酒是窖里大事,所有人包括恬儿这个领头在内。全都得下去帮忙。顾醪的老六负责把醪舀进小木桶中,其他人再一桶一桶扛到槽边,小心地注入洗净的绢袋子里。“槽”是一个没上盖的大木盒子,深度足有半个人高。恬儿力气小,打不起木桶,就留在槽边和江叔一块把装满醪的绢袋摆放好,很快地,槽口溢出通透清亮、蜜香浓郁的酒液,这是她永远看不腻的一刻。
忙了一个多时辰,大桶于里的醪全数舀尽,滤透出来的桂花酒也已妥善盛进酒瓮,就待贮进酒窖深处,一直要等两年,才能勾兑出窖卖人。
江叔装了瓶新酒过来。“小姐,难得遇上,您要不要带点教四爷尝尝?”
“还是江叔懂我,我正想说,您就拿来了。”她摘下包巾抹去额上汗滴。“对了,有件事忘了跟大伙儿提,我昨夜已经跟四爷说好了。打从今天开始,前头酒铺生意全权交给四爷发落,你们要是听到四爷吩咐什么,尽管去办,不用再来问我。”
酿工们停下手边工作互看。
其中一人说话了。“小姐,您打算把酒铺卖给四爷?”
“没的事。”就知道他们会误会。她好声细气地解释。“只是暂时。你们也都清楚我只会酿酒,外边酒铺生意,包括怎么对付金家人,我不是那么拿手。四爷愿意帮忙,我再高兴不过。”
江叔也有意见。“小姐的意思是——四爷愿意无条件帮助我们?”
她眨了眨眼,说真的,这事要是江叔不提,她还真忘了问!
“昨儿没说到这……嗳,总之,你们先把我的话记着,我这就去找四爷淡个清楚。”
“等等。小姐——”江叔追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您就这样去见四爷?”
她瞧瞧自己。“是啊,怎么了?”
“不是我说您,”江叔叹气。“既然是去见四爷,您应该先回房换件衣裳才对。”
她一脸莫名,昨儿也是这么打扮啊!“我这么穿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对,是可惜。”江叔循循善诱。“您瞧瞧您,明明生得花容月貌,却老这么疏于打点自己。就算少爷丧期未过百日,您换件亮眼衣裳,再簪两根金簪,应该不为过吧?”
“干么这么麻烦?”不是她不爱漂亮,只是觉得没必要;待在窖里,成天不是汗就是水,万一把漂亮衣裳弄脏不是可惜?
“这哪叫麻烦。”江叔叹气。“总而言之您听我一句,先回房换件衣裳再去找四爷。也好教四爷瞧瞧,您除了会做事。还是个标致的美姑娘。”
恬儿审视江叔,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怎么觉得江叔似乎另有所图?
“江叔,您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哪有。”江叔答得多快,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态。
“没有最好。”她点点头。“话说前头,人家四爷好意来帮忙,您可不要胡乱打什么主意,教四爷起了别扭,以后都不敢上门了。”
江叔扬了扬手,几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凑在一起,哪叫什么“胡乱主意”!
“好了,”她搂紧酒瓶。“时间不早,我找四爷去了。”
“记得,换件衣裳。”江叔仍不放弃。
她睨了江叔一眼,点点头,走了。
时家另一头,宁独斋下床,两名在门外久候多时的婢女立刻端来洗脸水。
大概是看惯了南方白皙清瘦的文质公子,一遇上宁独斋这种貌胜潘安,又壮硕健朗的男汉子,婢女便意乱情迷了。打自进门,两名婢女便时不时用肘顶着对方,偷瞅他宽阔的肩膀窃笑陶醉。
他对女人目光何其敏感。眉心一下皱了起来。
“四爷,小的帮您穿衣——”
一名婢女正准备取下外袍,没料到他一手抢走。
“没人叫你碰。”他陰郁的表情,写满他心头的不悦。
婢女吓一大跳。“四、四爷?”
