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灏低头沉默不语,此时从侧边的月亮门外走来一人,笑盈盈地说着,“远远的就听到婉蓉你喳喳呼呼的,谁气到你这位金枝玉叶大小姐了?”
聂春巧一震,只觉得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子,却软糯有甜意,伸头张望,只见一个着月白色长衫,身材清瘦的人正走向他们。
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轮廓优雅,五官俊秀,嘴角挂着暖融融的笑意,天生一双新月般的笑眼中恍若蕴着星子般璀璨,满场中他不算长得最美的,但那清华贵气,雍容举止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当他黑眸一转,目光投向聂春巧的时候,胆大如聂春巧也不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波清澈,笑容恬淡,就像是这秋日中的一缕暖阳,照得人全身上下都舒服得好像浸在温泉之中。
东方婉蓉扑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噘着红唇说:“云曦哥不知道前因,这丫头偷看咱们东方家练武,还巧舌如簧地诡辩,可讨厌了!”
聂春巧垂下头,舌忝了舌忝嘴角。其实不用少女喊,她也猜得出这个少年是谁。
云曦公子。
外面人都这么叫他。
他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他姓唐,他的家世显赫程度其实不低于东方世家,因为他是摄政王唐川的幼子,也有人称他“小王爷”,但因为他自幼体弱,京中的气候不适宜他,所以就搬到了气候更宜人的南郡来。因他母亲与东方灏的妻子是表姊妹的关系,便被摄政王托付给东方世家照顾。
唐云曦,他身份尊贵,是天之骄子,本地百姓虽然见过他的人不多,但是真心仰慕的却不少。
都说他虽然体弱多病,但是天资聪颖,七岁开始练武,比一般孩子算是晚些了,却三年即有成,五年便可打败比他再大几岁年龄的少年,到现在……该有十八岁了吧?若是去江湖上历练一番,或也该有所成就,只是……
聂春巧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嘴角上翘,暗自笑了。她在瞎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小王爷啊,早晚要回京入朝为政的,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他怎么会放在眼里?还没事辱没了人家的贵胄之风。
她在这边笑,笑什么别人却不知道。东方婉蓉见她笑得这么诡异,立刻说道:“看!这丫头必然是心怀鬼胎,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唐云曦好奇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偷窥别人练武?”
聂春巧重重叹口气,“不过是和人打赌爬墙头,谁知道这墙下是你们在练武。算我倒霉好了,撞到你们的剑尖上。大小姐想怎么惩处我随你的便好了,只是这两个小兄弟……唉,这么没种的人,你们留着也没用,还是放了吧。”
东方婉蓉无声冷笑,“哎哟,这么说来你倒是最有种的了?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唐云曦却开口说情,“我看她不像个坏人,还是请庄主不要为难他们好了。”
东方婉蓉一听便生气了“就你老是做老好人!她怎么不像坏人?坏人头上都自己写着,‘坏人’两个字了吗?”
他失笑道:“一个人坏不坏,纵然没写在脸上,也写在眼睛里了,你看这姑娘的眼睛,干净得像水,可见不是奸诈之徒。庄主,就放了他们吧,不过是三个顽皮的孩子而已。”
东方灏见他开口,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既然云曦都为她求情……那好吧,算他们今天有福,我也不能拂你这个面子。天宏,你带他们出去吧。”他又看向聂春巧等三人,“日后可不能再随便爬人家墙头了。”
被叫做天宏的就是刚才将他们抓下墙头的那名青年,他笑着回应,“到底还是云曦公子面子大,好吧,你们跟我来,我领你们从前门走。以后要记得,做人要堂堂正正走正途,不可走歪门邪道。”
季山、季海哪里还敢废话半句,几乎是惊喜交加,感激涕零地就要往外跑。
聂春巧却是个有心人,她仰起头打量着东方家这座豪华且气势恢宏的庄院。
这里的占地也不知道有几十亩了,别说是县太爷,就算是知府,或是提督,都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田地来修建庄园。实在是东方家在诏河太过根深叶茂,家底雄厚,在朝中皇帝面前又太过得宠,历朝历代的赏赐加在一起,才能置办下这么大的产业。不过……记着东方家的人方才的咄咄逼人,她不禁坏心地想,都说富不过三代,这东方家都富了十几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垮呢?
她回头看了眼正在和东方婉蓉说话的唐云曦,而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目对她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这般平易近人、这般温暖和煦,让聂春巧的脚倒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忽然停下来。
走在她前面的厉天宏听得后面的她脚步停住,不解地问:“你怎么还不快点走?”
聂春巧绽开笑脸,“你们这里可真好,这么冷的天气还能看到这么多的鲜花,每个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入你们门下啊?”
