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不叫蜜蜂,那是她职业别上的一个识别号。
什麽职业见不得人,不能拿真实姓名行走江湖?
他们的确不好见光,常被要求在暗处,平凡、安静,越不起眼,越不被注意越好。
这是基本职业道德。
对於客户提出来的要求,他们一定使命必达,听起来像某种运输工具,嗯,随便怎麽想都可以,当然,她的身价不低,本领不凡,想使唤她的人财力不能太弱。
这位客户很有名,财富骄人也不奇怪,只要稍微涉猎财经杂志都能看见他穿梭各国备受礼遇的镜头。
但是,即使看多了有钱人摆出来的派头,这幢房子的规模还是令人火大,对小百姓而言,就算不吃不喝积攒个八辈子也买不起这样的豪宅。
比较不令人丧气的是他的品味不坏,单就拿这间主人房来说,地中海的白跟蓝为基底,一桌一椅都有出处,她伸出指抹了身边的缇花灯罩,啧啧,匪夷所思的乾净,显见驭下很有一套,她身后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蓝海沙滩,推开落地窗就能拥抱蔚蓝白沙,是个会享受的人。
她通常不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观察这些,出自职业本能,当然,她是非常专业的,这些游鱼似的想法绝不会在她执行任务的时候出现,因为干他们这行的,最不需要的就是胡思乱想,重要关头分秒必争,要是有时间想这些,那表示可以退休了。
她屏气凝神,在黑暗里静静如木雕,又过了十几分钟,随着关门声响,圆弧穹顶水晶灯瞬间绽放光芒,一个手拉着领口领带的男人出现了。
因为没打算躲藏,两人在第一时间就面对面,对上了眼。
由黑而亮的光线对她来说不会有什麽不适,她的眼依旧有如宝光流动,眨也不眨。
房间主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卧房里会有未经邀请就进来的人,而且还一身劲装打扮,黑色贴身皮衣裹住她妙曼的身材,黑色军装式风衣,齐肩的短发柔软的披在颈子下面,她有张出奇精致和秀气的五官。
这样的出其不意虽然让人耳目一新,可是任何惊奇都会过去,不管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自己房间站了个陌生人,尤其注重私密性又更胜普通人的他。
没惊动保全,门锁也全无被破坏的痕迹,嗯,身手了得。
即便他个性沉潜,眼眉毕竟没有做到不露痕迹,眉心稍稍打了个小摺。
蜜蜂不由得赞叹他处变不惊的修养真到家,没有多余的动作还是骂声,也没有想惊动任何人的打算。
他是太有自信还是没把她放在眼底?
她的雇主通常都逃不了脑满肠肥的宿命,他倒是很令人惊喜。
可不管多惊喜,未来一年他都只会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她轻启樱唇,「中文姓名申亢,英文名字Aster年龄三十有一,身高五尺七寸,棕发黑眼,中美混血儿,诸神媒体集团的总裁,曾有一次婚姻纪录,目前有再婚打算,对象是中义混血美女宋浣纱。」流利的英文,字正腔圆。
「资料还算齐全,看你这打扮,你是『天上人间』派来的人。」他把拉到一半的领带完全扯下抛在水晶茶几上。
「是。」「你早到了,我记得秘书提醒我,我们约的是明天早上。」「早到总比迟到好。」他朝她勾指。
「什麽?」「我累了一天,过来替我更衣。」他月兑到一半的西装就这样让它卡在肩膀上,里头丝质刺绣的罩衫,手工仿古铜币的扣铜大腰带,品味跟流行时尚恰如其分的在他身上展现。
「我不是来当保母的,这种小事你可以叫别人。」打爆别人的脑浆,踢烂敌方的胯下,她比较习惯,至於鸡毛蒜皮的杂务则不在契约书里。
