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店忙得不可开交,皮琪拉直接进店里帮忙去了。她看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外带打包回去当晚餐的;KTV有网友在那边办网聚要四百颗水饺;下班顺路来吃点心的;这个要小菜,那个不吃香菜、肉燥要加倍的……这些都要一个一个应付,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如牛毛,小叔叔忙得连抬起头来多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小琪,三桌两碗牛肉面,一碟海带,一碟泡菜。”他喊。
“知道了。”
“小琪,七桌的麻酱面,加两匙的辣椒。”
“我来。”一双手来接了过去。
小叔叔忽然觉得不对,往后看,见到一个穿西装的背影,来不及说什么,在摊子前面排队的老客人发牢骚了。
“老皮,你动作也快一点,我孙子下课一直嚷着肚子饿,就等你这一碗面救命啊。”
“马上就好!”和气生财,这个节骨眼没有空顾其他的,先应付这波人潮吧。
三个人在外场忙得如火如荼,小婶婶负责在厨房切料下面,一轮忙下来,西装笔挺的萨克剩下一件衬衫。最后一个客人结账后,已经八点多了。
“大家都饿了吧,老婆,你在里面弄点什么出来吃。”小叔叔一坐在板凳上,顺口往里面吆喝,脸上并没有笑容。
“那我随便炒个饭了。”边在围裙上擦手的小婶婶一掀门帘出来看见萨克表情很复杂。
“小叔叔、小婶婶。”萨克把衬衫的袖子往下拉,扣上了扣子还有领带。
“你来做什么?”
“小婶婶,是我让他来的。”皮琪拉出来承认。
“你说他又灌了你什么迷汤,我家不欢迎他。”小婶婶脸色铁青,直接下逐客令。
“小婶婶。”皮琪拉为难地喊。
“没关系,我来。”萨克对着她笑,表情安静得一如月光。
小婶婶不客气地扭身回厨房去了。
“这边坐吧,你回来多久了?”小叔叔示意他坐下,点起烟。
煮食的厨师通常不在做生意或准备食物的时候抽烟,一旦烟味沾染上食物,是会坏了自己招牌的,小叔叔破天荒这时候点烟,看起来他对萨克的到来仍旧有着一定程度的不欢迎。
“一个多月了。”
“你追我家小琪追得很紧?”要不然她怎会打开心门让他再度进家门。
一起生活的家人有了什么改变,他会看不出来吗?起初他跟老婆咬过耳朵,以为小琪想开了,认识了哪家的孩子,想不到转来转去却是同一个人,两次都栽在他身上,这真的是拧不断的缘分吗?
“我浪费了很多年,笨鸟只好先飞。”
“看起来你飞得还不错。”起码他已经打动小琪的心。
“我费了很多工夫,小琪才勉强愿意跟我重修旧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珍惜的。”
“用嘴巴说很容易,你要知道我跟她婶婶对你当年抛弃他们母子的事很不能谅解,这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担当。”小叔叔的脸有抹厉色。
“小叔叔!”皮琪拉紧张地轻喊。
萨克轻拍她的手背,给他一抹淡定的目色。小叔叔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赞赏,这孩子沉得住气。
“你今天只是单纯的拜访,还是有别的目的?”舌忝舌忝舌头,他指使皮琪拉去倒水。
“一来,我很久不见小叔叔跟小婶婶,既然回来怎么能不来看看您,二来,我在天境花园买了房子,想请小叔叔同意让我把小琪和浅夏接过去住。”他不卑不亢,带着一股矜贵和阅人无数的风范,但是措辞很谨慎,浅浅地聊,却见诚意的。
“你想把人带走就带走,说得容易!”厨房里爆出小婶婶的大嗓门,说是炒饭去,听壁角却听得很仔细,而且严重地表达了她对小叔叔吃里扒外的不满。三人在外头几乎能感受到她的怒目相视。
“你做什么工作呢?买得起那么贵的房子?”小叔叔咳了声,佯装没听到河东狮吼。
“小叔叔,他在外商公司上班,薪水还蛮丰厚的,现在回来还接了不少替同业还有企业规划的案子,他忙得很。”皮琪拉尴尬婶婶的直来直往,却又不能站在萨克这边声援。她没有说谎,每次他一有闲暇就会打开电脑回E-mail,好像有无数的E-mail要回,最多的是英文信,也有日文、法语,甚至综合各地传来的情报做汇整,然后下令。
小叔叔暗自点头。这孩子已非吴下阿蒙,这十四年的时间把他磨成了一把光亮又沉练的宝剑了。
“两人在一起,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个男人要有肩膀,要懂责任。”小叔叔话里明显有话。
“我懂,我买了房子,先把小琪母子接过去住,我会做个尽责的丈夫,我知道未来的路很长,浅夏已经这样的年纪,不知道还愿不愿意无条件地接受我这父亲,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往让小琪幸福的这条路去努力。”这是他负责任的方法。
“你的意思我懂了,浅夏那孩子呢,你们问过他的意思了吗?”牵扯到小孩,大人已经没有说了就算的权利了,何况,他的老婆肯放人吗?浅夏可也是她的心头肉。
