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
空生得貌堂堂仪表非俗。
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
那里肯寻个大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
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什么亲那,你今日有什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个泼无徒?
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里我跟前你有什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羹汤少些姜醋。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着,老马瘦如柴,倒坐马背上的少年郎一身粗陋的布衣还有两个显着的补丁,他跷着二郎腿,脚趾都可从破鞋中露出,仍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其乐无比。
神仙一般的悠哉呀!不问朝廷政事,不问阮囊羞涩,一人一匹马悠然自在,白云悠悠,竹叶沙沙,迎面吹来的暖风令人昏昏欲睡,眯个眼打盹,还有谁比他更快活的。
人生呀人生,就该把酒当歌,尘世间的庸碌事全往井里扔,半点不沾事,谁爱造帝王业就由谁去,做人何必太劳累,一叶扁舟江中泛,钓了一尾草鱼下锅去,煎、烤、炒、炸样样行……
“主子爷,你可不可以别唱了,老奴的修为不足,快阵亡了。”为什么,为什么样样都不差,人品、学识、武功都高人一等的小主子,他的歌声能难听到叫人想去撞墙,一死以求解月兑。
“富春,你嫌弃小爷的天音……”嗯哼!这天好蓝、云白如絮,挖个坑填个老太监应该不费事,葬在朗朗晴空下也算是福气。
唇红齿白,半根胡子也没长的富春搓着尖滑下巴,半百年纪仍不见老态,面皮白细。“主子爷,你也晓得老奴携老带幼的,好心点饶过老奴吧!”富春的确是个太监,同时也是大内出身的高手,统领密间营,十岁净身入宫,二十岁时还是当时的太子沈子扬的贴身侍卫,而后在摄政王乔灏的安排下进入密间营,成为朝中一支专探官员大家秘辛的暗探,而他也做得十分称职。
不过太监也是有娘生的,在他有一番成就后,置了间五进的大宅子安置他老娘,无后的他又过继族中幼子传其香火,有了一双儿女,他老了还得忧心他们的前途,儿子当官怕行差,女儿嫁了人又烦心姑嫂不喜,他得上下打点才有个安稳窝。
“吃了几年老米养肥了胆子,主子的话都敢挑三拣四的听,看来我的奸诈爹太纵容奴才了。”
“主子爷呀!老奴年纪大了,耳也背了,你就别折腾老奴了。”富春骑的马比主子的还好,高大健壮,腿骨有力。
“富春,你这是在小爷面前端架子?”恶奴欺主呀!养了几十年养出叛主的老人精,心寒呐!
“主子爷……”他哪敢僭越,只是听人使唤的奴才罢了,主子的一句戏言会要了他的老命。
“才离了佳人就发春,世子爷要是闲得发慌想找人磨,下官当尽一份心力。”
他就是太闲了,才会找人麻烦。
朱子仪适时的出声解围,赢得富春感激的眼神。
“谁发春来着,出门在外别惦着那个虚礼,少让小爷听得牙酸,喊我一声小三子即可。”人在江湖不拘小节。
“世子……小三子怎么说下官照办便是。”做百姓打扮的刑部侍郎拱手一揖,言谈中多有恭敬。
“呿、呿、呿!榆木疙瘩不长记性呀!小爷都成了小三子,你还端着官老爷的官威,唯恐青城知府不知道我们来查案的吗?”他那个猪心妹妹可是挺“善解人意”呀,一母同胞的兄长怎么就是块木头。
朱心池仗着和温拾兰交情不浅,言行上较为张狂,没大没小的把世子爷当普通人看待,有些话也敢当着他的面放肆畅言,少有敬意和畏怯,甚至大吼大叫,无亲疏之分。
朱子仪虽与乔翊少年便结识,亦有所往来,但是乔翊“离家出走”的事迹太辉煌,常常往外跑不在府里,因此两人的情谊并不深。
一直到乔翊入了刑部历练,凭着过人机智和观察细微办案仔细,破了不少悬案,两个人才渐渐熟稔,发展出兄弟般的友谊。
不过世子爷的头衔摆在那里,朱子仪还是有点拘束,即使乔翊在刑部并无正式官位,但总是个上位者,多少避讳些。