厉天宏哑然失笑道:“你这个丫头果然大胆,刚保了性命就又异想天开了吗?别妄想了,先不要说你这个年纪练武已经太晚,要入东方世家,首先要祖上三代清白,没有作奸犯科之徒,而且还要有江湖上数得上的人物为你保举引见,这两条就不是常人可以办得到的了。”
他说到这里,面上已经露出几分得意骄傲的味道。
聂春巧打量着他,“那你一定都符合这些了?”
“笨丫头,我本就是东方家的亲戚,这些规矩是给你们外人定的。”
她耸耸肩,“是啊,像您这样的富家少爷、世家公子,我们平民百姓是比不上的,看来这辈子我也攀不到你们这样的高枝儿了。”
“各人有各命,你也不必羡慕。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你不知道,你若有朝一日进了东方世家,你便会明白……”话说到一半,他却停了,又笑笑,“还是外面自由自在的更好些。大门到了,你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聂春巧走到门外,又回身看他,笑着挥手,“天宏少爷,您人真好,谢谢您了!改日有缘,我们后会有期吧!”
她哼着小曲儿走了,那季山、季海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厉天宏反身回到庄内的演武场上,场上重新恢复了热闹的场面,他走到唐云曦身边,抽出兵器架子上的一支长枪,说道:“云曦,昨天我们比剑未分胜负,今日敢不敢和我比枪法?”
唐云曦看着他手中那支长枪,微笑摇头,“你知道我从来没练过枪的,怎么敢和你对阵?”
东方婉蓉一直倚在唐云曦身边看着场内情况,见厉天宏主动叫阵,便替唐云曦打圆场,“天宏哥,大家都知道你练武早,懂得多,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没有你不会的,云曦哥哥只专剑法一样,当然比不过你了。”
厉天宏笑骂着她,“就知道向着你云曦哥哥说话,他会的本事还多着呢,他没有露给你看,你就真当他不会了?”
唐云曦淡淡笑道:“我是个鲁钝的人,做事只能专一一项,不敢庞杂。天宏是练武奇才,才能把这么多兵器都练得精通,真不是我故意和你客气,实在是我不会呀。”
东方灏在不远处听到了三个人说话,便出声提点,“云曦不必妄自菲薄,只练剑这一件事就够所有学武之人钻研一辈子的。想当年,那剑魔独孤鹤一辈子只钻研剑术,到底得了剑魔的封号,纵使他不会枪法、刀法又如何?谁不说他是天下武学第一人?”
东方婉蓉小声嘀咕,“可要是练剑练到成了魔的地步,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想到了什么,她笑着对唐云曦问:“云曦哥哥既然说自己做事只能专其一,那你将来娶老婆也肯定是个专一的人吧?你娶了正室之后,还会纳妾吗?”
唐云曦一怔,“这个……我还真没有想过……”
厉天宏哈哈一笑,调侃起来,“婉蓉这话,云曦你是听不出玄机的,她是想问你,倘若她愿意嫁给你当老婆,你还会不会娶二房让她伤心?”
红着脸跳起来,东方婉蓉抽出佩剑一剑刺去,嘴里喊道:“要你胡说逗弄我!吃我一剑!”
东方灏远远看着两人对打,眉宇紧蹙,扬声道:“婉蓉,你出招莽撞,脚步虚浮,对手若不是天宏,一招之内就能将你击倒。你若这样练武,还不如不练。”
唐云曦走过去缓颊,“庄主不必生气,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玩闹罢了。婉蓉平时练功那么用心,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既然他都说了话,东方灏也就没再大声训斥女儿,转而问他,“听说昨天王府那边来信了?”
“是。”
“王爷说了什么?”
“父亲说家中一切都好,要我不用惦念。一定要多听庄主的话,先和庄主学修身立德,再习武健身,切不可以自己的身份自傲,飞扬跋扈,辱没门风,给庄主添麻烦。”
东方灏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他总是说这些客套话,我家和你家何必这么见外?王妃还好吧?
你姨母还说想开了春之后赴京一趟,和京城的亲戚走动走动,顺便去看看她。到时候,你也一起回家看看吧。”
“好。”唐云曦笑咪咪地望着场内众人练武的场景,又说道:“听说边关前一阵子战事频繁,咱们这里距离边关很近,庄主是否有接到朝廷的警示明谕?”
在诏河,所有的江湖门派都是在朝中挂号登记造册的,每个门派的位置,有多少人,门下之人是否曾经作奸犯科,都会载列在册内。虽然难免会有虚报不实的地方,但大致管束较为严谨。一旦边关有战事起,朝中人马不够调动,就需要江湖门派出面参战。
东方世家之所以在朝廷中威望这么高,除了那裙带关系外,每次国家大难,他们家都身先士卒冲在前面,百年来,门下之人战死不少,曾被皇家亲赐牌匾,上书“忠勇世家”四个字,至今还挂在东方家正堂的堂内。那四个大字乃是红底描金,历经百年依然光亮如新,熠熠生辉,这也是诏河其他门派所没有的显赫荣耀。
如果朝廷颁布了警示明谕,那就说明距离朝廷下旨调遣人马的时间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