“出去!”他毫不怜香惜玉。截至目前,唯一够格让他另眼相看的女子,只有时恬儿一个。其他女子,可没那么好待遇。
在他掌管的北堂,虽也有婢女,可全被教得规规矩矩,事情一做完立刻退下,要是他没问话,绝不敢多留一会儿,或者多吭一句。是他大意,因昨晚来的迟仆役他就忘了交代掌柜,不要找女人来伺候他。
要是她们安分点还好,可偏偏犯了他大忌,不但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还自以为殷勤地碰他东西。
时恬儿走来时,正好遇见婢女们哭哭啼啼跑离。
她招来两人。“你们俩怎么了,遇上什么事拉?”
“小的们也不清楚——”两名婢女怞怞噎噎,说了老半天,还是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
时恬儿安慰她们几句,才一脸忐忑地走向客房。
乍听她们的说法,感觉像是四爷在乱发脾气,她在想是不是她说错或做错什么,才会教他一早心情不好,借题发挥了一番?
但想起昨晚——他送她回房时,心情还挺不错的不是?
她低头一望脚边的影子,曖,亏她听了了江叔的劝。还特地回房穿得体面点,照这情形看,恐怕是白费心机了。
她一叹。不管了,哥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和气生财,等会儿见了面,她先道歉再说。
做好准备,她伸手拍了拍门。“四爷,醒了吗?”
一听是时恬儿,穿好衣裳的宁独斋露出微笑。
他打开门,一见她的穿着,眼神倏地一亮。
她今早一改平日的简素,特意换上侞粉的对襟背子配上淡绿的八幅绸裙,插着一支雅致的珠簪。头一摇动,垂落的珠花便盈盈摇晃,很是好看。
“要出门?”他盯着她秀雅的脸问。
他这么一问,她突然忘了那两名婢女的事。“为什么这么问?”
“瞧你打扮得这么漂亮——”
他话一出口,两人脸上都有些赧红。宁独斋是因自己绝少夸人,且还是夸奖女人:恬儿则是因为欢喜,瞧他的表情,似乎挺满意她的妆扮。
女为悦己者容,哪个姑娘不爱听别人赞她漂亮。
她别开眼,纤白的指头轻捻着耳畔细发,那低垂的眉眼之娇媚,教宁独斋呆怔了半晌。
她缓缓说:“是江叔,他嫌我平常打扮太过随意,有失礼貌,才特意换了件衣裳——”她突然记起自己怀里的酒,笑盈盈地捧高。“这酒,是才刚上槽装瓶的,想说难得一遇,带来让您尝一尝。”
他接过弥足珍贵的新酒,刚一打开酒罐,淡雅的蜜香便萦绕鼻间。他不假思索打算尝个痛快,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早膳用过了?”她睁着大眼睛问。
啊,她不说他还真忘了。他一讪。“瞧我,一闻到酒,脑袋全空了。”
她立即将瓶子抢了回来。“这怎么行,还不准喝。”
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跟他抢东西,还是当他的面,她是头一个。
他眨眨眼,感觉——还不坏。
“我去喊人帮您备膳。”
他突然接口:“不要婢女。”
“啊?”她停步回头。
“我不喜欢女人在我面前走来晃去。”
‘那我——”她心一惊。想起自己也是个“女人”。
“你不一样。”他马上说。“讨厌女人是我的毛病,一时半刻改不了。”
听他这么回答,她心里虽有些开心,可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不急,她边走边想,等他用完早膳再聊。
两刻钟过后,吃罢的宁独斋跟着恬儿来到铺里的灶房。头发已见斑白的掌柜王叔站在廊檐下,一双眼精光铄铄,不断巡望底下人动静。
廊下十多个人洗菜、刷锅,铿铿锵锵声响不绝于耳。
一见有人慢了动作。王叔立刻拔高嗓门开骂:“混帐,光会动嘴巴,几个碗是要洗上多久?”
