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许老板也没让她等太久,“明珠姑娘,真抱歉久等了……”对于能长袖善舞地周旋于皇亲权贵之间的夜明珠,许老板当然也不敢大意,一上船便立刻赔不是。
然而,明珠一见到那众人一同上到画舫来,一张稚气未月兑的圆脸频频好奇地四处张望的“伪”少年,几乎有种恍如隔世,如在梦中之感。
那样的年纪,那样的眉眼和轮廓,错不了!
是怎么样的境遇啊?她刚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美梦,却偿了寻寻觅觅期盼多年的唯一心愿!
原来,在那场浩劫之后,她和妹妹都获救了,而妹妹的运气显然比她好得多,她知道传言从不近的元胤昀,并非真的有龙阳之癖,而是他心里的位置给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真好,那是多少女人的梦啊,她终于能够放心了。明珠几乎想笑了,心里却有些酸楚,其实如今她也无法去深思,如果当初阳不是说了谎,不是已经有了别人,她有没有办法果断地将他推开?但反正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
也许,这就是苍天给她的指引,指引她,从此义无反顾地投身炼狱,今后所有罪孽独自承担!
什么是应当舍弃,什么又是不应当?如果不曾迷惘,不曾挣扎,任何义无反顾似乎都有点乏味,有点无情啊。
狼族的巫女带来了暴风雨的讯息,前来敲醒尘封的血腥记忆。
“殿下果然如我预言未死!”她奉了天朝长公主司徒凊的密令,四海寻找失踪的皇子,转眼已过了数年,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我能够解开华丹阳的咒法,殿下就能够恢复记忆。”
在那当时,他是有所犹豫的,于是要那名巫女给他一天的时间考虑。
巫女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天朝的皇子一定会回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我以前有妻子吗?”他偷偷问了个有些担心的问题。
巫女似乎看出皇子和救了他的姑娘已成亲,而且感情甚笃,“曾经有,但被奸人所害,殿下如果担心给不了自在姑娘名分,倒可以不必顾虑。”
好吧,原来他有个“前妻”,还被害死,这下他不想恢复记忆都不行。
他还是决定先听听自在的想法。
“当然要恢复啦。”虽然有些不安,但她毕竟不能那么自私,反而笑着安慰他,“看来你不是什么坏人,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嘛。”
“那可不一定,被称作殿下的,未必就不是坏人啊。”
原来他是一国的皇储,那么……
见自在沉默不语,他有些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我……”要是说了,他可能会为难喊?“没什么。”她笑着安抚他。隔日,巫女替大朗执行解咒仪式,葛如黛趴在旁边看,心里咕哝着,这仪式也不怎么样嘛……
她绝对不是因为没看出大朗失忆是咒
法所致而恼羞哦!
朗想起了一切——
他是天朝皇子,司徒烁。多年前,父皇驾崩,他名正言顺地继任为皇帝。
名正言顺啊……
也许是吧,他的母亲为了维护他的皇储之位,用尽心思替他铲除后患,他的兄弟不死也成了痴儿,这之中他的双手也不算干净,后来父皇甚至只能刻意避免让别的妃子有孕,以免再引起另一番腥风血雨。
他还记得母亲最后一次对付的,是华才人的儿子。华丹阳丧子后疯狂悲恸的模样,他到现在都记忆深刻,那时候每个人都以为她会发疯。
但她没有,华才人变得顺服无比,主动替他和母亲对付其他妃子,直到后宫再也没有谁能成为他母亲的敌人……噢,当然,除了最后反过来将母亲扯下后位的华丹阳。
父亲驾崩,母亲也死得不明不白,他甚至不知自己如何中了华丹阳的计,便已丧失记忆,流落西域,沦为被奴隶贩子折磨的贱民。
华丹阳不只对付他,也对付他妻子。他十六岁就举行大婚,有一名母亲为他挑选的妻子,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也算相敬如宾。父皇驾崩那时,他已经有个一岁多的儿子,父皇替孙子命名为穹。小
后来,华丹阳夺权,朝中虽然反对者众多,但她仍旧登基自立为帝。
他该回天朝夺回皇位吗?恢复记忆的他,自然是倾向于肯定的,只是他仍然顾虑着自在。
“我……我想我不适合皇宫。”她确实想留下他,皇室夺嫡之争,江山易主之恨,对她来说从来是无关紧要,也不关她的事。
“我对我的太子妃没有感情,虽然我会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分,但除此之外,我真正的皇后只有你,我答应你绝不会立后宫。”
不管自在明不明白那是个几乎不可能的誓言,她仍是道“我并不想当皇后,我只是大朗的妻子,你的妻子。”
司徒烁笑了,“好,你不当皇后,你是我的妻子,我在宫外给你盖座花园,让你行医济世,每天晚上我下了朝,便回到花园里,陪你过平凡日子。”
多天真的誓约!