「连帮男人月兑衣服都不会?你要知道,晚上会到我房间来的女人,只有一个用途。」他表情变得轻佻,甚至色迷迷。
这风吹就倒的小家伙居然是他的保镳,开什麽玩笑!他要的是彪形大汉的大男人,不是这种娇滴滴,秀秀气气,只会成为别人练拳的肉靶子。
「你—认真的?」没品!居然吃她豆腐。
「我从来不开玩笑。」自动送上门的货色能得到什麽尊敬,她虽然小不隆咚,用他挑剔的眼光看来倒也五脏俱全,小麻雀也有小麻雀的滋味吧。
蜜蜂确定他是认真的。
真是可惜了这麽貌美的皮相,三分雅色,三分清润,文质彬彬的书卷味衬上丰亮发丝,眼尾微扬的长目有两分桃花,就算文风不动也是个极品~极品中的匪类。
保镳守则第八条规定,身为保镳的他们不能被标的物的印象左右,她也不是没碰过态度更恶劣的雇主,但是这麽讨人厌的还真是第一次。
「我对陪雇主上床没兴趣,你今天去了两家不对外公开的夜店,最后上了私人游艇,这样,还没能尽兴吗?」他是嗑药还是High过头了?居然是非不分搞不清状况,她可不是来陪睡的酒店小姐。
「连陪我上床也不肯,这麽有原则的保镳我不要,我不认为你有能力贴身保护我的安全。」你乾脆召妓算了!她直觉想冲口而出,可是,要是连这点修养也没有,她就是个不及格的保镳了。
「申先生身边一共有七位贴身护卫,难道一星期七天他们也要轮流陪睡?」根据她获得的情报,这七位保镳是彪形大汉,如假包换的男人。
「我不要女人?」这是什麽保镳,他讲一句,她应十句,上传到天上人间那个组织的资料哪里出了错?他明明要的是男人。
「女人有什麽不好」总算逼出他的真心话来了……忍忍忍,虽说她腿没别人长,胸部没人家大,脸蛋没人家美,重点是她能力一流,她又不是来卖色相的,这人又不是要选老婆,挑剔什麽?
偏见!
「要试试看吗?」「我质疑你的能力,你最好有那个价值~呃?」他颈间突然传来沁人的冰凉。
一把银色的光刃在她指尖游走吞吐,刀片搁在他脖子上,那原来离他好几公尺的袖珍小女生正贴着他,口气凉薄的低语。
「申总裁一定不知道人的气管被切开只需要不到0.1秒的时间,要不是我点到为止,你就跟地下冰冷的尸体没两样了。」这小女生是真的没把他放在眼里,一刚开始还知道要用敬语,现在却你啊你的说个没完还拿刀恐吓他。
「你以为凭这把小刀就能要我的命?我要是那麽容易被摆平,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你不应该小看专业的,尤其质疑我的能力,我也知道申总裁在商场上冷酷人缘差,要不然也不需要保镳对吧?」很想打爆他的脑袋,不过要是把雇主干掉了,以后谁敢找她当保镳?
「看起来你做了不少功课。」「要端人饭碗总要把雇主的底子模清楚,不小心又是个要找人上床的就走霉运了。」申亢微微一呛,乾脆连表情也懒得装,直接示意蜜蜂把不小心就可能见血的凶器拿开。
「我可不是随便的人,请你不要误会。」「我通常不喜欢这麽做,是你逼我的。」「我真的不要女人。」她再度举刀。
「漂亮的人不要使用暴力。」这样会让他对未来的女人都抱着戒慎恐惧的想法,太蚀本了。
「我说了是你逼我的。」「你把我剁了,要亡命天涯,一百万美金可就收不到了喽。」明明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事情,为什麽要跟她在这里耗?
他只要制造一场混乱让其他保全来处理就好了。
她流利的耍着要命的小刀。「我要是一个不小心弄花了总裁大人的皮相,你就更有理由看不起我这个女人吧。」「你不笨,我以为你空有蛮力,没脑袋说。」他藉着骄傲的身高睨觑娇小秀气的她,一点都不觉得大欺小。
骂人不带脏字,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好样的!
