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家,他立刻想去花雨楼谢谢她,可一想到她昨晚喝醉,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床上休息,他雀跃的步伐倏地停下。
他的脑袋从没想过,可以唤底下人到新房打听她情况,或者就自己大摇大摆地闯进去探问她——这些他都没想到,他只是在心里穷担心着,不知昨晚那一杯酒,是不是让她身子难过了?
不一会儿,福山取水回来,他又想到她也曾做过“薛涛笺”的事,或许可以找她来共襄盛举!可话到喉口又被他给咽下——还是那一句,他不确定她现在是否有那气力,陪他在库房里造笺纸?
要是他习惯跟人讨论事情就好了,一直陪在旁边的福山肯定能提供不错的主意。可他就这个性,独断独行,不懂的事,也不知道可以找人请教,只能闷在心底胡乱猜测。
他只好盼着白日快点过去,以为只要天一黑,她就会像昨晚一样,柃着她自烹的膳食,笑盈盈地推开他房门……
想来还真是泄气,望着才刚做好的三道热菜,琉璃忍不住怨叹自己没志气。人家一整天没想过她片刻,她却还是冒着热汗傻乎乎地做着他爱吃的料理,好像被他忽略得还不够似的。
赌着气,她要银花找来福山,托他把晚膳送进去。
“少夫人今晚不进去?”福山一脸讶异。
她抿着小嘴。“算了,我想今晚还是烦劳你好了——”
福山擅察言观色,一下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少夫人,小的是觉得,如果您对少爷真的有心,那么这些菜,还是您送的好。”
她觉得委屈,就连福山也瞧得出她心意,怎么就他——权傲天,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也想送,”她老实承认。“可是,说不准傲天不欢迎我再去——”
“不会不会。”福山一手柃着食篮,一边领着自家少夫人往库房方向走。“不瞄您说,今天少爷曾经提起您名字两次,一次是做笺纸的时候,一次是少爷在看图的时候。”
她双眼一壳。“他是怎么提起的?你说详细一点!”
“等等,小的表演给您看啊——”福山放下食篮,径自表演了起来。“就在『薛涛笺』做好的时候,少爷拿着笺纸对空一看,边喃喃说了句『真想找琉璃过来评鉴评鉴』……”
他说过这话!她心头一喜。“那你怎么没问他,要不要请人来找我?”
“小的问过。”福山赶忙解释。“可是少爷不知在想什么,愣了愣之后,就说不用了。”
怎么这样?!她皱起眉头想。“还有呢,他第二回是怎么提的?”
“就是在看画之前,那画叫什么去了……江山……”
“江山雪霁卷。”她接口。“然后呢?”
“少爷就突然说,真该跟琉璃说声谢谢——”
“谢我?”她手指着鼻子。“你有没有问他谢我什么?”
怎么可能!福山摇摇手,继续把食篮拎起。“不过小的倒是问了少爷,既然他这么想见您,干脆让小的到『花雨楼』去请您过来吧?可是少爷还是一样,想了一会儿后,又是摇头。”
怎么两回都一样!她嘟起小嘴。真搞不懂他,想跟她说什么就直接找她来说嘛,害她气闷了整个下午,饭也吃不下!
“所以啊,”福山在一旁劝着。“小的才觉得这顿饭应该由少夫人来送,说不准您进去以后,就知道少爷在想什么了。”
要能这么顺利就好了——她点点头,总算把食篮接了过来。
库房这头,福山一说要到灶房取晚膳,权傲天就开始拉长了耳朵盼着,一听见开门声音,他被烫着似地弹起。
没料到动得太急,碰到桌底。那扎扎实实的一撞,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琉璃一踏进套间,他马上露出没事人的笑脸。
见他笑,停在她心头的那抹闷,忽地烟消云散。
不中用!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唇角却是不争气地勾了个弯,完全泄漏了心意。
但就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瞧不瞧得出来?
见她把饭菜摆了出来,却又跟昨晚一样,只带了一副碗筷。不消问,他立刻走到窗边,又要福山送一副碗筷进来。
坐下,他没先动筷,反倒先关心起她来。
“你身子还禁得起吗?头疼不疼?”
她望着他眨了眨眼睛,一会儿才想起他在说什么。
他不提,她还真忘了今早起床,头像塞了一整包棉絮似地难受。
她心想,难道他是因为这样,才迟迟不唤人来找她?
