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促促说过一大串后,才发现他没搭话,顿时闭上嘴巴。
是,她太激动了,老是忘记在人权还没有发达的时代,女人命贱,下人的命更贱,生生死死不过弹指瞬间。
见她满脸沮丧,他笑道:“查到又如何?如果指出真凶后,府里要面临的是个更大、更强烈的风波,我想,多数人都会选择息事宁人。”
更大的风波?郁以乔紧眉不语。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去想,因为……谁晓得那个波澜在下个回合,打上的是不是自己。
她闷了声,问:“另外两个呢?”
“一个偷窃太夫人的东西,一个想要爬上父亲的床,她们自首、画押,被逐出将军府。”
愿意承认自己没犯下的罪刑,原因无他,唯因认罪还能保留性命,不认罪,下场只会更凄惨,她们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企图逃离,很可惜,她们不晓得有些人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留下万一。
听见他的话,她松下月复间气。“所以她们并没有死。”
“不,死了。在我的人找到她们时,是两具尸体。”
那时董叁、董肆刚进将军府,年纪轻、能掌控的人太少,事情发生时,他们慢了一步。
郁以乔咬牙,“她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她聪明,聪明到令人心惊,但愿这份聪明,能够保她在将军府里平安生活。提起茶壶,董亦勋为她满上水杯,却是半句话都不说。
郁以乔迟疑半晌,才开口,“如果提早知道某些事需要避开,才能保得我长命百岁,在道德上,王爷是不是该事先点醒几分?”
“放心,我已经在府里逐渐建立起势力,今非昔比,你的小命比起她们的,有保障得多。”有董叁、董肆,以及十几名暗卫,若是还有人想贸然对耕勤院下手,只会自讨没趣。
“空口说白话,容易得多。”她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很不容易相信别人?”
他笑着望向她的表情。这个女人还真是很不怕自己,也好,他不喜欢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却在背后兴风作浪的女子,她肯把最真实的一面摆到他面前,多少代表她对自己有几分信任。
“我只相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她张开两只手,他看着她的手小小的、白白的,明明看起来很弱,谁想得到,她有能力护卫自己的家人,替亲长争取更好的生活。没有多想,董亦勋直接握住她的手,揽到自己怀中。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相信我,因为嫁入将军府后,我兴、你旺,我殁……你也难以保存。”
他的目光诚挚而认真,那是不容置疑的神情,如果郁以乔还存有几分侥幸,在这一刻也已经全数消灭。
“把那个瓶子交给我吧。”
听他提及瓶子,她慌了神情。就算他听到她和娘的对话,可她已经换过衣裳,他没道理认为她还把迷幻药带在身上。
“什么瓶子?哪有什么瓶子。”她猛摇头、矢口否认,态度摆明了欲盖弥彰。
“你绝不会把药留在家里的,既然几位夫人不同意你的做法,你定会防范她们把药给丢掉。如果不想让我捜身的话……”他伸出手,意思是要她主动上缴。
她挤眉弄眼,但他态度不变。他武功那么强,想搜她的身没什么不可能,万一搜着捜着,捜出几分情趣,当场将她给法办了,她还要不要脸?
想透前因后果,她就算不情愿,还是把罪证给交了出来。本想再同他商量个几句,却听见外面有动静。
董伍敲敲房门,低声道:“主子,凤陵公主到了。”
董亦勋起身,把瓶子放进自己胸口,郁以乔不得不跟着走到门边迎接贵客,不多久,凤陵公主进门。
凤陵公主约四十岁上下,鹅蛋脸、新月眉,神态安详、长相端庄,她脸上隐含着笑意,举手投足皆韵致天成。
待三人入座,她牵起郁以乔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后对董亦勋说:“确实是个水灵细致的孩子,没想到竟会让你给撞上,看来,你的运气益发好了。”
“多谢凤姨赞美。”
“侯府的事儿我听说了,郁瀚达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怜老文成侯一世英名,竟落得今日这番境地。你早早和那里月兑离关系也好,嫁入将军府,勋儿会好好护着你的。”她的口气安闲气定,让人不自觉松下心情。
郁以乔婉顺地点了下头。
“说说,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郁以乔向董亦勋投去一眼,他对她轻点头,示意她实话实说,便开口,“民女……”
“什么民女、公主的,多生疏,我便喊你一声小乔,你也随勋儿唤我一句凤姨吧。”她亲切和蔼的态度让郁以乔不自觉放开心情。
“是,小乔和三位娘住在城东,开了间酒楼,虽然不必亲自打理,但也得不断研发新菜色,才能吸引更多的顾客,日里除了娘分派的功课外,就同二娘在厨房里摆弄吃的。”
“什么功课?”
