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想得出神呢?”
阳的声音响起时,明珠怔忡地瞪着池面,好似以为自己发梦了。
“身子不舒服?”他来到她身边,明珠一见他,一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她不知道,那一刻她原本苍白的双颊绯红更胜满天云霞,明眸犹比夕照灿亮。
阳笑着在她身旁坐下,“刚到。”每次到来,他总是不喜欢让底下人事先通报,实在是因为她惊喜的模样让他很陶醉。“你上个月不是向嬷嬷打听,我这几日有无什么特别的要事吗?”
明珠没想到嬷嬷把这件事也通报了,“只是随便问问,我特别要她别通报的……”和嬷嬷提起后,她就后悔了,不说她并不想乞讨他任何事,不想再欠他更多,今天这样的日子,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对他提起,踟蹰多日,最后仍是决定别说了罢。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去信向阳提出,她想“告假”几日,回家祭拜母亲,但终究因为顾忌他可能提出她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而没开口。
过去,每年她和青儿的生辰,阿爹除了会让她们吃寿面,给她们买些礼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上母亲的坟祭拜,即便在围城那时都没忘了在母亲的牌位前上炷香,想不到现在她却顾忌着被“金主”识破身分而当了不孝女。
但也因为这个烦恼,让她想起不如就同时给父母立个牌位。阳说过她可以随意处置这座庄园,她问了云嬷嬷想安置个佛堂,云嬷嬷第二天就上上下下差人打点妥了,把原本闲而未用的西院正厅改置成佛堂,让人运来一尊玉观音。
至于牌位,明珠只敢自己写上父亲的字和母亲的名,以及他们的生辰八字,遮遮掩掩,偷偷模模,自己都觉得不孝,又心酸无比。
阳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故意用一副遗憾的语气忏悔的模样道“因为我不能在你身边,所以我要她任何小事都得传报上来。”他没说的是,云嬷嬷是他以前的女乃妈,只会听他的命令,他要求嬷嬷务必把明珠照顾好,凡事要对她有求必应,在这个范围里也要不抵触他给的指令才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理智上也知道无法怪罪,毕竟他要怎么向他的家人交代她的来历都是问题,但感情上却很难毫无怨慰。
他就是这么吃定了她。耍赖也好,耍心机也好,要让她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在他身边。
给她个名分也不是不可,只是现阶段来说,风险太多了。而且他没心没肺地觉得,现在这样还挺好的,就是想见她时,路途远了点,但离帝都太近又容易曝光。
“你应该累了,回房让我替你梳洗换件衣裳。”还不到一年光景,她对自己的身分该做的事倒不算生疏,除了床笫间……啊,那些羞人的事,真不该随意想起。
至于其他,关于一个女人在日常起居间该如何伺候一个男人,虽然母亲早逝,但她并不是完全陌生,毕竟她还有对母亲的记忆,也有女乃娘教她未来要如何侍奉丈夫公婆。就算她明知她的身分相较于她做的这一切,有多难堪。
每一分的堕落,都是相对地在提醒她,生她、养她、教育她的人费了多少苦心,对此刻的她就会有多痛心失望!可是她终究得收拾起情绪,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当然是为了报恩。
其实她很清楚,比起堕落,更可怕的是对他们之间怀有期待……
阳其实不累,而且乐于陪她这么闲坐着,但被她服侍显然是更让他欢喜沉醉的美事,于是他便牵着她的手,漫步回房。
“等会儿到前头,这次回帝都刚好遇到一个做布匹和珠宝生意的,我让他把最好的东西都带了来,如果喜欢的话全留下来也好,因为怕你不喜欢,所以我让他带过来给你好好挑选。”当然,他不会让人进到正厅里来,一来不要明珠抛头露面,二来不让那生意人知道太多这里的事,所以他一向把人留在偏厅里,设了酒菜招待。
生意人向来识时务,有本事的生意人尤甚,特别是他们做布匹和珠宝的这一行。多少达官贵人在外头养金丝雀,那才是大主顾,装聋作哑,不探问不打听,交往方能长久,更不用说凭阳的身分,再刁难的要求都有人鞠躬哈腰地想讨好,阳自是有恃无恐。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身边事物已经够用。你替我选一两样也行,你选的我都喜欢。”明珠心想,那人跟他从帝都大老远地来,总不能叫他随便把人家打发了,只好这么说。
阳好笑地看着她,“那我给你买的衣裳和首饰,怎么几乎没见你穿戴过?”关于她平日吃穿用度,吃的有嬷嬷精心张罗,用的穿的,他交代过嬷嬷,每月十五让熟悉的、挑选过的店家送上新款来给她挑。嬷嬷通常会将她买了些什么呈报给他,他知道明珠会特意挑那些最便宜的,就算要店家只送最顶级的货来,最后明珠可能一样都不挑,给了车马费后把店家打发走。所以阳也由她,反正他依然会从帝都带东西给她,只是他想观察她喜欢什么样的事物,好歹让他每回带礼物给她时心里有个谱。
“我一个人在家,自然用不着盛装打扮。若你想看,我一会儿去换吧。”
“那不过是迎合我,多无趣。我只是想看看你自己喜欢的打扮是什么样子,你喜欢些什么事物,让我知道。”
无怪乎明珠会直觉地用她所懂的,女人伺候丈夫的方式伺候他啊!阳向来配合她的脚步,他握着她的手,闲步间话家常,并不忘时时看照着她,不就是鹣鲽情深的夫妻该有的相处模式吗?
