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磁卡一贴近,感应器发出哔哔声,喀一声,厚重的防盗门应声而开。
套着米色平底女圭女圭鞋的小脚踏进玄关,女孩弯腰月兑鞋,将鞋子放在鞋架上,鞋面上的蝴蝶结少了一只,应该是平整的鞋面却满是纹路皱褶,说明了这是一双历尽风霜的鞋。
鞋子的主人,穿着女敕黄色的罗纹罩衫,下半身是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米色七分裤,她赤着脚,踩上干净明亮的榉木地板。
穿过客厅,看见那组米白色的七人座沙发、超大的液晶屏幕,以及电视两旁的两个大音箱,再看看她所在的地方——位于市区,交通便利、生活机能佳,而且还是独栋的房子,冯月伶第无数次赞叹她家教学生的家境,如此之好。
“人比人,气死人。”她熟门熟路的往屋内走,经过客厅、厨房,拾阶而上来到二楼。
走到最里头的房间,紧闭的房门挂着“病中,勿扰”的牌子。
她眯起眼,看着那个牌子,心想着康奕这小子是在挑战她吗?今天的花招是装病,会不会太烂了?
“康奕!”抡起拳头,她在门板上用力敲两下。“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病了。
房里没有响应,她也不再浪费口水,直接转开门把,可是,左右都转不动,很明显被反锁了。
“你以为锁门就不用上课了吗?”她挑了挑眉,嘴角上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掏出钥匙串,从中找到一只贴了卷标的钥匙,卷标上用原子笔写着“康奕”两字,这是她向康太太讨来的,让她对付顽劣学生的道具之一,因为她是到目前为止撑最久的家教老师,三周,因此康太太对她寄予很大的期望,爽快答应。
冯月伶笑得像是正准备恶作剧的孩子,得意得很,自信满满地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输了这场战斗。
钥匙插入锁孔,往左一扭,喀一声,门锁开了。
她扭开门把的同时,人也踏进房间。
“康奕,上课了——”她豪气干云,师长的架势十足。
“哐!”金属脸盆蓦地砸在头上,让她出现片刻晕眩感,她痛叫一声,直接抱头蹲在地上。
“哈哈哈哈。”
奚落的笑声传进耳中,她抱着头,眼里闪着泪花,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痛。
顺着声音望去,她看见一张带着张狂笑意的年轻脸庞,幸灾乐祸的嘴脸让她知道,她又被这小鬼给耍了!
看着脚边还在打转的金属脸盆,盆底明显凹了一个洞,再加上康奕的笑脸,这让冯月伶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康奕!”她气势磅礡地吼向笑得畅快的男孩。
“笨蛋,哈哈哈哈。”康奕恣意大笑。
他笑到流眼泪,在床上滚来滚去,指着冯月伶,对她现在的糗样狂笑不止,就像普通的高中男孩,爱玩爱闹不知轻重,跟他在父母面前的死样子相比,差多了。
每一周父母问起学习状况,他就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而他爸妈就会加压力到她身上。
冯月伶很快就明白,康奕很聪明,什么都会,听说以前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现在却把拿手的考试考砸,故意跟父母唱反调,他用这种方式对父母表现叛逆,也故意为难她。
三个星期以来,她数不清被他恶整多少次,每一次交手都让她好累,她其实不怎么在意被恶整,她在意的是——康奕伤害了别人,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是错的。
她在意的是这个男孩的态度,还有没有救。
水枪、假蟑螂,都算是小打小闹,但做机关砸到人的头,这是非常危险的!
冯月伶气极攻心,恼红了眼,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笑屁呀,你这个不知人间疾苦,幼稚又任性的小少爷!我跟你拚了!”
放话的同时,她已站起身,不顾后果的扑上康奕,两人双双跌在床上,扭打起来。
“噢痛,我的腰……喂,老师,你很重耶,减肥一下好不好?”康奕被猛地撞上,其实不怎么痛,可就是要嘴贱欺负一下家教老师,一点也没有自觉自己伤害了人。
“给我闭上你的嘴!叫你上课不上课,给我玩花招!你对你爸妈不满,关别人什么事?有本事你设计你爸妈啊!整别人干么?你以为不会痛、不会受伤吗?怎样,以为你年纪小,不用负责任,以为你这样做很帅很炫还是知道你不管犯了什么错,你父母都会帮你擦?”
康奕被吼了一顿,脸上的笑容尽失,而她吼的内容,一字一句,都戳中他的痛点。
“你再讲试看看!”
“怎样?叫你爸妈开除我?我怕什么?胆小鬼就是胆小鬼,我忍你很久了!”
康奕握紧拳头,想要反驳什么,却什么也反驳不了。
因为她说得对,他的确是胆小鬼,只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来反抗,其它的,他什么都不会,只为了反对而反对。
他十八岁了,循规蹈矩了一辈子,搞砸了考试,大学没得念,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紧了的拳头又松了,轻轻的放下,好强任性的那一面让康奕没法低头道歉。
见她眼眶红了,还不断的揉着头,看起来很痛……嗯,他的确是玩过头了,对女孩子,他从来不曾这么恶劣,为什么会对她特别坏呢?
