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早晨八点四十五分,一名穿着简单白衬衫与西装裤的男子走进一间不到二十坪大的办公室,拉开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然后开始翻阅手边的文件。
「阿毅,早啊!」
有位同事从他身旁经过,友好地拍拍他的肩。
男子转过头,沉默而严肃地朝同事点头,接着又转回桌前,继续看他的文件。
同事早就习惯他这种沉郁寡言的个性,打从他一进公司就是这样子,因此那人也没有任何不悦,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阿毅,也就是苗景毅,低头翻阅那份文件,即使他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这些文件都快被他翻烂了,他还是谨慎地再看一遍。
三个多月前,苹儿失踪后没多久,暴怒的吴天波认定苹儿不会再回来了,便撤回所有对他的经济援助。
短短一个月之内,他的城堡垮台了,他苦心经营的事业没了,所有身家财产全被查封。
他被赶出屋子时,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行李,以及几千元的现金。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强烈痛楚,他很平静地接受一切事实,彷佛会落得今日的处境,全是自己应得的下场。
他那时才突然发现,其实一无所有并没有那么可怕。
那天,他孑然一身,提着简单的行囊在街上流浪,先在收费低廉的汽车旅馆暂住,接着凭自己学历与资历的优势,短短两天内就在这间公司找到一份业务员的工作。
这份工作虽然薪资不高,才三万出头,但是养活自己绝对不是问题。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需要的其实也不多,一份足以维持生计的工作,一张可以酣然入睡的床,还有一些基本的民生用品,就已经足够。
他甚至没有什么娱乐的需求,始终笼罩在心头的忧愁,让他对任何娱乐消遣都没兴趣。
「阿毅,该开会了。」另一位同事过来喊他。
「谢谢!」苗景毅淡淡道谢,起身推拢椅子,拿起桌上的资料前往会议室。「各位同仁,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
「啊──」
上头主任才刚开讲,底下的人就开始打呵欠。
不到十分钟,打盹的打盹,传简讯的传简讯,甚至还有人偷玩掌上型游乐器,只有苗景毅始终认真盯着业务部主任,专注聆听。
他那过分严肃的神情,反倒带给那位主任极大的压力,彷佛自己不是在与属下开会,而是在向上级报告。
二十分钟后,业务部主任暗自松了口气,准备为今天的会议做结束。
「好,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下礼拜客户过来时,就按照这种模式向客户做简报。那我们就散──」
「别开玩笑了!」突然一声严厉喝斥,把大伙儿吓得魂飞魄散。
顿时,打瞌睡的吓醒了,传简讯的不小心把刚写好的简讯给删掉,玩掌上游乐器的人手上的游乐器整个飞出去,就连业务部主任都呆住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突然发飙的人──苗景毅。
他向来沉默寡言,行事低调,所以一发飙才会这么骇人。
「你们根本什么准备都没做,这样也敢向客户做报告吗?」苗景毅拍桌站起,冷声质问。
大家实在太懒散了,简直让他看不下去。
「啊,我们有……有做呀!」业务部主任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有做书面资料,还有PowerPoint的简介,以及现场解说。」
「那些根本不够!」苗景毅毫不留情面地驳斥。「我们有做的,别人也有做,既然都和别人一样,我们凭哪一点抢到订单?」
「这……」业务部主任和大伙儿面面相觑。
其实,根本没人想过一定要抢到订单。
工作嘛,不过是混口饭吃,谁会那么认真拚命?
不过,这些话当然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没人好意思说出来。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比较好呢?」业务主任虚心求教。
「我建议先做市场分析,给客户确切的数字,让他们了解目前市场的现况,这会让我们比其他公司更为优势。」
「好好,那我们就这么做。」业务主任猛点头。
「还有,我们公司本身的企划内容太薄弱了,这样的东西根本不足以打动客户的心,如果不重做一份,我敢保证我们一样拿不到订单。」
「说得是、说得是,那正凯和小杜,你们再……」
「不用了,这份企划案由我接手来做。」苗景毅确定,再交给他们做,还是会做出一样糟糕离谱的东西。
「是、是。」业务主任连忙点头称是,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您还有没有其他的建议?」
真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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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到家,都已经晚上十点了。
苗景毅打开门,迎接他的,照例是一室冷清。
约三坪大的房间,有张单人床,简单的家俱,一架单口炉的瓦斯炉,以及一间陈旧的浴室。
他先烧水泡面,然后打开组合型的塑胶衣橱,找寻干净的换洗衣物,等他洗完澡出来,面就可以吃了,那是他的晚餐兼宵夜。
他毫无情绪地做着这些日常琐事,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生活单调刻板,连个可以交谈的对象都没有。
这样无聊的日子,足以将最文静的人逼疯,但他却丝毫不感到枯燥厌烦。
就算脑子完全停止思想,他依然可以本能地活下去。
即使在他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时期,都不曾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活像个行尸走肉。
他的人生已无乐趣,甚至没有期待,只是死不了,因为不愿懦弱地结束自己,所以只好无奈地维持呼吸,苟且偷生。
洗过澡,他低头吃着泡面,泡面的香味随着热气冉冉上升,他忽然从尘封的记忆中,冒出一段与泡面有关的回忆。
好好吃喔!凡间的东西真好吃。
他茫然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那是这几个月来,他不让自己去想、也根本不敢想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一旦想起,情绪会不会全然崩溃?
