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世上若真有神仙,那也是太不仁慈的神,善未有善报,恶未有恶报,好人抹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坏人叉腰狂笑,笑天、笑地、笑苍生,神,真的不厚道。”她掩唇轻笑,眉间尽是对天道不公的嘲弄。
她的娘亲心善却郁郁而终,幼弟敦厚却受人欺凌,她一名女子把持家业却留言不断,指她不孝尊长,霸道蛮横、独断独行,连个姨娘也容不下,不让人家一家人团聚。
多大的讽刺,什么都不做的女人穿金戴玉,仆佣成群,成天扮得花枝招展地等着老爷上门安慰,花的还都是她辛辛苦苦赚的钱,难道她就学佛祖割肉喂鹰,把一身血肉祭给恶毒的鹰群?
她做不到,也不愿惺惺作态一搏美名,昙花般短暂的生命禁不起辜负,她的任性在于善待自己。
每当心中有烦闷难解之事时,她总会习惯地抚模眉尾处的观音痣,以此平心静气,找回对事、对物的果断,不让人发觉她心乱如麻。
不厚道是人心,不是四方神祗,当你心中有怨时,魔已生成,你用怒肉喂食,以怨血浇灌,终有一日会反噬你精魄。
这是那名卜医离开前所说的话,不晓得为什么,这段话一直在她脑中浮现,久久不散。
金丹兑入水化成金橙色茶水,汤负心望着那杯水发怔,心口似被浓雾笼罩住般,时清时明,让她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她轻啜一口,入口的芳香和清甜让她为之一震,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滋味,一口凉、二口温、三口是回甘的热气,胸口的抽痛竟然减轻不少,令她大感讶异。
“大姊、大姊,听说我们府里来了个神医,他可以治好你的病是不是?你不用再吃药了,可以一辈子陪着我……”由远而近的声音十分急切,匆促的脚步声慌得很。
“哎呀!小心点,我的小祖宗,你别横冲直撞的,小姐可禁不起你的冲撞。”画眉护主心切,赶忙往前一挡。
弄春和弄梅识趣地退到一旁,她们晓得只要是和小姐有关的事,这位小少爷就会心急火燎的,比自己的事还急。
不过也不能怪他,谁教百无一用的书生爹太不牢靠了,抱着书本之乎者也还好,其他就烂泥扶不上墙,一无是处,因此他等于是长姊一手拉拔大的,对她的挂心自然更胜于其他人。
“让开,别挡路,我要见阿姊!”汤知秋脾气一来,十头牛也拉不住,就是头使蛮的小牛犊。
抽长的身子已像个少年,可面庞犹带三分稚气,红似点朱的嘴儿微噘。
“小少爷,缓着点,又不是不让你瞧,急什么。”噢!好疼,推人的力气真不小,画眉踉跄的退后好几步,幸好写翠及时扶住她,否则就摔出栏杆了。
“秋弟,规矩全忘得一乾二净了吗?”汤负心轻斥,汤府这根独苗可不能长歪了,不然她一番心血全白费了。
听到姊姊的话,一脸焦急的汤知秋连忙整整衣冠,乖乖地缓了语气,“大姊,弟弟过急了,请勿责怪。”
“恩,过来吧。”瞧他跑得满头大汗,真是不舍。
一见长姊招手了,汤知秋喜孜孜地跑上前,不理会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的小厮和婆子。
“大姊,你的身体好多了吗?胸口还疼不疼?不管花多少银子都不打紧,弟弟长大了,以后赚钱养家的事由弟弟来做,你安心养病。”他口气很大的拍拍胸脯,不放心地一瞧再瞧长姊不甚好的脸色。
宠溺地拍拍他的头,她嫣然一笑,“姊姊没事,不用担心,周夫子交代的功课都做完了?”
他用力点头,表示没耽误学问。“姊,那个姓夏的真实能治好你的神医吗?”
“治好我……”她抚按着老是折腾她的痛处,觉得已经没那么痛,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谁在你耳边爵舌根了?这些爱探听主子事情的奴才,真该一棒子打出去。”
汤负心冷眸横扫,伺候小少爷的阮嬷嬷当下打了个激灵,低下头,不住地拉扯发皱的衣摆。
“大姊,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让弟弟伤心了。”他微带埋怨,认为自己被轻忽了。
没有比骨肉手足更亲的人了,虽然他还有个整天爱装模作样的二姊,但是哪比得上这个待他极好的同胞姊姊。
她失笑摇头。“你这小顽皮,还没长智慧就学人家油嘴滑舌了,你现在把书读好就是了,姊姊有心护你也要你肯长进,否则这个家以后要靠谁?”
“我够大了,姊姊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当家了,而我还捧着书本摇头晃脑,我……我不想考科举,我要像姊姊一样当家。”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为大姊分忧解劳。
“胡闹!我们汤府就指望你了,你想让娘死都不安心,怪我没让你出息,尽出不长进的子孙吗?”她还能护着他多久,若是他不求功名以荫己身,哪日她不在了,谁能挡得住席艳娘的浪子野心?
不论大官小官,有个官位便有所依靠,席家母女再横再蛮也不敢跟官老爷斗,一顶官帽是保障,保他日后太平。
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她一死她们还不上门闹?纵使她做了再多的安排,那两人的胡搅蛮缠绝对非秋弟所能承受,加上夹在中间的父亲,为了成全孝道他会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什么也没有,任人得意的笑。
“可是你的病……”大夫说是累出来的,若能适当休养,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可能。
汤负心轻握弟弟的手,“就说没什么是,瞧你愁眉苦脸的,大姊还不会照顾自己吗?你瞧我,四个丫头伺候着,手一伸茶就来,口一张,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谁敢不办得妥妥当当,还劳你烦心?”
