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曦笑道:“原来殿下才是第一个对这谣言坚信到底的人。否则,您为何这样气急败坏的将摄政王先关押起来,又派人捉拿我到京城?春巧今日和我说,她觉得殿下是想让我体会一下什么叫拥有后再失去的痛。可是殿下,荣华富贵,皇图霸业,并非我所愿也。我唐云曦不管是姓唐,还是另有先祖,我都是唐云曦。”
太子渐渐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听着他这番话,仍不肯相信,恨恨地盯着他嘴角眼底的笑意,“既然如此,你把千颜放出来!”
“我放了她,殿下可愿意放了我父母?”
太子咬牙道:“他们现在不在我身边,我若答应了你,你会信吗?”
“我信。”唐云曦答,“殿下要做江山之主,要取信于民,连对我都不能做到言而有信,那又怎么配得上江山之主这四个字?”
太子震讶地看着他,“你……你这家伙该不会又是在说漂亮话糊弄我吧?”
“我可以立字据为凭。”
太子犹豫着,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殿下若还有犹豫,我可请方姑娘出来与殿下一见,确认她无恙。”唐云曦说完,回头对房内喊了一句,“方姑娘,请出来一见。”
房门一开,赛妲己就站在门口。
太子双眸一亮,伸出手去,“千颜,快过来!”
赛妲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幽幽说道:“奴婢给殿下添麻烦了。”
太子急道:“什么添麻烦,你过来本宫就不怪你!”
“如今奴婢未被五花大绑,殿下不觉得奇怪吗?”她幽幽问道。
太子果然被她问住,狐疑的眼神扫视两人,“难道是你们联手作戏骗本宫?”
赛妲己凄楚而无奈地苦笑,“我就知道殿下会因此对我生疑,那我留在殿边还有什么意思?”她陡然腾身而去,院内的两个男人都没防备。
太子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声,“千颜!你回来!”
但赛妲己已在片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子几乎癫狂,一把抓住唐云曦,连连摇晃,“你轻功好,你去把千颜给我追回来!”
唐云曦只默默看着他发癫,而后悠然问道:“殿下,失去一段情和失去一片江山比,哪个更让您心痛?”
太子呆呆怔住。
“放弃和放下,哪个更难抉择?”
似当头棒喝的追问,让太子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突然泪如雨下。
唐云曦从地上捡起太子的长剑,交还到他手中,“江山易得,真情难留。若殿下愿意敞开心扉,则江山与真情都是殿下的,殿下何需要惧?”
太子一把擦去眼角之泪,恶狠狠地说:“若本宫能找回千颜,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你今日的狂妄之言,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他率众而去,聂春巧端着食盘回来,嘴里说着,“你们这王府内什么食材都没有,我只能给你做碗阳春面了。”
唐云曦踱步到她面前,低头闻了一下她手中托着的那碗阳春面,笑道:“好香。”
“香什么?就加了点醋,和福伯要了点葱花。太子抄家的时候,居然连厨房这种地方都不放过。”
“春巧……”唐云曦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腮边的一缕散发,“若跟着我四海去流浪,每日只能吃这样的阳春面,会开心吗?”
“当然啊!”聂春巧促狭笑道:“只是不能总是我做饭给你吃吧?你也要学着给我做一回饭吧?”
“丫头……”他忍俊不禁,“还没有嫁人,就先给夫家提条件了。”
聂春巧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抿嘴一笑,“不愿意就算了,先把这碗面吃了!我肚子也饿着呢,你若不吃我就吃了。”
她走进门去,唐云曦笑着跟她进去。
一碗面,一个人,相伴一生,这么早的遇到,真是上天所赐最大的福泽,他真的不想求什么。
纵然江山万里,皇权巍巍,与这一人的一颦一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日后,一行人出现在王府门前,正在门口台阶上扫地的福伯以为自己看错,拚命揉着眼,想仔细辨认清楚,待看清那走近自己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时,福伯立刻大哭着跪倒。
“王爷,王妃,老奴居然还能再看到二位平安无事!真是苍天有德啊!”
那两人是刚刚被释放的摄政王唐川,以及他的王妃。
这两日的事情之变化,令唐川如堕梦里一般。
那日他们夫妻俩被带到校场时,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明明过了午时,斩他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然后有一名士兵从场外跑进来和太子说了几句话,太子立刻脸色大变,当场怒气冲冲地吼道:“将唐川夫妻押回去!今日不行刑!”