那后果不是他能预料的,所以他刻意压抑自己的思绪,将属于「她」的回忆列入病毒层级,严密封锁在密不透风的防毒真空胶囊里。
他自我防卫地将「她」的回忆塞回脑子里关禁闭,并且牢牢地上锁。
只是,他已经没了胃口,匆匆收拾好没吃完的泡面,他拿起遥控打开电视,让电视机里的说话声掩盖满室孤寂。
至少,不让他再想起不该想起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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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个月──
他静静望着窗外,转眼间秋天已经将至。
「再见!经理,您慢走。」
「嗯,你们也是。」苗景毅朝几位下属点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几个月来,他的业绩愈加突出,虽然未曾刻意表现,但或许是掩盖不了的能力,与不自觉散发的领导气息,让他从一群小职员中迅速月兑颖而出,甚至与部门主管并驾齐驱,而就在昨天,他刚被擢升为经理。
「经理!你要回家了吗?」一位相貌甜美的女职员,小跑步来到他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与他闲聊。
她对他有意思!苗景毅看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就知道,她正深深地崇拜他、迷恋他。
但是,女职员的仰慕对他毫无意义,她的相貌就像是浮光掠影,只在他眼前短暂一晃,挥手道别之后,他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他的脑中,已经被强迫置入另一张更天真、娇甜的面孔,即使刻意不去回想,他也知道「她」就在里面,就像一个系统只能接纳一个执行程式,他的心里已无法再容纳另一张不同的脸孔。
独自走在街上,隐隐的蚤动气氛充斥在周遭,转头望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而每间商店的橱窗里,都以圣诞树以及假造的白雪做为装饰,原来是圣诞节将近了。
有间商店的窗台边,摆放着一尊可爱的天使陶瓷塑像,她有着翅膀与光环,还有一头卷曲的金发,雪白的肌肤,美丽的大眼睛,以及红扑扑的双颊。
他痛苦地-起眼,逃避地转开视线,快步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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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
「雪花随风飘,花鹿在奔跑……」
每条热闹的街道,每间营业的商店里,几乎都在播放着热闹而温馨的圣诞歌曲。
苗景毅刻意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疯狂地把档案柜里所有的资料全部翻出来,一本接一本地看,存心不让自己的脑子有片刻空档。
如果说,平日他将「她」这个病毒封锁得很好,那么今晚就是病毒最容易发作的时间,为了不让整个作业系统当机,他必须严加防备。
可是,加班到再晚,他终究得回家,从早到晚的刻意虐待,他的疲惫已经累积到昏倒边缘。
他的眼睛花了,布满了红色血丝,因为不停来回搬动资料,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几乎举不起来。
过了午夜一点,他终于决定放过自己,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离开公司后,来到人潮逐渐散去的街道上,他默默走着,内心感受到比以往更深的孤寂。
别人的欢乐,只会更衬托出他的可怜与可悲。
他缓缓走着,不经意抬起头,看见雾蒙蒙的夜色中,有个红色的大型十字架,在黑暗中透出红色的光亮,像是一盏指引的明灯。
那是教堂?
他不自觉停下脚步,怔忡看了许久,接着像被一条隐形的线拉扯似的,他呆愣地一步步朝它走去。
若是以往,他绝对不可能踏进那样的地方,可是今晚不知是什么牵动了他灵魂中最脆弱的一处,让他克制不住,像被磁铁吸引般,走进这座教堂。
今天虽是圣诞夜,但是礼拜结束后,教堂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闪烁的七彩小灯泡之外,就只有白色蜡烛的荧荧烛光,在走道两侧绽放微弱的光芒。
他神志迷蒙,步履摇晃,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圣坛前。
他凝视着上方庄严的圣像,片刻后,双膝一软,在-的面前跪了下来。
「祢要我来,而今我来了,谦卑而虔诚地跪在祢面前。我愿意信服祢,归属成为祢的子民,只求祢仁慈地答应我一件事。此生我已别无所求,我不再需要财富,也不需要什么权力地位,我只向祢要求一样东西,那就是苹儿……」
半年来,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才一开口,他的嗓音就哽咽了。
「我知道祢一定知道她在哪里,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苹儿,没有了她,就算拥有一整个王国,我也不会快乐。她对我真的很重要,她是我的阳光、我的欢乐,我拜托祢、卑微地乞求祢,把她还给我……」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只能诚心的跪地祈求。
然而,无论他跪多久、如何祈求,教堂里依然一片宁静,只在偶尔风吹动烛火时,发出嘶嘶的声响。
许久后,他终于灰心丧气地起身,因为久跪导致的膝盖无力,使他高大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座椅的扶手,才没有突然倒下。
他黯然转身,正打算离开教堂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声响,好像类似翅膀拍动的声音?
