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吞吞的在搞什么鬼?”
才在马总管的引领下进入饭厅,就听到极度不耐的喝斥声。
涵泠抬起头,瞧见板着臭脸的冷翼坐在铺着精致绣花桌布的大圆桌前,身旁坐着翠镶等三位侍妾。
“往后喊你过来,都得这样三催四请才行吗?”冷翼冰冷质问的语气里尽是嫌恶。
“对不住,我稍微打理一下,花了一点时间……”涵泠羞愧地低下头,嗫喏解释。
“稍微?”冷翼的冰眸,慢吞吞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眼眸深处先是闪过一抹惊艳与激赏,但随即转为冰冷讽刺。那神情像在告诉她——她的模样看来不像“稍微”打扮过而已。
“哎哟,人家是公主嘛,要踏出房门,不花上一两个时辰打扮,怎么行呢?”
“就是说嘛!要王爷和咱们几个姐姐等她,她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三名侍妾的话尖锐讽刺,嫉妒地瞪着涵泠,恨极了自己再怎么装扮,也装扮不出那种丝毫不矫柔造作的高雅气质。
“真得很对不住……”涵泠神色惊惶,不知所措,她实在不擅长面对攻击,而唯一会护着她、为她辩解的兰儿没被允许进入饭厅,所以她只能独自面对众人的尖酸讽刺。
冷翼若有所指地勾起嘴角,冷冷道:“有些人是生得美,但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心的丑陋,是再多的划分言之也掩饰不了的。”
涵泠因这恶毒的讽刺瑟缩了一下。他……可是在暗指她?
“好了,传膳吧!”
冷翼一声令下,身旁环侍的婢女们立即开始迅速动作起来,端菜送汤、盛饭、摆放碗筷,人人各司其职,没有人看涵泠一眼,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涵泠心中又开始出现那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感,她求助地望向冷翼,但他直盯着前方,瞧都不瞧她一眼,没人邀请她坐下,涵泠只好尴尬地自己拉开圆凳,准备坐下。这时,冷翼却突然说话了——
“你坐下做什么?”
“咦?”涵泠慌张错愕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能坐下吗?
“我问你为何坐下!你以为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冷翼眯起眼来,冷冷质问。
“我来……用膳呀,不是吗?”涵泠傻愣愣地回答,没想到却引来一阵夸张的笑声。
“我的天啦!她居然以为她是来用膳的耶,哈哈哈……”
“有什么不对吗?”涵泠惊慌地直瞅着冷翼,希望他大发慈悲告诉她,究竟是哪儿出错了?
冷翼唇瓣依然挂着那抹清淡的冷笑,让涵泠背脊直升起恶寒。
“对,你没说错,确实是用膳。只不过,是‘我们’用膳,而‘你’要负责伺候我们。”冷翼残酷地宣布。
“什么?”涵泠震惊错愕,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刮子。“要我……伺候你们用膳?”
是要她……当她们的婢女?
他的要求,让兰儿刻意为她装点的一身华美行头,看起来像个笑话。
“怎么,不愿意是吗?我记得你曾说过会好好服侍我的,怎么,现在尊贵的公主,瞧不起我们这些粗鄙平民吗?”
“我没有那么想!”涵泠心急的解释。
“既然没有,要你伺候我们用膳,你有什么不满的?”冷翼冷冷质问。
“我并不是不满……”她只是惊讶,还有……委屈。为什么他总要在众人面前羞辱她?涵泠很难堪,却无法诉苦。
“别再说了!如果你想留在王府里,就乖乖听从我的命令。现在立刻布菜!”
冷翼仿佛失去了耐性,双手环胸,面容一凛,冷冷命令。
“好,我知道了。”涵泠不想与他争执,只能乖乖听命。
但她很担心,因为她实在不太会夹菜,毕竟她从来没有服侍过人啊!
“那你……想吃哪道菜?”