她想问个清楚,但也知道,自己一开口问,就等于泄漏了她问过福山这件事——不行!万一他觉得她是在耍心机怎么办?这么一想,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吞了回去。
可不管怎么说,发觉他关心她,她心里就甜了。
“福山到『斑竹庵』取水了吗?”她拐了个弯问。
“取了,我『薛涛笺』也做好了,你瞧瞧。”他一转身从桌上取来刚做好不久的笺纸,双眼亮得像个讨赏的孩子。
瞧得她一阵好笑。
“我来看看——”
她故意摆出教席师傅在看卷子的派头,拿着深红色的笺纸,左右上下地翻看。两人四只眼睛对到,她忽地笑出声来。
权傲天一时愣住了,她没头没脑笑什么?
“大抵是合格了。”
她空着手在笺纸上虚画了一个“可”字,他才明白她何以灿笑如花。
他被取笑了。
好啊!他心里想着,不扳点颜面回来,不就真让她瞧扁了?
“哼。”他一把抢走笺纸。“我当你是个知音,你却反过来耍弄我。”
一听这话,她吓了一跳。“嗳,我刚是在开玩笑,你当真了?”
他沉着脸不说话。
“嗳,你别生气嘛。”还模不清他脾气的她,赶忙拿出她自做的“薛涛笺”,讨好地笑着。“你瞧,我还特别带来我做的笺纸,换你帮我评评,看是你或我,谁做得比较好?”
他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走笺纸。瞅一眼她冀盼的眼,他依样画葫芦,在笺纸上方虚写了个“可”字。
“还不赖。”他装模作样地说完就笑了。
一见他笑开,她恍然大悟,他哪里是生气!
“你!”她恼红了脸颊。
他“嘿嘿”一笑。“我怎么样?你能装夫子派头,我就不行?”
“哼。”她一扭身,转回了桌边。
“好了好了,不气,让我来跟你说说今早发生的事情。”他一边说起今早在“古今斋”瞧见的“江山雪霁卷”,一边把菜挟进她碗里。
听他一说,她才恍然明白,福山先前说的,是怎么回事。
今晚她做了一道焦溜里脊,是一道把肉烹得红里透黄、脆女敕爽口的下饭菜,做这道菜注重的是火候跟速度。
仿作的事情说完,他挟了一口焦溜里脊进嘴,一嚼之后,双眼又是一讶。“这菜还是你做的?火候还真地道!”
那当然!她做菜时厨子一直站在旁边提点,就怕慢了一些,焦味窜进了肉里,坏了味道。
“你不信?我这儿还有证明。”她把手高举,就在她小指头跟手掌边缘,有道刚被热锅烫出的红痕。
“你受伤了!”他吓了一跳,忙抓来她手细瞧,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就这样搁着,没叫人帮你抹抹伤药?”
“抹了。”她一脸没事人地笑着。“你知道他们怎么弄的?我一个小伤口,他们却把我的手包了厚厚一圈,所以就要他们拿下来了——”
他哪听得了这种话。“不包起来怎行!来,我帮你——”
给他看伤,可不是要他同情怜悯。“不用了。”她欲把手收回。
但权傲天却紧紧拉着她手不放,没想到却扯疼了她。
“嘻!”她抽着手喊。
“瞧我粗手粗脚——”他赶忙把手松开,生怕再把她弄疼了。“就跟你说该包起来,呐,你等一等,我找人拿药盒。”
望着他焦急的模样,她心里暖暖的。算了,就依他吧。
福山没一会儿把药盒送来,他扭开瓷瓶里的伤药,厚厚敷了一层,又拿干净的布巾缠了起来。
果不其然,又是厚厚一包。
她在心里叹着,不知道的人,肯定想说她受了多重的伤呢!
“会不会缠得太紧?”在帮她裹伤的时候,他总小心翼翼,生怕又把她手给捏疼了。
“刚好。”她望着他脸,好一会儿才挣扎问出一句:“你——担心我?”
就这句话,让他耳根臊红了。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羞些什么,可他就是,脸红透了,仿佛心底事被人瞧穿了。
望着她等待的眼,他随便想了一个理由。“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这么冷的话,纵使她一颗心再热,当场也凉了一半。
木头。她暗瞪他一眼。明明他可以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却偏挑了一句最不动听的话说。
哼!她兀自生着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