他转过头,才看一眼便诧异地张大嘴,前所未有的震惊,出现在他脸上。
碧姬儿!
一名金发蓝眼、细致美丽,拥有无比灿烂的光环,以及一对雪白翅膀的天使,出现在圣坛前。
他从来没见过碧姬儿,苹儿也不曾把碧姬儿的模样画给他看,但他就是知道,眼前美丽的天使就是碧姬儿。
「苹儿呢?」他什么也不问,只问苹儿。「-是来告诉我苹儿在哪里的吗?」
他欣喜地连声追问,碧姬儿却仍是一派超然娴静的姿态。
「不!我今天来,是特地转达上帝的旨意-要我告诉你,-已经原谅你的罪过,从今天起,你已经获得重生了,希望你忘掉心中的魔鬼,好好学会世间的爱与仁慈。」碧姬儿以柔细的嗓音说道。
「我会的……我会的。」苗景毅激动地诚挚应允。
他会努力学习的,就算他忘了,或是怎么也学不会,也有苹儿帮着他,耐心地教导他,只要他别再把苹儿气走。
「那么苹儿的下落……」他渴盼地问。
「我无法告诉你苹儿在哪里,想不想原谅你,或是要不要回到你身边,那得由她自己决定,我们无法改变她的想法。」碧姬儿遗憾地摇头。
「连-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是的。」碧姬儿道。
苗景毅垂下头,极度地失望。难道,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苹儿了?
「不过,上帝是仁慈的,只要你诚心诚意,相信苹儿也能感受到你的真心。」碧姬儿安慰道。
「谢谢。」
苗景毅喃喃道谢后,落寞地转身走出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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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冷清的街上,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苹儿,这半年多来,苗景毅第一次有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他茫然走着,虽然是热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他却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悲凉凄怆。
突然,在快到他住处的巷口前,一个冒失鬼撞到他。
他只是猝不及防颠了下,对方却把自己怀里捧着的纸袋整个打翻,里头的东西洒落一地,有几颗柳橙咚咚咚滚向排水沟,苗景毅眼明手快地在它们冲进去洗「脏水澡」前,把它们捡起来。
「-的东西。」他把几颗柳橙递还给那个冒失鬼。
「啊,谢谢。」女孩正在慌忙捡东西,仓促地抬起头微笑道谢。
立即地,她脸上的笑容僵住。
苗景毅也是,因为他们认识对方。
「苹儿?」
他好轻、好缓慢地呼喊她,没有气愤,没有欣喜,也没有惊讶。
苗景毅眨也不眨的黑眸不带任何情绪,过度平静地直盯着她。
「阿……阿毅。」苹儿缩缩脖子,有点羞愧地低头喊道。
呜呜,才刚向-儿打听到他的地址,都还没去敲他家的门,怎么就在外头相遇了?
呜,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啦!
「哈!哈!我、我是来找你的啦,今晚是圣诞夜嘛,所以我想、我想……」苹儿紧张得语无轮次,乱哈拉一通。
「-跟我进来。」苗景毅盯着她看了许久,强硬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带进屋子里。
他依然面色冷淡,只是右手却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就像怕她跑掉似的。
走进苗景毅现在居住的屋子,苹儿诧异地看着那间小套房。
沉默了许久,眼里不由地泛着泪光,心里既感伤又难过。
他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间套房不但狭小,而且还很陈旧,想起刚认识他时,他所住的宽敞豪宅,与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心疼的泪水不禁落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害的!而-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浓浓的愧疚感,在苹儿心里逐渐扩大。
「要不要喝点什么?」
幸好他转身去张罗茶水,没发现她哭了,苹儿连忙拭去眼泪,假装自己不曾哭过。
「谢谢,不用了。」她连忙回答。
苗景毅还是替她倒了杯水,两人在充当餐桌的小方桌前坐下,有好片刻没人先开口说话。
半年多没见了,尤其两人心里都觉得亏欠对方,所以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
「那个……」
苹儿正想开口说话,苗景毅却突然抢在前头问:「这半年来,-跑去哪里了?」
她可知道他有多挂心?她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可以照顾她,唯一勉强能算朋友的康介颐那里,他也去找过了,但她根本没去那里,介颐甚至不知道苹儿失踪了。
「我、我找到一份工作,在餐馆里打杂,这半年来都住在宿舍里,一边工作赚钱,一边跟老板娘学炒菜。」
「学炒菜?-?」那个搞出「炸蛋事件」的恐怖份子?