“先盛碗汤来。”冷翼状似不经心地命令道,眼中则闪着心机。
“汤吗?好的。”只是盛汤而已,她相信没问题,自己一定可以办到。
虽然涵泠心想不难,但其实也没那么简单,因为汤里还有鸡肉与一些配料,在一个大汤碗里捞取那些汤料,就好比在大海里捞针,让涵泠捞的好不辛苦。
明明瞧得很清楚,但下手去捞,那些汤料就像自己长脚似的溜走了。她愈是努力,愈是捞不到;而愈是捞不到,她就愈努力……结果汤料没捞到几块,却已弄得自己满头大汗,狼狈不堪。
翠镶等人低低窃笑着,不时交头接耳取笑她的笨拙,根本不怕涵泠听见。而冷翼虽然没有笑,但那双严厉批判的眼神直瞪着她,让涵泠压力更大。
末了,冷翼淡淡讽刺,阻止她继续“水中捞鱼”。
“行了!再等下去,只怕到了明天,我仍没汤可喝。”
“对不住……”涵泠羞惭地道歉,笨拙地把汤碗捧到他面前。“请用。”
冷翼微微垂下眼眸,瞄了那碗没多少汤料、如同清水般的“清汤”一眼,然后冷笑着别过头,丝毫没打算喝。
涵泠窘迫极了,好想挖个地洞躲进去,但也不能不伺候他,所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询问:“接下来……你要用什么呢?”
“就这道吧!”他随意指向面前那道菜。
涵泠一见到那道菜,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喊苦。
鲜烩珍菇!滑溜溜、粘糊糊的,该怎么拿取呢?别说用筷子了,就算用调羹,都未必能取得利落漂亮。
她微微颤抖的手拿起调羹,还用筷子辅助,在大盘子里舀取珍菇,勾芡的鲜烩珍菇一如她所预料,是个棘手难缠的目标。她取得战战兢兢,笨拙的小手却还是将粘糊糊的珍菇弄出盘子,弄脏了漂亮的桌巾。
“天啦!你连夹菜都不会吗?难不成宫里的人都不用筷子调羹,全都是用手抓菜的吗?哈哈!”
翠镶等人夸张的讪笑,让涵泠感到更加羞耻,动作也因紧张而更加笨拙。接下来仍是一连串的出错,不是菜汁喷到桌面上,就是沾到自己的身上,弄得浑身黏腻腻、脏兮兮,甚至还不小心被热汤烫到手。
最后,当她把一颗红烧狮子头掉进冷翼面前的汤碗里,溅出的汤汁喷到他脸上时,冷翼终于对她下达喝止令。
“够了!你不用再伺候了,再让你这样胡搞下去,大伙儿永远没东西可吃。”
冷翼摆摆手,不耐地挥手要她退开,决定亲自来。
“真的很对不住……”涵泠羞惭又难过,垂下头,咬着唇默默退到一旁,无法替自己辩解。
自己确实是笨手笨脚,她无话可说,但这怎能怪她呢?她从来没有伺候人的经验,第一次用心想为他做点事,却被他的冰冷的眼神给瞪得双手发抖,连碗汤都盛不好!
撇下她这个餐前娱乐之后冷翼与三位妾室开始正式用膳。冷翼用膳时也一样不多言,餐桌上的气氛仍没轻松到哪里去。
涵泠心想他大概暂时不需要她了,所以转身想先离开,但冷翼立即又喊住她。
“慢着!你要上哪儿去?”他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还有什么事吗?”涵泠以为他还想要她服侍什么,当下全身紧绷了起来。
“坐下来用膳。”他淡淡命令,但看起来并无关怀之意。
“我……也可以一起用膳?”她诧异的语调微微扬高,还带着些微微颤抖。没办法,她真的难以置信嘛!
“当然,坐吧!”冷翼拉开身旁唯一一张剩余的圆凳子,示意她坐下,薄美的唇扬起,让涵泠因为那淡淡微笑里的些许温情,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
她以为他讨厌她,绝对不会想与她同桌吃饭,没想到他竟开口邀她一块儿吃,真让她喜出望外。
终于,她的诚意感动了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一道曙光吧?
“谢谢你。”她连忙神情喜悦地坐下。
她不是因为有饭可吃而高兴,而为他对她的这一丝丝柔情,让她心里像蘸上了甜滋滋的蜜。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句话,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但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打动他。
“替她填碗饭。”冷翼转头吩咐下人盛饭,然后主动用小勺舀了些看来像是肉酱的羹到她碗里。
“尝尝这肉羹。”
“谢谢!”涵泠眼光一亮,心想他毫不迟疑地取来这道菜让她品尝,必定是因为它的滋味最好,她心里好生感动。
他们之间的互动,真的是一点一滴,慢慢在改变吧?