侥幸多活一日,对于他来说并不觉得有多值得庆幸,可是第二日太子却到天牢里来见他。
自从他被关到天牢,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子。他与太子,臣与主,十几年的情分,竟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是仇人?陌生人?还是……也许是什么都不再重要,因为这情分已断。
没想到,太子还会来见他--
隔着那扇铁门,太子独自提着一盏灯笼,似是为了让彼此把对方看得更清楚。
“不管外面如何谣传,王爷,我永远都是先帝的儿子。”太子冷冰冰地开口。
唐川苦笑,“微臣知道,太子如今已经成人,即将登基了。微臣有几句话要告诫殿下,做人不可太过自负,自负则如月满盈亏。太子即使拥有锦绣江山,身边总是要有一个知心之人为您分担喜怒哀乐。帝王是神,但殿下是人。”
太子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少对我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姿态。”
“纵然我不是太子的父亲,也是太子的长辈。先皇后去世前,嘱咐我照顾好殿下,不可让殿下走错路。殿下这些年总是纠结于那些流言之中,失了做帝王所需具备的气度,这也是微臣迟迟不敢放手的原因,却不料成了错,而今……希望我之死可以给殿下一个警醒,一个人站得越高,其实心里越是迷茫,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应该要什么,这些不能等到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才明白。”
太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很久很久之后缓缓开口,“你明知道我要杀你,为何不逃?”
唐川叹气,“一切皆因我而起,我应当负的责任、应当承担的后果,我不会逃避。”
“那你为何要派人通知唐云曦逃命?”
“一切与他无关,他置身事外,这么多年都没在京城生活过。殿下,他与您,其实是陌生人。
他的一生,都不会与殿下有一丝一毫的牵绊。”
太子深深地注视着,黑暗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只有那一双眼眸似被灯笼内的光芒映照,闪烁着跳跃不定的光芒。
这一回见面后,他们的关系就此结束。
从此天涯两分,永不相见……
当唐川得知自己被特赦出狱时,他心中不是惊喜,而是迷惑和怅然若失。
到底太子是否想明白了很多事?是否还在纠结?
但当他的双足踏上家门前那块青砖的时候,当他听到福伯那一声哭喊时,当他和妻子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时,他感到恍若隔世。
府内,唐云曦听到消息奔出来,欣喜地拜倒,“孩儿拜见爹娘!”
是爹娘,不是王爷王妃,他们只是最平凡的一家人,多年前离家,多年后团圆,世间万事再重,也重不过人情。
唐川挽住唐云曦的手臂,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这么多的局势转变,一定与儿子有关。
“云曦,辛苦你了……”他有些哽咽。
唐云曦和煦笑道:“不知道爹娘今日会回家,儿子没有做什么准备,好在有个准儿媳做得一手好菜,回头让她给二位露一手。”
王妃惊讶地问:“准儿媳?”
“这个……等孩儿回头慢慢和您说。”
唐云曦扶着母亲走回王府之内。
秋意正浓,人心正暖,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几天之后,唐云曦和已经被免去王爷之位的父亲唐川辞行,东方灏一行人也在府内等他。
“王爷,京城这种是非之地就不要住了,跟我回重华镇安家养老如何?”东方灏热情相邀。
唐川笑着摆手,“暂时不急着搬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留在京里做个散人,太子倒比较放心。”
东方灏叹气道:“时至今日你还对太子有这些顾虑和在乎。他都和你翻脸了,你又何必管他?”
“终究是诏河的王上,终究,我是诏河的臣。”唐川这几日虽然已经想通了很多,豁达了很多,但到底还有很多放不下,割舍不掉的。他将唐云曦推到东方灏面前,“这孩子又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东方灏看着唐云曦,目光忽然有些黯然,“我只怕……教人无方,育人无能,会辜负了你一番重托。”
“跟着庄主,云曦学会了很多。”唐云曦笑盈盈地在旁边探过头来,明白东方灏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这几日,再没有见过天宏,婉容几次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显然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天宏真的背叛了他们。
他没有去追问原因,也没有追问天宏的去向。曾经的兄弟之情,似是不该这样无声无息地就断掉,心里自然有疑问和伤感,但是……他亦觉得,这不过是上天赐予每个人的缘,而缘与劫又是一对难以分清彼此的双生兄弟,谁知道几时缘和劫会模糊了面容,颠倒了位置……
“还不走吗?”聂春巧忽然在他耳边喊了一声。
唐云曦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我爹娘还在这里呢,你收敛些。”
她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屈膝低头问道:“公子,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王妃笑着走过来,握住聂春巧的手。
“春巧,云曦还要麻烦你多照顾,这孩子自小嘴馋,却总是这么瘦,等下次你们回来,希望你能把他喂得胖一些。”
聂春巧看着王妃那亲切温柔的笑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本来她也没想到唐云曦会把自己这么简单地介绍给父母,更不会相信他们能轻易接受一个像她这样出身卑微,更有不光彩过去的女孩子。
但是王妃却出乎她意料的大度和宽容,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她,这几日还经常告诉她一些唐云曦小时候喜欢吃的食物,分享一些唐云曦小时候的趣事。
她自小就没了父母,所以当一个长辈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时,简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也掏给对方了。
“王妃放心,我保证让公子吃得开开心心的!只是下次您可别抱怨我把他喂成大胖子了。”
聂春巧朗声笑答,其他人听了也哈哈大笑。
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唐云曦上了马,弯下腰,对她伸出一手,“春巧,上马了!”
她嫣然一笑,迎着那片阳光跃入他怀中。
也许这世间还有波澜壮阔的风貌尚未看到,但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就是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中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不用等待太久,便可期待一生。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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