「喂,你别看不起我,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老板娘说我已经大有进步了。」
他们像有默契似的,刻意不提起造成苹儿离家的那件事,反而聊起一些有的没的琐事。
「喔?她是怎么说的?」他才不相信厨房白痴会突然开窍。
「她说我煮的东西,已经可以给人吃了。」
「……」这算什么进步?
「啊,说到这儿,你饿了吗?我买了一些食材,我煮东西给你吃好吗?」苹儿没等他回答,径自抱着那一大袋食物,开心地往他那小小的瓦斯炉台走去。
苗景毅也没阻止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专注地凝视着她,看她不停地兜来兜去,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他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眼前的人儿并不是个虚幻的影像,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好了。」苹儿用最快的速度炒了一盘面,里头配料丰富极了,因为她知道他大都外食,贪心地想一次帮他补充所有的营养。
「看起来不错。」苗景毅瞧瞧端到他面前的炒面。
至少面和配料都有熟,也没有食物烧焦或是糊掉,味道如何不晓得,但看样子应该如她老板娘所说的,是给人吃的东西。
「为了学做这盘炒面,我学了好久好久喔,偏偏就是一直学不会,气得老板娘想拿锅铲敲我的头呢!」苹儿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抱怨。
苗景毅低低笑了,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俯身尝了一口面。
咀嚼几下之后,苗景毅突然神色一变,「砰」地放下筷子,板起脸斥责道:「-乱吹牛。」
「啊?」苹儿呆住。
「-煮的东西,根本一点都没进步。」
「咦?真的吗?很难吃吗?」
苹儿急忙接过他手中的筷子,飞快夹起一口面塞进嘴里,开始嚼啊嚼的。
可是,味道没有不对啊!事实上,这说不定还是她做过最成功的一道料理呢!
看着她迷惑不解的表情,苗景毅恶劣地纵声大笑。
他是骗她的!
谁教她烹饪的技术进步这么多,以后他恐怕再也没有骂她笨的机会了。
以后……
他的眼眶陡然湿热,就在昨天之前,他连做梦都不敢想,他与她还有以后。
他的笑声渐渐止息,苹儿也沉默着,他们知道,该是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阿毅,对不起噢!」
苹儿突然开口,语调颤抖,声音好柔好柔,神情好歉疚好歉疚。
「我……对不起你。」苹儿红着眼眶,努力挤出微笑。「我知道自己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了你,唯一一次有机会能为你做点事,我却跑了。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无法忍受那个人对我做那些你做过的事,我觉得好恶心、好想吐。」
「苹儿──」
「阿毅,你听我说!我知道自己太自私了,因为我的关系,害你失去了一切,你一定很气我,但是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阿毅,想永远和阿毅在一起,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回到你身边,我会更努力地学习,为你多做点事,更加倍地对你好,只求你不要气我、不要赶我走,好吗?」
苹儿的每一句话,都让苗景毅想狠很痛揍自己一顿。
无论他刚才想说什么,或者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都只是更凸显出自己的自私与可耻,在她无私的爱之前,他变得宛如尘粒般渺小细微,不值得一提。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傻瓜!
眼眶再度传来扎人的刺痛,连鼻头也发酸了,他多想咆哮大吼。
错的人是我,自私、卑鄙、邪恶的人也是我,-应该打我一个耳光,狠狠地咒骂我才对,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从头到尾,-都没有错呀!
她太善良了,善良得让靠近她的庸俗凡人,都会自惭形秽。
「苹儿,-过来。」他用深幽的眸子锁住她,再以异常沙哑的嗓音呼唤她。
「有……什么事?」因为自觉愧疚,所以苹儿不敢一下子靠得太近。
「再过来一点。」他又说了一次,她只好又不安地移动身体,挪到他身边。
「啊──」
他突然伸出双手猛力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把苹儿吓了一跳。
「阿毅,好紧喔!」他抱得太紧,苹儿有点呼吸困难,但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阿毅?」她终于发觉他怪怪的,他的身体颤抖得好厉害,感觉好像在哭泣?
不,不可能吧?阿毅是不会哭的!况且,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呀!
她看不到他的脸,也不敢肯定,直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颈间,她才知道,他真的是在……
「阿毅。」她的眼眶也红了。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泣,但是她好高兴,自己终于能为他分担一些忧愁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就算只是像这样抱着他,陪着他一起哭泣,那也算对他有用处了。
她动也不动地任他抱着,任他默默流泪。
眼泪洗清了他的罪孽,救赎了他黑暗沉沦的灵魂。
「天使……」苗景毅哽咽低语。
苹儿是真正的天使。
她不需要光环或翅膀,她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
他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