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陷入沉默,发着呆的玫瑰被触动了什么,眨着晶灵大眼问:“喂,明叶,随便说说吧,到现在为止,让你最难忘的男人是谁?”
她心悸了一瞬。“我交往过的对象屈指可数,通常不到几个月就无疾而终,怎么说得上难忘?”
“难说啊!你老是神神秘秘,搞不好过得比我精采。”玫瑰噘嘴。
“不陪你泡夜店不叫神秘好不好?瞧我这么忙,早跟你说了今天不适合见面。”她低头翻看随身携带的书面资料。
钴蓝的明亮透过树影与暗色玻璃洒落在她们身上,微凉与余暖交错,秋意无声无息降临。她眯眼望向窗外,揉揉疲惫的眼皮,街道轮廓像透过一层柔焦略有重影,她的散光似乎更严重了。
她稍事想了想玫瑰的问题——难忘的人?她其实忘得不够彻底吧?
玫瑰慵懒地伏在桌面瞅着她,嗲声地数落:“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工作钱少事多离家又不近,做了三年还不是一头价廉物美的牛,上头还有个大秘书使唤你。论经验也够你跳槽了,到底在巴望什么?”
她听若未闻,目光移回原来的数字图表,检视着错误。“别吵。我下午还要开会,老板要的资料有点问题。”
一阵安静,玫瑰果然不再说话。她的眼皮却发痒起来,忍不住抬手揉了好几下,力道没拿捏好,反而出现异物感;她再揉了两下,异物感消失的瞬间,视线变模糊了,她暗叫不妙,隐形镜片想必掉落了。
她以仅余的左眼镜片在桌面上搜查着,全无影;低首往地面上探寻,地砖花纹斑斓,火眼金睛也不可能找得着。尝试了一分钟,知道不会有结果了,索性摘除左眼镜片,从背袋里翻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继续更正电脑资料。
“好吧,杜明叶,我不怀疑你忙,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么忙的你是怎么认识那一位的?”玫瑰突然转变了语气。
她没听出端倪。“说什么啊?”
“瞧一下不会碍着你的。”玫瑰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她心生疑惑,扶正下滑的镜框,顺着玫瑰翘起的下巴望过去,立即和咖啡店斜对角的一双目光接上。对方朝她扬起右手,莞尔点头,一副遇见旧识的模样;她匆匆掠过对方一眼,皱眉道:“我不认得。”
“你近视变深啦?他看了你好一会了。”玫瑰的优点除了那张几近无瑕疵的脸蛋,以及因出身优渥而养成的大方性格之外,最拿手的长处和她的大学文凭无关,她最自豪的便是能准确判断男人目光背后的机心。那名男子一落座,和同伴点了餐点后,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明叶。
“我真的不认识他。”杜明叶不很认真地想了想,再度重申。
这并非托词。她的社交圈不存在这类男性,虽然她并无仔细端详,对方又呈现坐姿,仍是可以轻易看出具备令女人青睐的优越条件;依其穿着判断,男子与她的上司应属同一类——低调讲究兼自视甚高。排除公司生意对象的可能性,她不认为自己和那名男子有过一面之缘,如果男子的对象是玫瑰还有可能,对方分明认错了人。
“啊,真的得走了,”她看了看表,惊呼,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我还得先去拿老板的干洗外套再赶回公司,下次换我请你吃饭。”
起身时顺便伸展腰身,长期伏案已导致她后背酸疼。她留恋地望了望外头明亮如水的街景,这么美好的午后不属于她,她得立刻投身至那日复一日的循环事务里,度过她乏善可陈的岁月。
“我再call你。”玫瑰不甘心也只得说。
“不坐了?忙什么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对角那名俊朗男子竟离座走了过来,站定在她的桌沿,直勾勾看着她,她相当诧异。无庸置疑的,男子的招呼对象就是杜明叶,他仅仅礼貌性地和玫瑰点头示意,便不再他顾,等着她回应,那姿态分明与她交情匪浅,可这个男人在她的记忆里千真万确一片空白。
“待会儿要开会——”她这是在说什么?她尴尬地看向玫瑰,玫瑰好整以暇抱着双臂,打算袖手旁观。
“开会?”男人瞥视桌上印有公司名衔的文件夹,略微皱眉。“我差点忘了你在欣传是个大忙人。”手指向上方天花板。
为何男人的语气彷佛和她极为熟稔?她工作的公司的确位于本大楼第十层;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准备和陌生人寒暄,她就快要迟到了。
她勉强回应道:“先生,我们见过面吗?”