“你什么都瞒着我,当我是学走路的女乃娃儿,但我也会舍不得大姊,心疼大姊呀。”她什么都不讲他反而更着急,冀盼儿子成材。
汤知秋被揶揄得脸红,真撒其娇,摇着大姊手臂。“大姊,夏大夫真能治好你的病吗?如果是真的,我马上去给他磕头。”
“别别别……你这傻小子,别说风就是雨,大姊这身子骨是陈年痼疾了,哪能一下子就治得好,别急,慢慢来,还有夏先生说他不是大夫,以后见了人改称呼先生,他是名卜医。”她拉住他,不让他犯胡涂,真给人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下跪,折了骨气。
“是算命之类的相士吗?”他一脸惊讶,一张嘴张得老大。
看出他在想什么,汤负心王他脑袋瓜一拍。“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你别想写鬼主意帮我做什么,若是真能未卜先知,那世上还有什么烦恼事,你就给我安分点,少惹事。”
“问明白了有什么不好?至少能预做防范,我只有一个大姊,我不能失去你,就算要折我的寿我也甘愿。”汤知秋很顽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去做,不管后果,他比谁都想要姊姊活得长久。
他一把挣开姊姊的手,转身就跑。
“知秋,你回来,不许去……”见他跑远,汤负心站起身想追,可一起身,铺天盖地的黑暗当头罩下,让她晕眩得几乎瘫软。
身旁的丫鬟连忙想靠近,但是都没一道男子身影来得快,娇软的身子跌入一双稳健的臂膀内,被牢牢抱起。
“我忘了知会一声,服下丹药十二时辰内忌动气、忌辣、忌荤食,仅能以蔬食清肠胃,排出浊气,方可保你心悸毛病不易再犯。”金丹对凡人的身子来说还是太烈,怕是承受不了。
禄至面有惭色,少与凡间走动的他忘了仙凡有异,太上老君炼制出的丹丸是给神仙服用的,仙体灵躯法力强大,自是无碍。
幸好他及时想起,赶紧回来补救,否则一缕芳魂回归离恨天,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你放开我……男、男女授受不亲,不成体统……”汤负心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全身还像着火似的热了起来。
“不行,此时药效正在运行,若无我想助你必定丧命。”而他无法坐视不理,毕竟是他无心犯下的过错,理应由他补过。
她小脸泛红,羞涩不已,“我的丫鬟……她们可以扶我……”
这男人胸膛吗?令人好安心,忍不住想依靠……突然,她耳边隐隐传来娘亲的叮嘱一二。
负心,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他们对你好不是真心的,因为花会凋谢,永远有更美的花儿绽放,吸引男人前往采撷……
负心,要守住自己的心,对男人动心是最傻的事情,你要切记,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为了让女人死心塌地的听话,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
负心,我不原谅,绝对不原谅你爹,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让那个女人进门,说他对不起她,可是我呢?他割我的心来弥补他的一时失足,他真正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呀!凭什么要我为他的错生不如死……
这些话如一桶冰水浇下,她想起娘亲死前的悲伤和愤怒,让她浑身冰凉。
“咦?你的身体怎么一下子热,一下子冷,怕是邪火入身,伤了心神,你忍着点,很快就没事了。”凡人的身躯太脆弱了,一颗金丹就能要其性命。
“我不是……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她不能依赖他,他会毁了她。
禄至瞧了瞧面泛青紫的女子,眉间微微拢起,“你不想活了吗?”
“我……我想活……”她还不能死,偌大的家业和幼弟还需要她,她不可以就此阖眼。
“想活就不要开口,听话并不难。”若非受狐小小所托,他才不愿救人。
“我……”
“闭嘴。”再多说几句命都要没了。
这声低喝让汤负心一僵,面容带着羞愧和懊恼,消退的红晕又悄悄浮上双颊。
是羞赧,是气愤,也是无能为力的妥协,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本事,想活命就只能靠他。
禄至睨她一眼,抱起终于终于安分的女人往凉亭外走,这汤小姐真是太难搞懂,像福娃多好,虽爱胡闹却傻乎乎的,一眼就能看透,喜妞是顽皮,古灵精怪,可也是明明透透的小人儿,就连不爱说话的阿寿也不难理解,除了性子冷了点……就她一根肠子拐七十八个弯,看似聪明偏行傻人路。
他不懂人间女子,对她们的情绪起伏很无言,尤其是吞了金丹的这一位,无法用常理去揣测她的心思,也纳闷她为何表情多变,时冷时热。
“夏先生,你要抱着我们家小姐到哪里?”写翠、画眉等丫鬟神色紧张,紧盯着他。
“进房。”
“进房?”四人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挡在他面前,胳臂大大张开,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样子。
“还要一张床。”他说道。
“什么?!”四张发白的脸齐齐盯向他,只差没抡起菜刀砍人。
“总要把她放在床上才好救治,老师抱在臂上不好行事……”他眉头又皱起,不太明了地瞧着同时松了一口气的四名丫鬟,“你们也病了,脸色忽红忽白?”
写翠吐了一口气,故作若无其事的在前面引路,“小姐的闺房在这边,让奴婢们服侍小姐和先生。”
“不用了,你们先下去,我救人一向不许有人在侧,容易分心。”他挥挥手,不留半个丫鬟。
他救人用的是仙法,岂能任人旁观,一有闪失便会惊动上头,到时他们私自离开仙居一事就见光了。
他俯对躺在床上的女子说了一句闭眼,随即口覆芳唇,缓缓吐出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