说人人到,外面响起了单车刹车声,抱着书本的浅夏一头闯进来。
“爸、妈我回来了,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了,有什么好吃的?咦,姐,你们脸都这么严肃……”他看到萨克了。“你也在。”
萨克有那么一下子的错愕。
浅夏喊小叔叔爸爸,喊小琪姐姐……他如炬的目光回到了皮琪拉身上。“我们谈谈。”
萨克终于明白这些年皮琪拉的肩膀上扛着什么。她看过了他背着私生子之名的苦,她不要她的儿子也被别人这么说。
或许他不应该这么问,但是——“你……考虑过要把孩子拿掉吗?那时候。”
“要生、要拿我都联络不到你,我很挣扎,挣扎得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可是每当我下定决心想去拿掉的时候,肚子里的浅夏就会很不高兴,很多害喜的情况都会跑出来;可是当我说要留住他的时候,他就很乖,让我读书,让我存钱,甚至快要生的时候,大腿只有一点点水肿。”
“生下他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除了肚子饿,除了尿湿让他不舒服,从来没让我吃过苦,在后来的这些年里,我一直向上苍感谢,我初二、十六都跟着小婶婶拿香拜拜,谢谢满天神佛给我这么一个孩子。”
“我对不起你。”
“才没有,好吧,生孩子那一刹那因为太痛了我骂过你,五六年过去,十字头的时间过去,我心死了,唯一感谢的就是身边有浅夏,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聪明,才十四岁就已经是跳级生,上个月他们校长还特地来家里说愿意写推荐函,让他去哈佛见习,问我愿不愿意。”说起妈妈经来,皮琪拉满脸放光。
萨克模着她的脸,心痛到不能自已。他的爱害惨了她。
相恋的人谁不渴望对方的身体?他太鲁莽,那时的他能给的太少,却要走了她最美好的东西,要是他能克制,多替她想想就好了。他谴责自己,但是,后悔无济于事,现在,小琪身上的责任应该换他来扛了。家人是最甜蜜的负担不是?他责无旁贷。
半个月后,经过无数的沟通,他用诚意打动了两个长辈,一家三口搬进了天境花园。
对于匆促搬家浅夏一开始是有微词的,这样上学得多绕一段路。不过,孩子最可爱的地方也在这里,对于拥有临湖美景,有宽敞游泳池、健身房,自己还有一间单独大房间,最后又得知这个新手爸爸答应每天载他上下课,他满意极了。当然,不是这样就对新手爸爸一笑泯恩仇的……他还要再观察。
亲情是不能选择的,而且姐姐妈妈看起来很开心,虽然他舍不得那边的“爸妈”,不过据说新手老爸也给他们买了一间大房子,就在楼下,改天,去把他们拐过来住,这样楼上楼下,一家人又团聚了。他的小算盘打得美滋滋,一点小小的离愁很快散去。
为了搬家,皮琪拉请了两天假,即使有很多事不用她亲自动手,琐碎的事情也不少,萨克不乐见她忙上忙下的,直说这些事情都可以交代钟点管家及就好,可是她说她喜欢自己来。
看见她进了浴室,他也跟着钻进去。浴室很大,和式风格,浴缸跟温泉池没两样,透过窗户,外面景观一览无遗,但是令他好奇的不是那个,他看着橘子香气的沐浴露,薄荷味道的洗发精,牙缸牙刷一样样从皮琪拉的购物袋里拿出来,那种家的感觉在形成。
“这是我的吗?”彼得兔的浴巾还有毛巾,双双对对。
“我们三个人都一样。”她最后拿出刮胡刀放在镜台上,对萨克的问题笑笑地回了。
嗯,他喜欢。
然后他又跟着来到光亮洁新的厨房。对于这个厨房皮琪拉很满意,厨具是德国被誉为厨具界的劳斯莱斯Bulthaup,五公分的墙面系统,足以支撑整个流理台、微波炉、冰箱等离子电视等厨具及家电,不落地规划,纯白的色系,摆月兑了厨房一向油腻沉重的感觉,人性化的设计,让人能轻松上手使用。
萨克恍惚地打开冰箱,一向只有矿泉水跟黑麦汁的冰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鲜蔬果。嗯,真好。他们家甚至有了一盆小黄花。
“我休息两天,怕同事忘记浇水,就把它带回来了。”不知道萨克为什么要跟上跟下,回过头,看见他对着那盆小花发呆。
萨克见过这盆小黄花,它就放在皮琪拉的柜台前面,他还记得它有个奇怪的名字叫猫儿脸。这个本来只有家具的房子忽然不一样了,多了人,有了气味,有了温度,连植物都有了。他,有真正的家人了。
“萨克?你在想什么?”她放下手边的东西,静静地看他。他今天表现得很反常。
“小琪,你会一直陪我到老,到我驼背,到我牙齿掉光,头发都变白了吧?”
她笑了出来,却发现他是认真的,他那如同新鲜绿叶的眼眸中,多了种名叫渴望的东西。她的心像融化的女乃油,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他跟着她,跟来跟去,像鼻涕虫似的,居然是在担心这个。
她仿佛看到那个年少的萨克,别扭冷漠,极为没有安全感的样子。现在的他成年了,成就非凡,可是他的心底还住着一个怕寂寞的彼得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