“掌柜,小姐来了。”一名洗菜的杂工喊道。
转头一见小姐身旁跟着谁,王叔表情相当微妙。
工叔一辈子忘不了眼前这张脸。六年前宁独斋初访时家,为了迎接贵客,王叔特意下厨烹了一道砂锅办鱼,本以为宁独斋吃了肯定赞不绝口,想不到只尝了一口。他便说此菜火气太盛、细腻不足,教王叔很是不服。
王叔心想一个毛头小子懂个什么,可没想到宁独斋为了证明自己,隔日借了酒窖灶头烹来一锅脉鱼。王叔一尝便知,真遇上高手了。
当时那几尾鳃鱼之鲜女敕,简直可叫汤浓凝脂,好吃到连骨头也舍不得吐出来——直到现在,王叔心头仍不忘那几条鱼儿入喉的美味。
堪称绝品!
对宁独斋,王叔心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又爱又恨。
“小姐、四爷。”王叔点头招呼。
“今天好吗?灶房有没有什么大问题?”恬儿笑问。
“回小姐,灶里一切都好,倒是四爷……”王叔转了个方向。
“昨儿跟今早的膳食,不知合不合您脾胃?”
一看王叔表情就知他还惦着六年前的冲突,宁独斋抱拳一躬。“六年不见,王掌柜的厨艺,更上层楼了。”
“不骗人?”王叔摆明不听场面话。“您别因为小姐在身边,就想替小的留面子。”
“千真万确。”宁独斋个性有一说一,不会因为谁在身边他就对人客气点。
“我尝得出来。王叔这六年不过不少苦功,一点一滴全在您的菜里。”
王叔笑逐颜开。能得宁独斋一句肯定,比客人的打赏还教他开心!
“不过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透。”王叔挥手要底下人把东西端来。“四爷当年烹的鱼。我到现在还烹不出一样的味儿,请您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告诉我个中奥妙。”
打昨儿听说他来了,王叔一大清早特别到江边买下这一篓鲜鱼,就等着见面讨教。
说真心话,宁独斋虽有过人厨艺,可平日有缘尝到的,也只有亲近的师父师兄几人。他常说他的厨艺不是学来伺候人。而是不愿吃些难入喉的东西。不过看王叔这么有心,他难得起了兴致。
他袖子一卷。“给个不常用的灶头,我就重现一次砂锅鳃鱼。”
王叔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等您这句。”
“等等等等——”恬儿一见自己被忘在一旁,赶忙插嘴。“我有件事还没说,等我说完,要做什么随便你们。”
她击掌招呼底下人注意她。“大伙儿先放下手边工作听我说,四爷这回造访我们酒铺。是要来帮我们忙的——”她一字一句复诵两人先前的约定。“从现在开始,铺里边大小事,你们直接请教四爷,不要问过我了。”
“是。”大伙儿齐声应。
“小姐说完了?没事了?”王叔一见恬儿点头,立刻把宁独斋领进灶房。
恬儿支在窗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王叔捧来一大把青葱。宁独斋月兑去身上外袍,卷起衣袖,刀锋轻运,眨眼切出了一大堆葱段。
“姜。”
宁独斋一喊,王叔立刻送到。还是一样,剁剁剁,一块块大姜成了细片,他抓起往油锅单一扔。
“唰啦”一阵油香,他抓起大杓,另一手执起沉重锅柄,几个翻炒,炸得微焦的姜片腾空翻了几翻,之后添上大把葱段,一直烧到味儿全入到油里,他才移开铁锅,将香气四溢的姜葱油倒进煮着冷水的陶锅。
“鱼。”
王叔听见。立即把去了鱼腮内脏的肥美鲜鱼端上。烹煮鳃鱼不需批去鱼鳞,只要从中切为两段,小心放进陶锅即可。
接着依次加上料酒、秋油、香醋,和几撮提味的火腿片——当然,最后又丢下一大把姜片跟葱段。
他边做边提点。“等我合上锅盖,切记,起锅之前,盖子绝对不能再掀开,否则功亏一篑。就这样一路保持文火单炖,五个时辰即可上桌。”
“五个时辰?”众人惊呼。
尤其是王叔,更是一脸惊呆。“您上回同样费了这么多时间?”