“你以为戴了眼镜我就认不出你了?”男人声调乍听温和,但隐含了一股愠意。
“呃?”没料到男人如此失礼,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她不假思索便直言以对:“我戴眼镜是因为刚才隐形镜片掉了。不过,先生,我们应该不认识,我朋友可以证明——”
“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朋友说不认识你。”玫瑰一见苗头不对,强势地横在两人之间。
“小姐,我和她之间的事和你无关吧?”男人不悦地格开玫瑰,一把拉起杜明叶的手臂朝咖啡厅门口走去。“走吧,我们必须谈一谈。”
“谈什么?先生你——”男人状似斯文,掌劲却极强,难以挣月兑。杜明叶求援地望向玫瑰,玫瑰被弄糊涂了,来不及反应,张大嘴看着男人将好友一路踉跄拖出店外。
两人拖拖拉拉至大楼旁行人稀少的静巷,男人不由分说将她背抵墙面,相当恼火道:“别再说你不认得我,你这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态度吗?”
“问题?什么问题?你好好说别动粗——”她惊慌起来,不会是有人非法盗用她身分向地下钱庄借钱让她背了一身债吧?她银行存款不到五十万,应付得了吗?
“你想结婚,也该让我有时间思考这件事,不该闷不吭声就搞失踪,也不接电话,我们交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这样任性让我非常困扰。”男子咬牙瞪着她,迭声责备。
“结婚?”乍闻此天外飞来二字,她整个人似断了电般僵住,继之觉得太过荒谬,忍不住干笑起来。笑声未歇,瞄到男人怒容,她识相地别开脸噤声。
一面在脑袋里快速分析——她若不是倒楣遇上了精神病患,就是自己曾经患了怪病引发了失忆后遗症;比较离谱的情况就是她掉入了平行时空,展开另一种人生。
她用劲捏捏右脸腮帮子,疼得低呼。她极力冷静下来,以经验和直觉判断,确定第一种可能性发生率较高,她绝无失忆可能。
她转动眼珠,鼓起勇气朝上探。男人目不转睛俯视她,神色冷峻;那张俊秀的脸庞,审度的锐眼,和普遍概念中的精神病患差距甚大,不过这点很难由外表断定,就她读过的相关资讯而言,并不是举止疯傻才有心理问题。
两相僵持半晌,一种似曾相识陡然袭上心头,她叫道:“我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我们在机场见过一面,当时你也认错了人,你还向我道歉记得吗?”
他不屑地嗤哼。“还敢提!你那天闹脾气装作不认识我,我还能怎么样?结果一闹闹上个把月。杜明叶,你还要玩多久?”
这又是一惊,他竟月兑口唤出她的姓名,这代表他的目标明确,没有误认的可能性;然而,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不,是绝无可能认识这个人。
她再更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疼痛入心,不是梦,那么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得罪了谁?谁在玩她?
“那你想怎么样呢?”她怯声问,一面强自镇定。无论真相是什么,首要之务,是先远离眼前的怪人。
“不准再搞失踪,电话要接。你搬了家吗?地址给我。”
“地址?我……一时背不起来。”她怎能引狼入室。
“那好,下班后我来接你,今晚在你家吃饭吧。”
“我家——”她睁大眼,按捺住内心惊吓,婉拒道:“我……今天要加班。”
“我等你。今晚我来下厨吧。”他似乎已平复下来,神情轻松不少。
“那,没事我先走了,要开会了。”她小心翼翼往旁挪移脚步。
“等等!”正想拔腿就跑,他抬手又拦住她。
心猛烈一跳。她实在没有佯装的本领,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他没说话,静静看了她一会,看得她头皮逐渐发麻时,忽然倾首吻住她,轻轻贴着她的唇温存两秒,然后推了一下她的背道:“快走吧。”
她移动僵硬的双腿离开巷子,暗地用袖口揩了揩被陌生人沾湿的唇;回到咖啡厅时,玫瑰正来回踱步,焦虑地四处张望,看见她心神不宁地现身,迎上前急问:“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我快要报警了!”
“玫瑰,我们认识虽然不是很久,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为人吧?”她弱声问。
“大体上算是了解。你怎么啦?”
“你知道今年以来我没交过任何男朋友,没有和任何人论及婚嫁吧?”语气不再斩钉截铁。
“这个嘛……”玫瑰面露难色。“这就难说了。我们可不是没事就泡在一起,你平时也不爱谈论你自己,就算你突然丢帖子给我宣布要结婚我也不奇怪,这年头什么怪事没有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是这种人!”她拼命摆手,又双手合十恳求:“我保证以后你邀我去哪我就去哪,绝不推辞,只要你肯证明我不认识刚才那个人,好不好玫瑰?”
玫瑰樱唇半张,黑眸骨碌碌转动,充满狐疑道:“说真的,杜明叶,我发现我真的不了你这个人耶,告诉我哪种男人亲自送上门你才肯笑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