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摩天轮”是台湾第一间专门研发并进口宠物日常用品与食品的公司。
创办人于民国五○年代辛苦创业,原本做的是与畜牧业相关的生意,直到第二代历经民众饲养宠物的全盛时期,宠物摩天轮逐渐成为代表台湾宠物精品界的品牌。
好景不常,就算身为经营宠物市场的开路先锋,接下来总会遇上实力坚强的竞争者抢食市场大饼,又因第二代的总裁宁镛实在欠缺生意头脑,使得原先算是颇具规模的公司逐渐走下坡。
最后由于不堪亏损,宁镛抛下公司,带着情妇逃往国外,他的独生女宁殷只好接下烫手山芋。
当时宁殷甫从史丹佛大学企业管理所拿到硕士学位,立即回台湾扛下摇摇欲坠的宠物摩天轮。
虽说宁殷拥有高学历,对于负债累累的公司也无力回天,每日从秘书手上接过的银行催款单就足够让她接到手软,而最想拿到的订单却是少得可怜。
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白天脚踝如绑着铅块,步履煎熬,一日复一日的生活宛如地狱,尤其“他”又选择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离开,甚至在分开后还投下两颗震撼弹,让她绑着铅块的双脚更是陷入泥淖里,动弹不得。
眼前一片漆黑,宁殷伸手不见五指,就在她垂落双手垂首叹息时,看见遥远的天边探出一丝细弱的光束。
她本能地伸手想捉住眼前的光芒,此刻,黑暗的天际彷佛破了许多洞,接连两束、三束的光芒射入眼帘,令她不自觉地微微瞇起眼,毕竟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猛然出现的光芒让她的眼睛一时难以接受。
“妳醒了?”一道低哑的男性声音传入宁殷耳里。
抹着浓浓睫毛膏的眼睫动了动,眼皮缓缓张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水亮大眼,彷佛漾在白浆玉露中的黑色珍珠瞳眸左右游移后,她定睛一瞧,眼里猛然映入一张陌生的男人脸孔。
宁殷有张女圭女圭脸,但眼眶圈着黑色眼线,并于眼尾处拉高线条,深邃的眼窝画着黑灰色眼影,旁分的长发由左侧往右边遮去泰半额头,企图让看来十分稚女敕的脸庞显得霸气。
“怎么,身体还是不舒服吗?”严廷爵蹲在她身侧,好看的薄唇浅浅的勾起,露出一抹微笑。
“我……”宁殷一时之间还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蹙着眉头左看右看,才曲着手肘撑起身子。
这才发现,眼前是个陌生的地方,而她正躺在铺有软垫的木头长椅上。
约莫四十坪的空间里,是以柔和的浅咖啡色原木为装潢基调,墙面与地板是长条木头拼接,颇有森林小木屋的氛围,墙上还有以同色系的木材打造的开放式柜子,上头有几个摆着小动物照片的相框。玻璃落地窗旁是一张刻有小狗图案的木制柜台,左手边的一大片玻璃后头,以木栏隔成五个独立区域,其中三个空间里分别有着两只狗与一只猫。
落地窗外天色昏暗,显示出时间已经不早了。
宁殷的目光回到前方的那个男人脸上。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男性脸孔,粗黑的浓眉下方是双狭长黑眸,此刻,那双陌生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看,她不难发现藏在他双眼里的温柔。
对于未曾谋面的人来说,宁殷认为对方的神情太过热切,但她不想将他想成登徒子,只能认为眼前这个陌生人可能心地比较善良,比一般人热血了些,所以才如此关怀她。
“宁小姐,我看妳应该是血糖过低,我已经请护士去买点东西让妳补充体力,待会儿吃过东西后感觉就会好多了。”严廷爵低声开口。由于直盯着她瞧,因此他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诧异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宁殷一脸惊讶,她非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
“妳果然不记得了。”严廷爵微扬起嘴角,低声这么说,接着站起身走向柜台。
“什么?”宁殷微拧起眉头,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喏,妳的姓名。”严廷爵从柜台后方取来一张纸。
病历表上头的饲主栏上写着“宁殷”两字,但那字迹一看就知道不属于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宁殷接过他递来的病历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是一间宠物诊所。
“妳大约一个小时前急匆匆地抱着园长进来,一边哭一边说园长后腿无力,无法走路。”严廷爵语气和缓,但当时的情景,连他看了都心痛。
严廷爵除了心疼园长以一双泪汪汪的深咖啡色眼瞳哀怨地看着他,嘴里不断发出哀号外,更心疼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的宁殷泪眼婆娑,以慌张的语调求他帮帮园长,连护士请她填写饲主数据时,她的手仍颤抖得握不住笔,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沾湿了桌面上的病历表。
“对,园长呢?园长在哪里?”宁殷猛然惊觉,神态慌乱地左右张望。
我怎么会这么脆弱呢?