脑子里天真的想法,让她丝毫没有心生疑虑,便张开小嘴把糊糊的肉羹吃下,结果差点没当场将它从嘴里喷出来。
好——好辣!
她不敢食辣,而且从小就怕辣,加了辣子的东西根本不敢碰,但如今不小心吃进嘴里,又不想难看地吐出来,所以只能忍耐地咽下。
那辣肉羹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威力强大,当她囫囵吞下时,那辣劲随着嘴巴、喉咙、食道,一直烧灼到胃里去,呛得她整张嘴有如火烧,辣的灼痛。
她赶紧端起白饭猛扒,好消除嘴里、胃里那股热辣的痛感。
她过于急躁的吃相,让三名侍妾笑得花枝乱颤,轻蔑地挖苦道:“怎么,宫里不但没筷子,连饭都没有吗?瞧你饿的!”
涵泠放下手里的碗,薄泪在眼里弥漫,不知是被辣得渗出眼泪,还是因委屈而泛滥,她急忙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瞧见自己的失态。
她好难过,本以为他舀菜给她,是友好的表现,没想到只是为了作弄她,让她难看。
“妹妹,好吃吧?再多吃点啊!呵呵!”坏心的翠镶拿起勺子,连舀了好几汤匙的辣肉羹给她,全部浇在她的白饭上——这下她连白饭都没得吃了。
边城接近苗、蜀边界,饮食的口味偏向蜀苗的重辣口味,满桌的菜,几乎每道都是辣的。冷翼喜食辣,而三位侍妾也全是从小在边城长大的,自然也不怕辣,只有打小在饮食清淡的大理城长大的涵泠,半点辣也碰不得。
冷翼与他的三位侍妾都知道这些,才会故意拿这些来恶整她。
“我……我吃不下了。”这样的饭菜,她根本食不下咽。
涵泠面色惨白地放下只吃了几口的白饭,起身说道:“我想先回房休息了,可以吗?”
“哟!妹妹可是嫌饭菜不好,吃不下?那我请王爷命厨子煮些鲍鱼、鱼翅给你吃呀,你说怎么样?”三位侍妾假意关切。
“不用了。我不是嫌饭菜不好,我只是……不饿。”涵泠嗫喏撒谎。
“别理她,让她走!”冷翼神情自若地用膳,瞧都不瞧她一眼,当她是无关紧要的下人。
涵泠垂下苍白的面庞,伤心地向他望了一眼,这才默默转身出去。
冷翼脸色平静,心里翻腾的懊恼情绪却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起伏,他握紧拳头,压抑不住对自己的轻蔑与怒气。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很气,气自己在餐食上为难一个弱女子,连顿饭都不给女人吃,还算是个男人吗?
都怪她不好!
她太过温和沉静、太过逆来顺受,他才会变本加厉地欺凌她。
他不相信她真的是个温顺善良的女人——那个昏君,怎么可能养出这样青莲似的女儿?于是他恶意欺凌她,想把那柔顺温柔的伪装,从那张清丽绝轮的面孔上扯下来。
他气恼自己气量太小,但他更气的是,即使这样欺凌逼迫,都无法让她露出真面目!
她看来柔弱得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但意志却出人意料地顽强,他竟拿她毫无办法。究竟要如何才能击垮她,让她的伪装崩落?
他恨恨咬牙,方才的事把他搞得也没了胃口,他推开饭碗,起身大步走开。
到了饭厅外,停顿了下,像在犹豫挣扎某件事,一旁的马总管与白云天都纳闷地瞧着他,因为很少见到他这样踌躇犹豫。
片刻后,他恨恨地一咬牙,转过头,以自我厌恶的语气吩咐:“等会儿送点火伤药到段涵泠房里去!”
即使她罪大恶极,也不该遭此对待,更何况她并没有什么恶行劣迹,唯一称得上错的,是身为昏君的女儿这件事。
今天无论是任何人在自己眼前受伤,他都无法冷眼旁观吧?
所以他的决定与段涵泠这个人无关,他并非被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娇柔脸庞给打动了,绝对不是!
“啊……是。”
马总管虽然心里诧异,也没敢表现出来,但白云天可就表现得很直接,他夸张地挖挖耳朵,一副“我有没有听错?”的表情。
“给她火伤药?何必嘛!当初别虐待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现在不就不用为这些鸟事费心了吗?”