“读书、练字、弹琴、练舞、做女红……我的三位娘,每人身上有六艺,加起来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倶全,她们恨不得把全部功夫都教给我,可惜贪多嚼不烂,再加上我耐心有限,什么东西都学得零零落落,不及母亲三成,娘虽然失望,可心底宠我,舍不得说重话。”
她说话讨巧有趣,凤陵公主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她多说一些。
“你说的那间酒楼,是不是『食为天』?”
“是啊是啊,凤姨听过?”
“什么听过,前些时候,太后请了『食为天』的厨娘进宫做几道菜肴,那滋味让人再三回想呢。小乔,那时你也进宫了吗?”
“没有,那次是二娘领惯用的下手一起进宫的。”
“幸好你没进宫,瞧你这副好模样,若是手艺又像你二娘那般灵巧,皇上定是要把你留在宫里的,若你受封贵人,勋儿的好媳妇岂不硬生生被抢走。”凤陵公主拍拍她的手背,玩笑说道。
所以王爷并不是恫吓自己?若当时她选择受助于皇太后而不是他,她真有可能被逮进宫里,当皇上的小老婆?郁以乔有些后怕。宫中女人每个都是大咖,草食羊进入凶猛动物区,能不被肢解?
发现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董亦勋笑了。他知道她联想到什么,不过这回她想错了,他的确是在恐吓她,皇上不会夺人所好,更不会封她为贵人,只不过从中搅和两下肯定是要的。
皇上别的不爱、就爱逗弄他,知道自己图谋了她之后,提过好几次想见她一面,他越是不让皇上顺心遂意,皇上就越想在中间插上一脚,但婚姻是大事,他可不想给皇帝这个机会。
“怎么啦?我只是随口说说,竟就把你吓得……”凤陵公主笑着把水递给她压压惊。
郁以乔勉强挤出笑意,说:“我只是失神了。”
“小乔,你们成亲之后,常常到公主府来陪陪我吧,我一个人,日子过得挺无聊的。”
“是。”
他们又聊上好一阵子,郁以乔才把贵人那件事给放下,除了聊天外,凤陵公主没忘记谆谆教导她,“进了将军府,你要事事多为丈夫着想,就算这婚事并非你求来的,却也要知道,一进将军府,你们就是不能分割的夫妻了,明白否?”
她应下,直到日落西山,董亦勋才和郁以乔送凤陵公主上马车离去。
回程,紫荷和红菱共乘一匹马,而董亦勋上了马车,和她并肩齐坐。
马车里,就他和她,郁以乔不自在,他看出来了,为减除她的尴尬,他顺口带出新话题。
“公主与驸马爷苏擎风两人鹣鲽情深,自与公主成亲以来,身边未纳过其他女子。可惜公主难生养,多年下来,仍然膝下无子。
“苏擎风不觉得遗憾,还对公主说:“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一生能得一知心人,强过万紫千红傍身边、花开香染墙外人。””
他的话让小乔想起两人之间的对话——
你不必去学那些贤德宽厚,反正再娶几个进来下场都一样,不如就顺应天命别糟蹋那些好姑娘。
他是想要借驸马之口,再次对她表明心意?
然他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思索,便接续方才的话。“可是凤姨毕竟是女子,身受女诫、妇德教养长大,非但不阻止驸马纳妾,还不断在他身边塞人,直到一回把驸马给逼急了,进宫向太后告状,然后接连三天三夜不回府,凤姨这才吓坏,不再做这种傻事。”
“你用错形容词,不是吓坏,是惊喜坏了、幸福坏了、感动坏了。”
“怎么说?”
“这世代的男子重子嗣胜过一切,妻子无出,非但不离不弃,还愿意挺身替妻子挡下风言风语,凤姨定是温暖窝心得紧。”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你也会惊喜坏了、幸福坏了、感动坏了?”
一句话,断掉他们的谈话。她看着他、他回望她,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提及。
他只是一时冲动月兑口而出,可话说完后,他发现自己并无半分悔意。又如何,他已经有那么多孩子,还会差上她生的?只不过,他怀疑,自己真的有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她做苏擎风做的事情?
而郁以乔脑海里却不断回荡着他那句——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如果,如果那个人是他,那么她会不会彻底放下苏凊文,认命认分,走一段陌生的感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