不,我不能这么懦弱!
宁殷在心底大声疾呼,要自己保持冷静,但担忧的心仍战胜了理智,当她顺着严廷爵所指方向看去,见到心爱的园长正窝在浅绿碎花的柔软宠物用床上,沉沉地睡着,立即冲上前去,双腿无力地跪坐在木头地板上,右手轻轻地抚着爱犬。
“园长……”
园长是宁殷的宠物,是一只黑色与咖啡色相间的迷你品犬,总是趾高气昂的牠这时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感受到牠的身躯因呼吸而起伏,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园长没事了,我方才替他打了两针,一针是解毒剂,另一针是营养剂,因为小狗打了针后都会嗜睡,所以我将牠抱到床上来,让牠好好睡一觉。”严廷爵在宁殷身边蹲,见小狗睡得香甜,嘴角浅浅地勾起。
“解毒剂?为什么园长要打解毒剂?”宁殷一脸不解,转首望向他。
这时她才发现,这名总是以温柔的语调说话的兽医很年轻,短短的黑发看来清爽利落,轮廓分明的长相堪称俊俏,身上穿着亚麻材质的白色衬衫,下半身则是牛仔裤,脚下趿着室内拖鞋,这身打扮完全不像医生,倒像一名大学生。
“我分析园长后腿无力无法站立的原因应该是食物中毒,所以替牠打了解毒剂,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因为园长在施打解毒剂后的半个小时内就站起来了。”
“园长可以走路了?”宁殷喜出望外,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再次涌出眼眶,滴落在木质地板上。
“嗯,请妳放心。”严廷爵起身抽了两张面纸给她,才又蹲继续说话,“但我不得不说,园长过胖了,这对牠的心脏与四肢造成很大的负担,应该要让牠减肥才成。”
“我也知道牠太胖了,但就是减不下来,给牠吃减肥饲料或让牠上跑步机跑步,牠都不肯就范。”宁殷对任性的园长也没辙。
“如果可以,让牠一天吃一餐就好,有空的时候带牠去外头散步,我瞧牠的脚肉垫粉女敕女敕的,一看就知道都养在家里没带出门。”
“一天一餐?我怕牠会太饿,因为园长很贪吃的,如果我早上出门上班前没有喂饱牠,牠就会趁我不在家时乱翻垃圾桶找吃的。”宁殷拧眉摇头,对爱犬贪吃的行径莫可奈何。
“这么贪吃呀!”严廷爵探手模了模小狗的头,这时,狗儿忽然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蒙的看着他。“你这个小胖猪,这么贪吃怎么可以呢?”
园长似乎听得懂他的话,以侧脸磨蹭他宽大的手掌,模样看来舒服极了。
“那运动呢?妳平时都让园长做什么运动?”严廷爵接着问道。
“我……我工作很忙,挤不出时间带牠出门。”宁殷说得心虚。
是,她是心虚的。
每日她都得带领公司里越来越少的员工在夹缝中求生存,早已筋疲力尽,连她上一回是何时让自己放半天假,都已经是太过遥远的事,她想都想不起来了。
宁殷以为他会以兽医的角度责怪她这个饲主,却迟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令她疑惑地抬起头。
严廷爵深邃的瞳眸正居高临下的直盯着她,当她猛然仰首,他随即移开放肆的目光,接着又转首看向她,欲盖弥彰地企图营造方才不曾直勾勾瞧着她的假象。
“嗯,现代人都很忙碌,没时间带宠物出门散步很正常。”他佯装镇定地道。
宁殷浅浅的扬起微笑。
她非常感谢他没有在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斥责她这个主人太不尽责。
此时,“活力帕比动物医院”的大门被推开,接着,一名拎着一只购物袋,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小姐醒了?”身材丰满的护士小琳一边笑着一边月兑去脚上的平底凉鞋换上室内拖鞋,然后笑容可掬地将手上的购物袋放在木头长椅上。
“妳好。”宁殷站起身,对她点了点头,瞧见购物袋里装了满满的食物,马上会意过来。“谢谢妳费心,我已经好多了。”
记得这位兽医方才说过,他已经请护士外出替她买点食物,想必护士手中满袋的东西就是为了她准备的。
“一点也不费心,妳别客气。”小琳朝宁殷笑着摇摇手,才转头望向严廷爵,“医生,我可以先下班了吗?”