真是不坦率的主子!打从以前就是这副臭脾气,从小都没改变过,啧啧!
“如果闭上嘴,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冷翼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好好,闭上嘴就是了。”
白云天嬉皮笑脸地以右手比划着拿针缝嘴的动作,结果惹来一记更大的白眼。
“天啦!公主,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涵泠回到房里,兰儿见着她,顿时震惊地倒怞一口气。
涵泠知道自己的模样瞧来有多狼狈,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乱了,袖子、衣摆上也沾上脏污,白女敕如葱的手指上,还有些许烫红的痕迹。
“没什么,只是打翻一碗汤而已。”涵泠轻描淡写地道,不想让这个忠心的婢女担心。
“打翻一碗汤,怎么会搞成这样呢?”兰儿有些怀疑,也对冷翼很不满。“公主烫伤了,王爷不知道吗?怎么没请大夫来给公主瞧瞧呢?”
“不过是一点小烫伤而已,不碍事的,没有请大夫的必要。”涵泠垂下头,将微红的手藏进衣袖里。
“我先伺候公主沐浴、换件干净的衣裳,等会儿去向马总管拿些火伤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敲门声。
“都这么晚了,是谁呀?”兰儿纳闷地前去看门,瞧见马总管站在外头,亲自送来火伤药。
兰儿收下伤药,回到房里,开心地对涵泠说:“原来王爷还是挺关心公主的,还特地派人送伤药来呢!等公主沐浴净身以后,就可以抹上了。”兰儿瞧着那呵火伤药,笑嘻嘻地道。
“翼哥哥他……”接过兰儿手中的火伤药,她眼眶冒着热气,心头激荡不已。
原来他不是真的那样冷漠无情,只是不肯坦率地表达出来而已,他其实——是关心她的吧?她天真地猜想。
顿时间,她枯萎的心仿佛又吸饱了精气,正鼓得胀胀的,在胸膛里剧烈跳动。
本来,她都已经开始觉得丧气,几乎想死心了,但现在——她又充满了信心,只要她肯继续努力,终有一天,一定能够打动他的
“来来,我快替公主梳洗一下,说不准等会儿,王爷就会来看公主了呢!”
听兰儿这么一说,涵泠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等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要来?他会来吗?
他来了,会……做那件事吗?
她好不容易恢复红润的脸庞,倏然又刷白了,僵硬的手指,差点握不住药盒。
她怕……真的怕!
接下来,兰儿费尽心思替她梳洗,即使是睡前,她也替涵泠把披散下来的头发梳到发亮,然后才识趣地退下。
夜逐渐深了,远处打梆子的声音隐约可闻,浓浓的困怠开始袭向涵泠。
她一开始先是浑身僵硬地坐在床沿等候,可是等了好久他都没来,再加上入夜后又很冷,于是她窝到床榻上,背靠着床头等着。
等呀等,,现在到底什么时辰了,她也不晓得,只觉得好困好困,爱困得不得了。
说实话,这几日蜷缩在马车里,她没一日睡好过,难得碰到舒适的床,当然克制不住,很快就打起瞌睡。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纤细娇小的身子渐渐往下滑,她告诉自己:我只躺一会儿就好。
她整个身子缩进温暖的被褥里,忍不住舒适地轻喟一声,紧绷的心绪一放松,身子也更加慵懒无力。
她很想努力保持清醒,但眼皮越来越重,最终不敌疲倦,完全地闭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一整夜都未曾醒来。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公主,您醒了?”正好打水进来的兰儿见她睁开眼睛,立即笑着招呼。
“唔……什么时辰了?”她怎么感觉好像睡了很久?
“大约辰时了吧。”
“辰时?”涵泠倏然弹坐起来。“我怎么睡到这么晚?”
冷翼——这个名字窜入脑海,她急忙转头搜寻四周,但是当然没有他的身影。
昨夜他……没来?