“对不起。”轻轻的,这三个字,逸出他红润的嘴唇。
想通之后,对于自己的错误,康奕很坦率的道歉。
冯月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惊讶他没发火,但更多的是开心。这个孩子不坏,知错能改,还有救。
“我接受你的道歉,下次不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现在,上课!”她敛起怒容,态度跟平常没两样的宣布上课。
而这一天,康奕也非常难得的,把她出的考卷写完,而不是交白卷。
冯月伶想,这,算是好现象吧?
在秋老虎肆虐的夏末初秋,天气燠热难当,让人只想待在冷气房里,不想出去晒太阳,就连入夜之后,也热得让人难受。
下午五点钟,天边的太阳仍高挂,康奕坐在自己房间窗台,看着楼下大门口。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在等那个女人来,也绝对不会承认,他在担心她,因为往常她会提早十五分钟到以备课。
五点零五分,他看见冯月伶从巷子口出现,缓缓走向他家,他立刻离开窗台走出房间,没有发现自己的步伐很快,他走出家门,来到防盗大门前,打开——
“……我今天过得很糟,没有心情跟你谈!”
一打开大门,就听见冯月伶用很差劲的语气,在跟别人讲电话。
“都是废话,我不想听了。”
直截了当的凶恶口吻,不是她会有的,康奕不禁想,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上课了,你不要吵我。”冯月伶结束通话,正想把手机关机,但第二通电话又来了。
看着来电显示,她皱眉接起。“爸,怎么了——你在外婆那里做什么?外婆开门是要做生意的——你别闹了,不要去烦老人家,我说过你要钱,我下课之后汇给你,邮局马上可以领,你不要去外婆那里影响她做生意,不要为难老人家……”
她的声音透露着疲惫,又讲了五分钟,再三向电话那一头的父亲保证她真的会汇钱后,电话才收了线。
冯月伶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转头准备踏进康家上课去,谁知一回头,就看见待在门口的康奕。
“吓——你怎么在这里?”她被吓了一跳。
“你迟到了。”他冷静地指控,同时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看起来有点累的样子……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上课,我会补偿你的,我迟到十五分钟,就延长十五分钟吧。”
“拜托,别,准时下课就好了!”康奕立刻拒绝她的好意。
冯月伶收拾心情,不去想私事,好好的教课。
因为对教育有热忱,想成为一名老师,因此冯月伶念的是师范大学,打工也跟教职有关系。
她喜欢教课,喜欢教人的感觉,当老师是她的梦想,教人这件事情,让她有很大的成就感,也可以让她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六点半了……真的不用再补十五分钟给你?”课程一结束,下课前,她忍不住问。
“你上课遇到老师迟到,老师坚持要补时间,占用你下课十分钟的时间,你会觉得这个老师很负责任,还是?”康奕反问她。
“好,我懂了。”她立刻心神领会。“那,我要走了。”
“走就走啊,跟我报备干么。”康奕的语调带着一点点的骄傲。
“唉……”真是个傲娇的男孩。冯月伶一边整理教材塞回包包,一边心里叹息,收拾好后,她拎起包包准备回家,随口问道:“你等你爸妈一起回来吃晚餐?”
“怎么可能?”康奕讪笑,拿起家用电话打给必胜客,叫外送比萨当今天的晚餐。
冯月伶愣了一下,看着正在订比萨的男孩,看着瘦削的他整个人陷进巨大的沙发椅里,巨大的沙发、巨大的电视、巨大的家,可他,却只能一个人叫外送晚餐。
他有很好的家境,愿意为他找好师资的父母,出手大方,绝不让他委屈,可是,却连一起吃一顿晚餐,都这么的困难。
“我要一个干酪六重奏,大虾干贝口味,酥香菠萝芝心饼皮,大比萨,再来个拼盘……”
康奕闭上眼睛点餐,很明显他十分熟悉必胜客的菜单,点起菜来一点停顿考虑都没有。
看着少年那干扁的身材,冯月伶忍不住上前拿过电话,挂上。
“干么?”电话被抢走,康奕没有多生气,只是掀了掀眼皮问她。
“你就是老吃垃圾食物才长不高。”
她一开口就踩地雷,把他气得脸都红了。
“我长不高跟比萨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天生的!”康奕恼羞成怒为自己辩解,“你快走,我要吃饭,看见你半点食欲都没有。”
“是是是,天生的,是是是,我太肥太油让你没胃口。”冯月伶敷衍他的意味很明显,把康奕又气到脸涨红,见他生气不想理她,她径自说:“你家厨房借用一下。”
“你要干嘛?”见她往厨房走,康奕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关掉电视,跟她去厨房,看她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