严廷爵这才发觉自己的粗心,赶紧笑着说:“当然,快点回去吧,妳儿子应该还硬撑着不睡觉,等妳回家。”
想到可爱的儿子,小琳露出幸福的灿烂笑容。
闻言,宁殷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猛然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九点。
小琳离开动物医院后,宁殷便开口问:“医生,我现在可以把园长带回家了吗?”
“当然,牠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我开了一些药给牠,记得早上与晚上都得让牠吃药。”严廷爵从柜台后方取来早已包妥的药品。
“药?这是什么药?”宁殷接过严廷爵递来的药袋,抬首问。
“是降血脂药与维他命。现在园长最需要的就是减肥,这一点请妳多花点心思。”严廷爵带着浅笑道。
宁殷点点头。她虽然知道自己没能将太多时间花在园长身上,但对牠的爱却从不打折。
“请问诊疗费是多少?”她拿起放在长椅上的手提包,从里头拿出皮夹。
严廷爵说了个数目后,接过她递来的诊疗费。
他垂眸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总算说出口,“宁小姐,恕我多言,我认为妳太过劳累了,而且三餐大概都没有正常吃饭,才导致血糖过低而昏倒。”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谁,没有资格对她说教,但是当看见那双刻意化着烟熏妆的眸子,以及她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强势的模样,他心底涌出许多不舍。
也许对宁殷来说,他不过是治疗她宠物的陌生兽医,但对他来说,她却不仅只是个饲主如此简单。
“这是我的生活习惯。”宁殷不喜欢陌生人干涉她太多,尤其是男人。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美若天仙,男人看她一眼就会立即疯狂的爱上她,但她不难发现,他温柔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情愫,彷佛宣告着他对她有兴趣。
宁殷自动武装起自己,不让任何男人太过接近她。
“对不起,是我多言。”严廷爵对宁殷的了解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深入,因此立即道歉。
宁殷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弯身将园长抱起,才又抬首看向比她高两个头的高大男人。
“谢谢你的帮助。”虽然宁殷对他毫无掩饰的欣赏目光感到有些不悦,但他毕竟救了园长一命,她还是得好好感谢他。
“不客气。”严廷爵勾起嘴角,转身拿过长椅上的购物袋,“这些带回去吃吧,还是妳现在就要吃一点,以免又昏倒了?”
“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我回家后会马上吃饭。”宁殷赶紧拒绝,实在不好意思拿他的东西。
“这些甜点我不太吃,妳就带回去吧,多少吃一点。”严廷爵的目光探向购物袋,里头满满的是各品牌的巧克力与果汁,确实是目前的她最需要的。
“谢谢你。”宁殷知道,如果不赶紧答应,眼前这位连名字都不晓得的帅哥兽医一定会与她僵持下去,只有快快接受、速速走人才是上策。
她改以单手抱住爱犬,另一只手接过严廷爵手上的购物袋。
一手抱着将近八公斤的过胖小型犬,一手提着掂掂斤两应该有一公斤左右的购物袋,她想,就算她家距离这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明天她的手仍会颤抖得厉害。
宁殷扯了下嘴角。“那么谢谢你,再见。”话落,她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宁小姐。”严廷爵忽然开口唤她。
她拧起眉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该不会是想向她要电话号码吧?
方才她看过病历表,不太记得上头有没有填上手机号码,如果已填了号码,那他就不是想要她的电话了。
难道是想与她约会?
宁殷直勾勾地望着他。虽然眼前的男人长得很好看,也对她和园长充满关心,但她真的不需要在这个时间点认识任何男人。
尤其是一看就知道对她有好感的男人。
严廷爵知道自己这般开口实在失礼,但他真的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走夜路,也不想让娇小的她抱着八公斤的狗、提着一堆东西吃力的离开,仍然把话说出来。
“我送妳回家吧,请妳稍等一下,我把大门关上后就可以……”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窘困。
向来悠然自得的他,在宁殷精细妆点的双眸注视下说话,竟让他感觉无比慌张,手忙脚乱地从置物柜里拿出一串钥匙,只为了不想让她久等。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宁殷很快地打断他的话。
不,她不需要任何人关心她!