涵泠察觉到这个事实,轻吐一口气,分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安心了。
“先是马总管过来一趟,请公主到前头用膳。”正替她找衣服更换的兰儿回头说道。
“啊,那么动作不快些不行,让大家久等不好。”
想起昨晚受到的奚落,涵泠立刻下床,迅速着手准备。
为了节省时间,涵泠没让兰儿梳繁复的发式,只吩咐要最简单的。还有衣物饰品也是,全是简便的就行了。
说不准,今儿个他又要她伺候大家用膳,那飘逸漂亮的长衣袖,只会是个笑话和累赘。
结果她猜错了,今儿个没人需要她伺候。
当她匆匆打理妥当,赶往饭厅时,大伙儿几乎都用完早膳了,她的姗姗来迟,自然免不了引起翠镶等人一顿冷嘲热讽。
“哎呀!妹妹可真好命啦,睡到这时辰才起身。”
“原来宫里都是过了辰时才用早膳,这下我真是开了眼界了。”
涵泠再天真也听得出她们是在讽刺她,当下羞惭地低下头。
冷翼也还没离席,但看来似乎已经用膳完毕,涵泠偷瞄了下他,发现他正斜睨着自己,急忙拉回视线,不敢再胡乱张望。
她低下头,瞧见饭桌上的早膳,原本饥饿的肠胃,顿时又食欲全消。
又是辣!
满桌的辣食,红通通、辣乎乎,辣腐侞、辣萝卜、辣鱼、辣肉,连炒青菜和炒鸡蛋都掺辣,别说涵泠本就不敢吃辣,就算能吃,一大早就吃这满桌辛辣的食物,她脆弱的胃壁也捱不住吧!
她皱起小脸,知道自己这餐又没菜好配了,幸好白粥里没放辣子,至少不比饿肚子。
她端起饭碗,秀秀气气地缓慢喝着微温的稠粥。
昨天的晚膳几乎没吃,饿了一整晚,现在她感觉很饿,即使是什么滋味都没有的白粥,她依然喝得心满意足,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感受那米粥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虽没抬头,但她仍感觉得到,冷翼那道锐利的视线,一直紧盯在她身上,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本来想假装不知道他盯着自己,但那目光实在太犀利、太强烈,让她好想躲到桌子下,以避开那道犀利的批判目光。
但她当然不能那么做,只好继续忍耐他灼人的视线。
冷翼冷眼瞪着涵泠,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她如何能装出那副逆来顺受的表情?
饿了她一晚,连早膳也故意命厨子全部加辣,就是想逼她失控发脾气,而她明明也皱起眉头了,可是居然还能忍耐地只喝白粥,半点脾气也没发。
难道这女人是个泥偶,压根没脾性?还是正如他所猜测的,她只是太会装腔作势、太懂得伪装了?
他愈看愈恼,尤其当她喝完最后一口白粥时,甜美的嘴角还微微扬起,好像有多享受那碗白粥似的。他恨得双手掐紧,仿佛手中掐的,证实她那美丽的脖子。
他倏然起身,冷冷地道:“吃完了?你跟我来!”
“去哪儿?”涵泠望着他,讶异地问。
“去哪儿你有资格问吗?跟来便是了!”他烦躁地瞪她一眼,怪她问得太多。
涵泠不敢再多言,只能乖乖跟紧他。
总之,不是要将她卖掉就好了。
冷翼要带她去的地方,似乎不是很近,因为他领着她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显然是冷翼专用的,宽大坚固,里头的坐垫柔软舒适,马车外还插着绣有“玄”字的黑色旗帜。
同行者还有冷翼的贴身护卫白云天。
冷翼上了马车之后,便径自闭目养神,多亏白云天沿路陪着涵泠闲聊,消除了她与冷翼独处在一个空间的尴尬气氛。
马车跑了一段路程之后,外头忽然传来逐渐加大的喧哗声,马车的速度也被迫地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白云天微眯着眼,掀起马车纱窗的一角,谨慎地透过窗棂朝外观望,随即扬起嘴角,顽皮地对涵泠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咱们有口福了。”
“什么?”
涵泠还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马车已经完全停下,白云天掀起整片纱窗,涵泠才瞧清楚马车外挤了满满的人,几乎把马车团团围住,难怪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只见冷翼打开车门,步下马车去。
“公主,我们也下去瞧瞧吧!”
“咦?”涵泠还没有反应过来,爱凑热闹的白云天已把她拉了下去。
“王爷!”马车外的人一瞧见冷翼,立即爆出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王爷!王爷!”
