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月兑上的雨衣,踼掉鞋子,光着脚走过去拉开方形阳台的玻璃滑门。
阳台上吊挂着一个鸟笼,笼里的乌鸦这时探出身子看她。牠的眼睛在暗影中闪闪发亮。
她拧亮阳台上的一盏小黄灯,抓了一把果仁喂牠。
乌鸦啄着果仁,跟她对望,黑溜溜的羽毛与灯光辉映着。
「嗨!山鲁!」她对乌鸦喀哒喀哒叩齿,唤牠的名字。
乌鸦不应答,偏过头去。
她嗅嗅自己身上的衣服。山鲁不喜欢依兰依兰的味道,还是牠嗅到了死人的气味?
每次当她接触过尸体,或是从凶案现场回来,山鲁都不理她。
山鲁是她前年冬天在街上捡回来的。
她发现牠时,牠躺在人行道上凄凉地发着抖。她蹲下去看牠,鲜血浸湿了牠的羽毛,牠看起来很小,只有欠欠的一握。
她连忙扯下戴在手上的两只羊毛手套小心把牠裹起来带到兽医那里去。
小乌鸦伤得很重,牠可怜的的肚皮给一只鹰的爪子抓破了。兽医把伤口缝合,给牠擦了药,却宣布牠多半活不过明天。
她泪汪汪地把牠裹在手套里带回家,每天替牠换药洗伤口,又把牠放到床头的小灯旁边。那盏灯从早到晚亮着,给牠温暖。
没想到这顽强的小乌鸦奇迹地活了下来。
她给牠起了个名字叫山鲁。
那是她儿时拥有的第一本书,是她在路边的垃圾堆里捡到的。
虽然书已经破皮,也有些缺角,但是,《一千零一夜》这个书名就像一个美梦般吸引着她。她捡起书,用衣袖使劲擦干净,藏在身上带回家去。
那个夜里,她躲在被窝里,利用手电筒的微光偷偷看书。
一连几个无眠的夜晚,她为故事着迷,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勇敢的波斯姑娘小山鲁。
为了阻止残暴的国王每天杀一个少女,山鲁自愿嫁给国王,然后每天晚上给国王说故事,说到最精彩的地方却突然不说下去,故意吊他胃口。
国王为了听故事,只好不杀她。山鲁的故事就这样说了一千零一夜,国王早已经爱上了她。
她是曾经那样喜欢过山鲁。
直到如今,她始终相信,美好的东西是会有一千零一夜那么长。一千零一夜是个美丽的象征,那就是没有离别,永不永不说再见。
她的山鲁不但活了下来,更一天一天长大,愈来愈漂亮,彷佛会这样一直活下去。
她走出客厅,把小飞象购物袋里的梨子放到厨房的电冰箱里去。
然后,她戴上手套,晃到客厅,拧开音响。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在夜的房子里回荡,她随着贝多芬的节奏把房子打扫干净。
打扫完房子,她走进浴室,扒掉身上的衣服,扭开水龙头,开了一缸泡澡的水。
水满了,她跨进浴缸,泡在水里,用一块海棉擦着身,想要擦掉依兰依兰和血的味道。
突然,她滑下去,把整颗头浸泡在水里,憋着气,心里一直数着。
过了很久,当她终于憋不住了,她把头自水中拔起,甩了甩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
她的脸颊白皙晶亮,头挨在浴缸边边,大口吸着气。
一个人被一根绳子狠狠勒着,拚命挣扎,没法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死亡,那是多么的可怕?
默林是阿瑟王的参谋,英国史上名列第一的宫廷魔法师,传说他是夜魔与凡间女子所生,法力无边,能召唤精灵和巨龙。
那个一年前被杀的灵媒应该是因为这个缘故而用默林夫人这个名字的吧?可惜,她召唤的是却是自己的死亡。
凶手为甚么要连续杀掉两个女灵媒?他那么恨灵媒吗?这两起命案始终茫无头绪。
要是她有第六感,那多好啊!那她就能知道谁是凶手。
她放掉浴缸里的水站起身,用一条浴巾裹着自己,拿起吹风机,坐在浴缸边缘,弯下头去,缓缓把头发吹干。
然后,她把地上的头发一根一根捡起来丢到马桶里用水冲掉,又将浴缸和浴室的地板擦干净。
她裹着浴巾,坐到阳台的台阶上,望着深沉的黑夜,默默地吃着一颗梨子。
她低下头去,嗅了嗅的两个肩膀,不管她把身体擦了多少遍,依兰依兰的味道始终在她鼻子萦回不散。
山鲁早就睡着了,惟有她心中的思念在这样的月夜翻腾开来。
就是啊,有些案件也许永远都破不了,就像有些爱情也许永远都没有结果。
她起身,穿回衣服,把阳台的滑门拉上。
客厅的小几上摆着一副围棋和半瓶白兰地。她拿起棋盘上的一颗黑子,挪了几步。
离开前,她从雨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抖出一颗黄色的药丸,丢进那瓶白兰地里,使劲摇了摇瓶子,喝了一口,然后把它放回去。
她把灯关掉,带上门,重新坐上小妖,仪表皮上的夜明钟指着四点二十分。
夜已阑珊,她开着小妖,驶离牵牛街的公寓,越过漫长寂静的黑暗,回去浣熊街十一号。
那是她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