「谢谢你没有笑我波大无脑。」其他,都随便。
对了!就是这个,虽然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她要比那些乏味的女人有趣,反应机智多了。
这女孩很有趣,敢这麽对他的还真没几个。
不过,他还是不想把小命交给一个小女人。「明天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联络人取消这件委托。」「我会尽力争取留下的机会的,晚安,申先生。」刀光斜飞,蜜蜂信手拈来,原来落地窗边一大束鲜艳仍沾着水露的玫瑰,其中一朵已然拦腰被断,眨眼来到她洁白的小手。
她把玫瑰插上他白衫子上的口袋,弯腰告退。
她的动作显然让申亢颇为意外,一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光明正大走向房门,然后还很有礼貌的关上门。
当然他不会知道,蜜蜂可是边走边骂,她心忖,这一百万美金想入袋为安,没有超人的耐性,水磨的功夫,你阿嬷咧,很有得拚了。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那麽对互相都没有留下好印象的开始怎麽办?
显然没有人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一早醒来洗澡整理门面,踏出浴室,小管家已经把他今天要穿的衣物平放在床上,他依次穿好衣服,开门下楼,回旋梯下的仆人已经列队等他进餐厅用饭。
二十岁后的他长期待在美国,非常习惯西餐,当然,依照他的财力,就算简单的培根蛋煎火腿,用的食材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用来盛盘的瓷器,他偏爱英国皇室的御用餐瓷,一个人用餐,除了端着咖啡壶站在一旁伺候的女佣,桌上有他每天要看的五份报纸,心情好他会自己翻阅,心情差一点他会让管家来读报,闭目养神的同时,该知道的时事也点滴不漏。
用过早膳的他通常会让司机备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的上班,即便下雨刮风行程照跑。
他的黑头大房车一开出深院大宅,搭着保母车的保镳也尾随着出发。
主子出门了,下人们开始一天的整理工作,然而,在庄园主建筑的后方却出现一个身穿猎装、脚步轻盈的男子,他从车库随便挑了辆古董车,在车座放下擦得油亮的猎枪,发动油门方向盘一转开出了车库。
猎鸭季节,他可要去大大的施展一手。
「申先生,早。」蜜蜂神清气爽的挡住他的去路。
「你为什麽会在这里?」他的替身就在不久前出门去了,她居然没有连同那一批护卫保护他出去?
「我的雇主在哪,我就在哪。」她没有半点失眠的痕迹,素颜,紧身白衫牛仔裤,一双实用性高的军靴,完全不露锋芒的打扮,这让他看到一份专业,可是心中也不由得可惜她出色的五官,她手脚纤细,脸也很小,这显得她乌溜溜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那张精致的脸更加可口了。
这样的女生怎麽会来当保镳,实在暴殄天物。
「让开。」他说。
她听话走开,脚步朝着他的车门过来,试图上车。
申亢用一条腿抵住车门,意思非常明显。
她不说话,只是杵着。
「我说让开!」一大早就想惹他生气吗?
「您一个人出门危险,我要跟着。」看起来是有理说不清了。
他索性趴在方向盘上,提醒道:「小姐,你并没有被雇用好吗,我这麽说够清楚了吧?」「清楚,但是,契约上的问题请你去跟龙老大说,我只听他命令,他叫我来,我就来。」他大可把车子开着一走了之,但是,他没有辗过尸体的嗜好,不过可以想见依照昨晚跟她过招的经验,她肯定是会像背后灵似的跟着他,与其让朋友们嘲笑,不如就地正法……免得夜长梦多。
她喜欢晒太阳,那麽,他也不介意奉陪,看谁撑得久?
「昨晚睡得好吗?」闲话家常绝对是最浪费时间的。
他没让人管她住宿吃饭问题,也没见她多说什麽,好像她活该本来就在这里,有股野草的韧性,随便就能落地生根甚至欣欣向荣。
「我的生理时钟一向准时,时间一到就起床。」不敢想这位新雇主是良心发现还是怎麽的,总之,他问,她答,就不会有错。
「你一早到哪去了?」「散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认识新环境是不能省略的手续,这庄园一草一木都透着讲究,三十六个房间的主建筑就不用提了,月复地就包括了湖泊、森林、葡萄园、矮石围成的梯田、护城河,水道纵横,喷泉无数,住在里面享有绝对的隐私,不被外界打扰,她这一路散步就结结实实的碰到不少盘查,保全防卫也做得滴水不漏,这样坚固的城堡安全还算满分,可是这一个随扈都没有带出门的雇主是怎麽回事?