他开始计昼回到天朝,夺回皇位,自在虽没说什么,仍是和他四处奔走,毕竟有人的地方,就需要大夫嘛。
偏偏这时,天朝西域战事又起,司徒烁决定反过来集结所有天朝敌对的势力,反攻回帝都。
那阵子,他常和自在起冲突,但身为妻子,自在终究是支持他的,他也仍然是爱她的,每一次争吵,自在总是妥协,两
人和好收场。
他承认他那时有点不择手段,他知道他唯一的儿子已经成了白痴,而华丹阳几乎杀了他所有的亲人,坐在原本属于他的帝位之上逍遥快活。这让他因此被愤怒蒙蔽了良心,做了许多极端的选择。
当时,为了寻他而流浪十年的国师居中牵线,有不少人前来投靠他,包括当时天朝的商人,他们冒险为他送来物资。还有那些被华丹阳灭国,或因此失去家园的少数民族,包括东陵国,包括南方世无争却无端遭殃的白月族。
他是有一些势利的,并不觉得向来不喜欢争战的白月族对他有什么帮助,他甚至怀疑有不少人只是想来寻找庇护,根本没有能力助他复国,但自在对那些人并没有任何差别,她接纳任何人,并且在他们需要医疗时尽心尽力,有时候想想,妻子对他的复国大业,最喜欢的也最关心的,应该是看着不同民族的人坐在一起,并且接受她的善意吧?
“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说着不同语言,却可以坐下来把酒言欢,语言不同也没关系,一起干一杯,大笑畅饮就够了,虽然我不喜欢喝酒,不过有时这东西真不错。”她大口喝光自己杯里的酒,那夜他们难得缠绵。
在他努力扩张势力时,华丹阳也有所警觉,不时派来刺客,甚至再度掀起边境战争,要让他们分身乏术。
为了维护盟友关系,他们夫妻俩,自那时起便常分隔两地,自在处于后方作为他们的后援,而他加入狼城各部落之间华丹阳军队的战斗。
痕疫再次蔓延开来,自在为了心爱的男人,更加义无反顾地挺身阻止这场天灾,她要葛如黛替她送药方去前线给大朗,自己则到痕疫蔓延的部落,一个一个地去挽救那些性命,她知道她不是神仙,但如果她能救那些人,也许大朗可以不耗费一兵一卒,得到那些部落城镇的支持。
战争太残酷了,她宁愿有别的方法来阻止它,要收服人心,她相信拯救生命绝对比残害生命来得有力!虽然天朝这几年不停地打仗,但她可以靠她的医术说服这些人相信她丈夫,不分炎武,不分狼族,不分天朝子民,只要他回到天朝,和平之日就会到来,他会拥有绝大多数渴望和平的人的支持。
但,她错了吗?
天真善良的人从来没有错,也许他们最大的错,是错在被伤得不够深吧?
注定会心痛,却不能学会死心,她所能得到的,只有那些没有力气武装自己的,又病又弱的流浪者的支持,她只能带着那些人,寻求一个可能的帮助,一个和平的希望。
“让我治好城里的瘟疫,至少病好了,大家可以一起抵抗侵略……”
天朝边境的城镇拒绝了她的求援,炎武的部落也驱赶他们,狼族忙着跟华丹阳作战,更无心搭理她的痴人说梦。
她知道那不是一个容易的梦,她只是想试试看。
这世上有些人推开了垂手可得的梦,也有另一些人,像蝼蚁追逐太阳般地,追着比天堂更遥远的梦。
很傻很傻。
“就像蝼蚁的巢穴被冲入河里,它们反正也只能等死,就算有一只特别笨的蚂蚁拼命要大家一起把巢推回岸上,也是没有用的。”葛如黛曾经这么悻悻然地比喻着,希望她放弃那些太遥不可及的理想。
“但是它可以示范如何拼命游泳啊。”她的回答再次让众人无语。
是啊,她救不了全天下,但她尽全力不随波浮沉;她阻止不了战争,但她可以尽力救人。
但是原来,最残酷的不是天灾,而是人心。
一个不得已的告密者出卖了她,炎武的部落找到她带着流浪者扎营之地,将她带回部落接受巫师的审判,他们相信是她招来了这场百年难见的大瘟疫。
那名白月族的孩子,根本没想到炎武人打算烧死她,他明白自己毁了这个善良的大夫对自己的信任,害死一个努力想要种下和平种子的好人。
“对不起……”
再多的对不起,也改变不了结局。
那一把火,烧毁了一心复仇的男人仅剩一点对真善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