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毕芳突然一脸决绝的望向他,话说得光明正大,也不怕旁人听到。“你自己逃吧!”
她太了解他了,他做事往往会留后路,昨日他还能奋力一搏吓唬欧阳澈,便代表他即使在折磨之中,也不忘留着一丝体力作为应变。她从他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他即便离死亡只差一步,也没有放弃救她的决心。
“不行!”她的表情令萧关心中一惊,在痛楚之中奋力却缓慢地摇头。“你明知道他抓你是要做什么……我若自己逃了,你还能保有清白吗?”
“但你不逃,我俩都得死。”毕芳这句话说得坦白又残酷,却反映了事实。他不走立毙当场,而他死了,无论她清白是否受辱,都一定会随他而支。
割下他身上的一块肉,就是割下她心上的一块肉啊!
想到这种悲惨的下场,毕芳的眼眶慢慢红了,表情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你相信我,我有方法自保,欧阳澈要的,不就是我的美貌吗?”说完,她突然由怀中取出萧关的家传宝刀,幽幽的望着他,“你教我的萧氏刀法,我就只学了那精髓的最后一刀。”
因为她的动作,刽子手停下了手,欧阳澈也变了脸色,而萧关反应更大,他不知哪里不来的怪力,竟挣开了抓着他的侍卫,但也因失了依靠而无力地跪倒在地。
这太不对劲,她的动作,她的神情像足了一个要赴死的战士,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萧关却只能虚弱的阻止,“毕芳,你不要做傻事。”
毕芳凄然的一笑,“美貌误我虚荣一世,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决定了!”话声至此,她猛地举起刀,往自己绝症无瑕的容貌上又狠又快的划了一刀,由眉间至右颊,血瞬间流了满脸。
“不!”萧关悲吼一声,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心里顿时痛得像被一把尖刺中,不舍、伤心,自责等等情绪一次全由他的虎目中和泪水一起进出。
他受了这么多刑,甚至可是体无完肤,但为了安抚她,他连一滴泪都没流过,可今日毕芳流的每一滴血,都像是毒药般腐蚀了他的心,让他的脑中瞬间变得空空洞洞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
她竟狠得下心如此伤害自己,难道不知道他宁可自己受千刀万剐,也不愿她受一点伤吗?
他明白,她这是为了救他,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的逃离,所以采取了最激烈的手段促使自己的清白,因为欧阳澈不会再有兴趣碰一个破相的女人。
她对他的爱,远比他所想象的无私多了。可是这样的爱,他怕自己今生还不起啊!
其他一旁的人,包括欧阳澈都被毕芳这一手给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女子竟贞烈至此。
“走啊!你快走啊!”
毕芳见萧关仍震惊得无法自拔,便如泣血的孔雀般,即使血红已染遍了她美丽的羽翎,她仍豁出去,用她最后的哀鸣嘶哑地提醒他。
她的头好晕,快撑不住了他知道吗?
萧关一咬牙,忍住悲痛,为了不枉费她的牺牲,在众人都以为他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绝对不可能逃月兑这际,出乎意外的突然身子一跃,飞身撞破舷窗窜出,转眼落入了湖中。
直到听到了落水的声音,知他安然离开,毕芳才缓缓的软倒在地,脸上的血早被泪给冲刷开,露出狰狞的刀痕。
别了,我的爱。
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萧关在湖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用尽地利天时,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浑身湿透、痛不欲生,拚着最后一丝力气逃回相府。
从头到尾,他都保持极度的冷静,头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过,因为他知道,他背负着的是什么重任。
他挚爱的女人,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容貌,他一定要救她。
痛苦与伤心并没有在他心中消失,他的心就如同一个大牢笼,硬是将所有的情绪封住,只要难过的感觉一涌上心头,他就硬压下去,如此不断的累积、不断的压抑,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爆发。
他回相府后,欧阳澈的追兵就没再追来,萧关原本心中存疑,但在见到青儿后,他便了解敌人退去的原因。
青儿一见到他,马上急忙冲上来,但在看到他几乎体无完肤、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萧公子,你怎么变得这副模样?!大人被放回来了,小姐呢?你救到她了吗?”