“当然。”宁独斋接过巾帕擦了擦头脸。灶房溽热,没一会儿汗便流得满头满脸。“不费五个时辰,就没法把办鱼炖得脂滑透骨,一吮即化。我想王叔烹不出相同味儿,就是煲的时间过短,顶多一个时辰,没说错吧?”
神!王叔啧啧称奇。“全被您给说中!小的以为只消熬到它熟,哪晓得它得在锅里焖上这么久。担心它焦,中途小的还开了几回盖,真是!难怪您会说它火气太盛、细腻不足!”
知错改了就好了。宁独斋拍拍王叔肩膀,心里已开始做起旁的打算。“话说回来,现在铺子不能卖酒,只能靠您的料理撑持,我在想,您肯不肯费时间学几道功夫菜?”
“您一句话,小的万死不辞。”王叔一拍胸口。
“爽快。”他微笑点头。“今天恐怕来不及,明天吧,明儿一大早您带我到江边,我们挑几篓鲜鱼,再买几只肥鸡回来整治整治。”
“全依四爷意思。”
“就这么说定!”他伸出乎,王叔用力一握,两个加起来年逾七十的汉子相视而笑。
宁独斋一绽出笑靥,杵在窗边的恬儿眼睛便呆了。怎么回事?她轻模自己心窝,不懂它为何跳得如此急促?
她很确定自己没染上风寒,也没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因在他未笑之前,她心口还算平顺,脑子也没乱成一闭……一道声音在她脑中取笑——说谎!从六年前初见他,你的心你的眼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再见他,表现就更离谱了,不但老冲着人傻笑,还爱盯着人家猛看。像昨晚,你不也是想着他看着你的眼,心思乱了一夜。
她眸光停在他笑意未收的唇角。嫂嫂先前说过,初遇哥哥那天,嫂嫂一颗心就像被人挤捏住一样,又酸又疼。她想,自己脑袋之所以乱哄哄,该不会就是嫂嫂说的——喜欢上人的感觉?
她所以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反应,是因为——她喜欢四爷?
她蓦地又跳快的心窝像在提示她什么,就在她快想清楚的时候,一名佣仆突然跑来。
“小姐。”
她吓了好大一跳。“啊?”
“您站了这么久,腿该也酸了吧。”佣仆不舍她久站,特地搬了张椅子过来。
“谢谢。”她不好意思拒绝,才刚要落坐,抬头,正好撞见宁独斋的眼。
不知怎么搞的,她脸红了。
他走来窗边,双眼始终定在她脸上,没移开过。
衬着背后的绿荫,双颊绋红的她,浑似枝上的芙蓉花,他又一次目眩神迷。
“四爷?四爷!”她眨着大眼连喊了几声。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收回神。“我还得跟王叔讨沦一些事,恐怕一时走不开。”
“您尽管忙。”她笑着拍拍身下椅子。“瞧我坐得多舒适。”
“酒窖不忙?”
她点头。“刚上完槽,新的面还没掊好,算算,有两、三天空暇。”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明天会跟王叔一道去采买,你不要跟来看看?”
怕她不好意思拒绝,他又补了句:“不勉强。”
她表情惊喜,“你愿意让我跟,我再高兴不过,回头我会跟江叔说。”
知道明早有她相陪,他眉眼透出一点欢喜——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可这会儿时间,他还无暇思索自己为何雀跃。
“这么说定。”说完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我记得六年前,我借酒窖灶头烹鱼,你一样在窗边看了很久?”
她一讶。“你知道?”
他唇角一勾,想他排斥女人的程度,怎么可能她杵那么近他却没发现。他当时所以没轰人,是因为她安静,从头到尾,她只是用那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
所以他对她的眼睛才会如此熟悉。
“当年我烹的鳃鱼,你没尝到对吧?”
记起那锅鱼的下场,恬儿笑说:“哪轮得到我。”简直是秋风扫落叶,她还来不及喊说要吃。哥哥跟王叔已经一口气吃光了。
“这回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朝煨着文火的陶锅一望。
“正好喝你送我的新酒。”
见他笑逐颜开,她蓦地想起他说他讨厌女人的事。她心想,这么容智友善的好人,又长得这么俊俏,怎么会说自己讨厌女人?是他先前遭遇了什么,还是……曾被女人辜负过?