「散步?对我家还满意吗?」「这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豪宅,庄园很大,防护设备一流,但看起来你不是个很爱惜自己命的老板,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接的这摊生意很冒险。」申亢双手按着方向盘,怎麽都没想到才出门就被逮,这跟脸上有没有光无关,只是……她是怎麽猜到的?或者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完全是运气问题?
「我不喜欢被人前人后跟着,一点自由也没有,换做是你也不会喜欢吧。」「我从来不会有这种问题。」申亢咬牙。
「我讨厌跟屁虫。」够明白清楚明了了吧,大小姐「我想,你还是不大认同我的能力。」蜜蜂垂脸,露出一节藕色的颈子,那线条婉转可人。
大老板。跟屁虫可都是用来保命的,您也帮帮忙。
「没错,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我会给龙老大打电话的,你尽管走吧!」蜜蜂从靴子中怞出刀子。
申亢立刻掩住脖子……更多想从她祖宗十八代问候起的冲动涌上心头。「我慎重的警告你,不许再拿我的脖子试刀。」当他是猪肉摊上任人宰割的前腿还是里肌啊?
到底被刀子抵着脖子的经验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我总得证明我的能力。」「闭嘴,上来。」他脑袋上的太阳袕从来未曾经历过那麽剧烈的反应活动,……信不信他半路甩了她!
「荣幸之至。」蓝波刀瞬间消失,她如猴灵动轻盈,二话不说跳进车内。
「别踩椅垫,这古董车比你的年纪还要老—」他的提醒显然太晚,蜜蜂不只用力的踩了它一脚,还把他放在上面的猎枪往后座丢。
他心里淌血,他的古董枪、古董车,他可是连自己都舍不得糟蹋一下,要求她像所有的淑女规矩开门上车~呃,他承认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蜜蜂对申亢快要爆凸出来的眼珠视而不见。
戏弄雇主绝对不是什麽好主意,但是她也没想到这男人不只龟毛,还有洁癖,真亏了那些跟他一起生活的仆人们。
申亢方向盘一个大回转,引擎发出低吼,老爷车子风驰电掣上路,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遇到石头碾石头,遇到水坑压水坑,恨不得把不速之客颠出车外才甘愿。
事与愿违的是蜜蜂稳如泰山的坐着,对於他的幼稚,有了很深的体认。
「我问你,你是怎麽看出来我跟替身不一样?」这个魔女真会把男人的锐气挫光光,他的威严在两天内受到两度考验,二度交手,二连败~既然摆月兑不了她了,大眼瞪小眼眼睛会酸,气呢,好像也不是真的那麽火大,暂时……暂时的和平相处吧。
「这是机密。」申亢很不屑的瞄她,那眼神像在嫌她无聊。
「你很难打发欸。」他是个棘手的男人。
「你最好不要有那种想打发我的想法,要是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你信不信我会让你很难看?」被威胁了。
「你跟那位替身先生很好认—我说了你要保证不能扣我薪水。」想来没什麽好话,何况他哪时决定用她了?
可是申亢就是想听。
「我不扣你薪水就是了。」他挺好奇的,毕竟刻意乔装模仿他的替身,扮得还满维妙维肖的,那些男贴身护卫从录用到上任,不经一段时间常常还搞不清楚。
「你的洁癖。」「你刚刚一边走一边注意你脚跟是不是踩到多余的泥巴,而且对你身上这件猎装的皱摺并不是很满意,你一直用手试图抚平它,普通人不会这麽在意这些事。」习惯是一种养成,就算长相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双胞胎也没办法真的一模一样。
洁癖,不怎麽好听的字眼。
他确定他要是继续孜孜不倦的问下去,她会真的一五一十,坦白、诚恳的把他的缺点摊在阳光下检视。
他决定少开金口,更重要的是,一回家就立刻打电话给天上人间——他要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