“小三子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没想过多加掩饰。”刑部办案是秘密前来,不便惊动地方官员。
“你倒无所谓,走的是明路,就算身分曝露了也影响不大,大摇大摆地走进府衙,让人好酒好菜的供着,该拿的、该要的好处别跟他客气,你我二一添作五,平分,万不可推辞。”别人的孝敬怎好不收,贪来的银子不拿白不拿,他爹说了,做官不贪难上灶,贪粮、贪钱、贪美女,要贪才当得起官儿。
水至清则无鱼。
闻言,朱子仪为之失笑。“二一添作五?太黑了吧!那些全是民脂民膏,当回馈百姓身上。”
“错了错了,迂腐,真迂腐,既然都刮了还什么还,放在自个儿荷包是一大笔银两,可是零散分给百姓却是杯水车薪,想要他们过得好不是给银子,而是送个肯苦民所苦的青天大老爷,视民如子的地方官好过千金万金。”百姓不苦了,钱财滚滚来,谁会在乎损失的小钱。
乔翊是皇商之子,对银子的计算最为精准,肥水不落外人田,到手的财富岂有往外推的道理,他对钱财的运用有独特见解,用对地方是造福,反之是造孽。
“世……小三子这番谬言真是黑得没有天良,合理化污黑心钱,身为刑部官员,第一个该弹劾的皇亲国戚就是你。”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黑的人,如果他当了贪官佞臣,国之必亡。
掀了眼皮子一斜睨,乔翊叼着麦杆抖脚。“那些仁义道德拘着君子不拘小人,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方法,凡事照规矩来有时就是自己吃亏,做事不用按着一条理走进死巷子,前头无路便用斧头劈开,为人不求名留青史,只求问心无愧。”
“不求名留青史,只求问心无愧……”朱子仪低喃道。
乔翊的妄语,乍听之下似是而非,还有些黑到底的无赖,可仔细一想,处处透着大智慧,做事不能画地自限。
“看在你是猪心的兄长,我就喊你一声朱大哥吧,省得来日被人发现此行的目的。”先套好话才不会露出马脚。
“猪心?”他指的是谁?
“你妹朱心池呀!少了一字变猪心。”乔翊桀桀怪笑。
他们明话是南下查弊案,渡虹江泛滥,水淹良田上万顷,冲毁屋子近千间,死伤无数,稻田米粮的流失更是难以计数,百姓流离失所,叫苦连天,无米可食只能以草根果月复。
官员们责无旁贷,百万两的筑堤银子贪了一大半,大水一发,豆腐薄的堤防就溃堤了。
但这对两人而言不是重点,上面自会派人来赈灾,拘提贪官污吏,将一干犯众押回京里候审,重新调派官员安抚灾民。
乔翊、朱子仪真正的目的是要查因贩私盐而起的命案。
他们一行人出了南门却不往南行,从五里坡出行后绕过东面小径,掩人耳目的朝西迈进,到黄沙漫漫的戈壁沙漠,离狼族居住的月复地,青城是最靠近的城镇,也是防阻狼族进犯的关隘,百年来虽小有纷争倒也相安无事,未曾有过兵临城下的大战事。
“你说三餐必备的盐有什么争头,怎么青城老滑头就藏着、捂着,一家独大走起私盐买卖?”
青城北行二十里有处岩盐矿场,雇工千名,产量颇丰,由一顾姓商人专揽,营销北三省六十五个县城、乡镇,打着官盐名义却私下贩卖,以高价卖给无盐令的小商户。
盐在江南一带很普通,取海水制盐容易并不昂贵,家家户户都有盐罐子。
可是北方物资贫乏,土地贫瘠、雨水不丰种不出稻米,且不临海,相较下盐和粮食的价格也变得昂贵了。
岩盐的开采贩卖自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私盐卖得比官盐贵,足足是两倍的利润,赔本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只要能一夕致富可是抢红了眼,人人都贪那一担一担的盐花。
不过人一贪就出乱子,你争我夺难免闹出人命,这回一次死了十名盐户,这事还不准往上报,到了地方官员手中就被压下去,一句意外草草了事。
大官吃大案,小官吃小案在所难免,官场黑暗,吃案一事实属寻常,稍微胆大的就敢只手遮天。但是盐户家属不继续告官就有点耐人寻味了,一是官大压民,逼得人家不敢声张,暗吞苦水泪沾襟,一是处理得当因此作罢,不再闹事生波。
可惜若真做得密不透风,这件事也不会传到刑部,由青城的一个乞丐上递状纸,请求彻查真相,还冤死者一个公道,令遗族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