想到他曾经跟哪个女人要好过,她胸口突然一阵闷痛。她提醒自己,依他身份年纪,有过几位红粉知己并不为过,她不该觉得惊讶——但思绪就是这样,她越是叫自己不要多想,心里越是在意得不得了。
不过这么一折腾,她终于也明白了了一件事——原来自己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填满了他的身影。
足足五个时辰,砂锅办鱼起锅,恬儿惦着久病不起的嫂嫂,特意盛了两尾,偕同宁独斋一道探访。
原本待在房里念书的时磊一听独斋叔叔来了,欢快地奔出房间。
“独斋叔叔——”
昨儿两人相处了个把时辰,早混得比亲叔侄还亲热。
见时磊肥腿一弯就要弹起,宁独斋赶忙拎住他后领。“小心。没见你姑姑手里端着东西?”
“好香啊。”时磊双手揽着宁独斋,一边朝他姑姑凑去。“姑姑,小磊饿了。”
“好,等见了你娘再一道吃。”恬儿朝里边厢房一望。“前头就是了。”
两人加一个娃儿,浩浩荡荡来到厢房门口。负责照顾的婢女帮他俩开门,再搀起虚弱无力的宫紫莲。
“嫂嫂,”恬儿将盘子放下,帮两人介绍。“这位就是哥哥生前常提起的四爷,他来看你了。”
宁独斋双眼一和新寡的宫紫莲对上,眉尖立刻蹙紧。
宫紫莲清瘦憔悴的面容,让他记起一个他极不愿再想起的人——他娘亲,一个狠心卖掉稚子,只求自个儿温饱的女子。正好宫紫莲眉宇,跟他娘有些神似。
“独斋叔叔?”时磊毕竟是小孩子,立刻察觉不对劲。
一见时磊不安,宁独斋笑笑,暗暗提醒自己别搞错了。眼前人是时大哥的妻子,并不是他那薄情的娘。
“嫂子。”他点头致意。
“四爷。”宫紫莲绽了一抹凄苦的笑。“时勉生前,我常听他说您是难得一见的俊才,总想着有机会定要跟您见上一面。”
“是时大哥谬赞,”他谦道。“独斋一直觉得,真正厉害能干的是时大哥。”
没想到他话刚说完,宫紫莲突然掉了眼泪。“四爷——您晓得吗?你时大哥——死得好冤啊——”
“嫂嫂。”恬儿忙过去劝慰。“哥哥的事四爷全知道了,他这回下来,就是来帮咱们的。”
“现在才来有什么用。你哥都走了。”宫紫莲泪涟涟地抱怨。
“嫂嫂。”恬儿赶忙阻止嫂嫂再说下去。嫂嫂明明也知道,当初是哥哥命令大伙儿不准打扰四爷,四爷才会这么晚知晓的——宁独斋本就讨厌见女人掉泪,再加上被人冤枉。心情一下大坏。
他不可能跟新寡的宫紫莲争论自己晚到的原因,但也没办法继续看着她嘤嘤哭泣的面容——宫紫莲实在跟他娘太像了。
他怕自己仅有的那一点怜悯,会被宫紫莲的眼泪击溃。
他沉着表情说话。“嫂子,恕独斋无礼,独斋外头还有点事,得先走一步。”
“独斋叔叔别走嘛!”时磊强发脾气,硬扯着他手不肯放开。
恬儿不忍宁独斋为难,立刻跑来抱住时磊。“小磊乖,你刚才不是说你肚子饿了?来。来陪你娘尝尝你独斋叔叔的手艺——”她边说,眼睛却望着宁独斋。
他读出她眼底的抱歉。
他不明白,一样是女人,怎有人一开口就让他心起烦躁。有人却能像涌泉般抚慰他心房!
他离开宫紫莲厢房,独自望着夜空沉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