她严肃且断然的回话让严廷爵略显尴尬地扬起嘴角,道歉的话都还没能说出口,就见她转头以肩膀推开门,毫无恋栈地离开。
严廷爵兀自站在门前,看着宁殷略带怒气地迅速走远,心底涌起一股惆怅。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宁殷娇小的身子,直到她快步离去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才收回视线,嘴角爬上一抹苦涩与苦恼的弧度。
她应该是把他当成登徒子了。
原来,她真的完全不记得他。
稍早,他刚替六个月大的马尔济斯施打完疫苗,便看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抱着宠物仓皇的奔进来,他抬起头,发现那张总是自信满满的娇美容颜如今竟爬满泪痕,看得他心脏猛然缩紧,送走那位饲主后随即上前开口询问。
宁殷慌张地哭喊着,双手抱着重达八公斤的迷你品犬,问他该怎么办。
他接过小狗,将牠放在地上,观察牠拖着后脚一边向前爬一边哀号的模样。
当他转头欲询问宁殷狗儿的状况时,只见豆大眼泪一颗颗从她眼里滑落,她右手握着笔,颤抖得厉害,根本无法填写饲主数据。
见状,他赶紧握住宁殷的手腕,欲将她带往长椅让她坐下,然而下一瞬间她竟然就这么昏厥,幸好他眼捷手快的接住她虚软的身子,将她安放在长椅上。他随即判断她应该是血糖过低,所以要护士前去替她买点食物。
当园长经过治疗后缓缓的能够以四肢站稳,他便将牠抱至宠物床上休息,然后走向柜台拿起笔,替宁殷填写病历数据。
是,他是如此了解她。
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宠物的名字,甚至连她的住址都一清二楚,只差手机号码了。
他还以为宁殷刚走进来时是因为太过慌张而没认出他来,但,当她苏醒后却依然没能认得他,让他满怀期待的心像是坠入谷底。
严廷爵看了下手中的钥匙,轻扯嘴角嘲笑着自己,之后才走出活力帕比动物医院的大门,将铁门掩下,结束一天的工作。
☆☆☆☆☆☆☆☆☆
深夜十二点,住宅区静谧无声,仅听得见夜风吹拂树木发出的沙沙声响。
宁殷在细肩带居家长洋装外头披了件针织毛料外套,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来到落地窗旁,身子靠着墙,缓缓坐在地板上。
“你今天真的吓死我了,以后不可以这样吓我,知道吗?”她以空着的那只手揉揉来到她身侧的爱犬,语气里充满慈爱。
她无法忘记,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就见园长拖着后腿放声哀号,让她惊惧不已,慌忙地抱起牠冲向最近的动物医院。
在狂奔至医院的途中,怀里的小宝贝不断哀号着,让她又心慌又心疼,泪珠不禁一颗颗落下,吓坏了一旁的路人。
“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宁殷放下手中的酒杯,将园长抱起放在怀中,将脸埋入牠的颈子里。
是,她真的只剩下园长了。
就算“他”以最卑劣的方式离开她,带走了她的快乐、她的金钱、她的未来,但幸好她还有园长。
对宁殷而言,园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只有牠,会在爱逞强的她独自落泪时无声的上前舌忝着她;唯有牠,在所有人都背叛她时,以琉璃般的瞳眸注视着她,安静的守护着她。
宁殷垂首望着牠深棕色的眼珠,轻扬了下嘴角,才又探手取过盛着红酒的高脚杯。
在双唇碰触杯沿的瞬间,她脑子里忽然有道低沉的男声回响着。
妳三餐是不是都没有正常吃饭?
一双清澄的狭长眼眸猛然跃上心头,是那个似乎想向她搭讪的兽医。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竟会让她在孤寂的时刻想起他所说的话,这让她深深感到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宁殷站起身走向置物柜,从里头取出那时从他手上接过的购物袋。看了看里头的食物后,她拿了一颗金沙巧克力,然后坐回原处,将它打开,一边吃一边喝酒。
甜腻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片刻间,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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