一声声呼喊,挑起众人兴奋激昂的情绪。
涵泠真的很吃惊,她从没见过这么惊人的阵仗。过去她父皇出巡,街道上必定净空肃清,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或喧哗,但他却几乎是走入人群中,展现平易近人的一面。
“王爷,这是奴家做的小点,请您尝点好吗?”
“王爷,咱家的烧鸡最好吃了,我娘要我送一只来给您尝尝。”
“王爷,这是我亲自绣的荷包……”
好些人捧着自家的物品,挤到马车旁边来,等着要献给冷翼。涵泠眼睑地注意到,那些几乎全是些年轻的女子,而且样貌都生得不差。
难道是……
“这是借花献佛,其实她们真正想送的东西,根本是自己。”白云天的说笑,与涵泠心里的猜测不谋而合。
涵泠咀嚼着这个新发现,心里五味杂陈,酸酸的感觉,说不出是不是嫉妒……
想不到他这么有女人缘——他生得很俊美,但性子冷的会冻死人,她以为像他这般冷硬、不懂柔情的男子,任何女人都会感到害怕畏惧,没想到竟有那么多不畏惧他的女人想要嫁给他。
当然,成为王妃所代表的富贵权势,令人心动,但她相信这些女子必定是真心喜欢欣赏他,才想嫁给他。
如果是她,也会被他的人所打动,而不是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些荣华富贵。
“多谢大家!不过本王正要前往新民镇巡查,不方便带这些东西,所以大家的心意,本王心领了。”冷翼朝大家颔首致谢。
因为不想扰民,也避免有人借机贿赂,所以他几乎不收受百姓的馈赠。
“唉!烤熟的烧鸡飞了。”白云天夸张地叹气,害涵泠差点大笑出声。
“王爷。”忽然,一道怯弱的声音响起,大伙儿顺着声音的来源,将视线往下移,看见一位年约五、六岁的男孩,双手捧着一块大饼,羞怯而敬畏地送到冷翼面前。“这是我娘做的大饼。我娘说要……请王爷品尝。”
冷翼冰冷的眼珠转向那男孩,定定地看着他,涵泠以为他要严厉喝斥小男孩,并将他驱离。正想上前阻止他吓坏孩子时,却见冷翼锐利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柔和,一向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开,露出一个令涵泠震惊不已的和蔼笑容。
“是吗?那么本王就收下了,替我谢过你娘。”他模模那男孩的头,亲手接过大饼。
涵泠情绪激动地看着冷翼,发觉自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不是因为他的笑容,使他看起来更加英俊迷人,而是他的笑,让她感受到难能可贵的真情。
她以为他天生就是个冷情的人,纵使有些许柔情,也不会坦率地表达出来。真没想到,他竟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这般温柔亲切。
那抹罕见的真心微笑,像隆冬里透过厚厚云层窜出的阳光,显得格外珍贵。
她微笑地瞧着他与男孩说笑,感动地品味这珍贵的一刻。
得到冷翼的关注后,男孩骄傲又心满意足的跑开。
冷翼转头瞧见涵泠含笑的眼眸时,脸上的温和微笑悠然消失,厌恶冰冷再度回到他的眼眸里。
或许是因为与方才的柔情差距太大,涵泠瞬间感觉像被一桶冰水泼向脸庞。
“瞧什么?这些平民百姓,不是被你们这些王公贵族视如蝼蚁吗?有什么好看的?”冷翼以一贯的毒舌挖苦她。
“你错了!我从没将他们看作蝼蚁。在我心中,任何生命都是珍贵的,我只是幸运生在皇家,除此之外,我和这些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自然不会将他们视作蝼蚁。”涵泠勇敢地直视他,坚定地道。
打从相遇之后,她第一次这样毫不退缩地面对他,或许是因为窥见了他温情的一面,让她明白,他终究也是人,也有温柔仁慈的时候。
冷翼微感诧异地瞪视着她毫不畏惧的模样,像是不敢相信这个柔弱的公主,也有勇气与他争辩。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瞪了好半晌,他冷哼了声,不发一语地扭头,用力跨上马车。
“这回是你赢了。”白云天附在涵泠耳边悄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能让自己这主子说不出话来的,她可是第一人啦!
涵泠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得意与喜悦。吵嘴小胜,没什么值得开心的,能够扭转他对她的想法,才是她心里最深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