男人该怎么疼一个女人呢?阳的家庭完全没有给予他任何正面的典范,起码一个丈夫妻子若恩爱会有什么表现他完全不清楚,在这里,在她面前,一切全凭他随心所欲。
世间不全是懂得体贴多情的男子,她早就明白了。并非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却只怕她永远无法摊在阳光下的身世,会成为他们之间一辈子的隔阂。
但明珠还是很难不悸动。仅仅为了他那些从不掩饰的心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迎合你呢?也许是因为你来了,我特别开心啊!”如今她倒也懂得,在他可能逼得她毫无招架之力的柔情攻势前,先示好以求自保。
阳笑了起来,“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我还真爱听。”
明珠羞红了脸。有时真不知他是说话直接,又或者狡猾地在点破和不点破之间,轻轻调侃,让人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或者故意自我嘲解给旁人听?可偏偏又
让人无法讨厌这样的他啊!
这座大宅在明珠入住后,被阳更名为金风园,而主院中作为他们俩起居睡卧的小楼,叫玉露阁。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暗指的是最末句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作为只能等待的那一个,尤其又自怜命运多舛时,她还真无法欣赏他这样的情调。有时想想,他的温柔情调,其实是有一些冷血的吧?但明珠总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他。
明珠猜到他的故意,却没猜到他真正坏心眼的“故意”。他就把他的随身事物,理所当然地摆在房内,她朝夕相处。金风园没有多的客房,只有他和她的卧房,以一条抄手游廊连结,但每日睡前他都陪着她,要她夜夜入梦时都记得他们俩曾在同一张床上翻云覆雨。
当真是霸道到极点,顽劣到极点,也冷血到极点呵!
房内,水已备妥。明珠其实只需要替他拧巾子,为他洗洗手,梳整头发,为他更衣。至于他面具下的模样,阳只说,他天生异相,所以才为父母带来灾厄,因此不愿示人,他们俩在一起时,只有烛火已灭之时,他才愿意拿下面具,更多时候他会干脆蒙住她双眼,做尽他想做的邪恶之事。
不过,她倒是隐约在昏暗不明中见过他的脸,是真的有些狰狞的疤痕,他也让她碰过,由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贴着。知道这些,明珠反而谅解了他的放不开,她想她愿意等他真的敞开心胸,同时自己心里也得有点准备。
但话说回来,她和妹妹曾经照顾过一只被灼伤而模样丑陋吓人的小狗,儿时更曾跟着母亲一起布施白米给那些又病又穷的人家,有些来领米的乞丐病了伤了无处医治,模样也是很可怕。她从小就被教导不可因为旁人的容貌拙劣而怀有鄙恶之心,她不认为接受阳的模样对她来说会有多艰难,并非她把他当成伤残,而是她早就学会平常心对待。
为他洗了手,换了居家的衣裳,明珠发现阳的身子似乎又抽长且结实了许多。下定决心跟了他之后,她才知道阳根本还未届弱冠之年——去年隆冬,他没让家人给他庆祝十九岁生辰,谎称朋友要为他祝寿,其实却是到鹊城来和她镇日腻着,要她给他祝贺生辰。怎么个祝贺法?自然不月兑他那些邪恶的把戏,明珠总觉得他的家人未免也太放任他。
如果不是极为放任,怎会任他老是一出门就十天半个月的,天南地北玩个透彻?怎会任他如此挥霍?又怎会至今未娶妻妾?
他是真的未娶,或者只是骗她,安抚她?明珠心里不愿,也不敢乱猜疑,只怕想多了,是往她那些郁结未解的心事再添一个无解的结。
她得要微微仰起头,才能替他翻整衣领。今年冬天他二十了,男子到几岁前还会再长高?她有些头疼地想。
阳哪会放过这她调情的好机会?当下双手合握住她腰身,将脸埋在她颈间,“我好想你。”
明珠身子一颤。每一次,他们久别后终于独处,他总会这么做,撒娇似地将脸贴着她颈间,要抱她,却怕她拒绝那般地小心试探,然后在她耳边,喁喁说着想念她。
真不公平啊!她怨他那么多个日子,他却一句话就让她投降,多可恶!
可她终究情不自禁地,双手揉上他颈背,他像得到允许那般,再也无所顾忌地抱起她,走向床铺。
早知道这人爱腻着她的程度让人脸红,明珠仍是徒劳地劝道“客人还在等着呢。”
“我吩咐过嬷嬷,客人用餐后让他到偏厅歇着。”他让明珠坐在他大腿上,早就不安分地扯开她的衣襟,在雪白玉颈上烙下两朵红梅。
“还有点暑气,我怕你闷。”她索性诱他取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