听到毕学文出了天牢,再想到这一整件事的疑点,以及二皇子的惊人势力,萧关恨不得马上见毕学文问个清楚。想到毕芳的伤和安危,又令他的脸色更加铁青。
“萧公子?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伤这么重?小姐呢?大人在花厅等着呢!”青儿看他表情不对,心里一紧,脸上尽是恐慌。
她越问,萧关心里越痛,只觉心中那封闭情绪的牢笼快崩塌,所以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一提到毕芳会忍不住崩溃。
不理会青儿,他跌跌撞撞、沉着脸一路走向花厅,不待通报便直闯了进去,在后头跟来的青儿连阻止都来不及。
毕学文已在花厅等候许久,一见萧关几乎去了半条命的狼狈样,便知情势大大不妙,连忙挥手遣青儿去请大夫。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芳儿呢?!”他揪着心问。
这句话,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萧关强自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内心的牢笼,在一瞬间将他击溃。
他虚弱崩溃的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居然犹如孩子般的哭起来,又因为身体孱弱,哭出来的声音沙哑难听,悲愤、痛楚的情绪表露无遗,听到的人都会为之鼻酸。
“啊……啊……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毕芳满脸是血的画面以及那决绝的眼神,在萧关的脑海徘徊不去,一再削弱他的意志,令他仅剩失去挚爱的脆弱。
“为什么不让我死?不让我死?啊——”萧关喊着,要不是因为一颗爱她的心和对她的责任支撑着他,依他目前心理和身体上的创痛,早就不省人事了。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在毕学文面前装愣装乖,“我老是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是、可是我忍了这么久、受了各种酷刑……在最紧要的时候,却仍是救不了她,还要她反过来救我!我根本不是个男人,我没用、我是废物……”
“你冷静点!”毕学文低声喝道。“你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你要我怎么冷静?!她是为了我才做那种牺牲啊……”萧关疯狂的低吼,不这样他根本没有办法发泄内心的哀痛,他不仅承受不住,连心灵都会被压垮。
可惜的是不管怎么哭、怎么叫,吼得喉咙痛、声音破,心中的悲痛依然存在,且有越来越深切的感觉。
见萧关濒临失控,毕学文走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挥过去,“就凭你这个样子,救得了毕芳吗?先告诉我是谁劫走她、目的是什么。”
在百般激动之中挨了一掌,这疼痛完全比不上棍刑、鞭刑甚至是凌迟之苦,可却让萧关由崩溃中愣住,看清打人的毕学文也是一脸哀痛,他才慢慢的想到毕芳被劫,伤了美貌,会哭会痛的人并不只有他。
没错,现在光懊悔没有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毕学文说得对,他不能倒下!
强自平抚悲痛有情绪,萧关用尽力气才让自己恢复平稳,眼神也渐渐由茫然哀痛转为凌厉,为了求毕芳,他可以化身为恶魔。
他有太多事要问毕学文,这和毕芳的安危息息相关,也是他能去求人的唯一本钱。
他深吸了口气,极力维持镇静,喝下毕学文递过来的水,喉头的痛稍微舒缓,方能开口说道:“毕芳,是被二皇子欧阳澈抓走。”
“为什么?!”毕学文脸色大变。
“他觊觎毕芳的美色。以前可能还介意你在朝廷的势力,如今你眼见就要因太子勾结五毒教一案被迫致仕,他还怕你什么?”萧关越说越生气,要不是身子虚弱,他真想对毕学文破口大骂。
每件事的时辰安排都太过巧合,让他明白令毕芳蒙难的这泥淖,毕学文一定有插一脚,更甚者,也许他正是那设局之人。
“他居然敢这么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好一个欧阳澈,竟敢对我女儿下手?”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毕学文恨得咬牙切齿、冷静顿失,不自觉喃喃自语起来,“我早将芳儿许给夏家也没用吗?皇室中人由父至子,尽是见色起意,难道芳儿真逃不过大仙所说的命运……是了,我倒忘了夏邦呈来退婚了,这样欧阳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是啊,他知道你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不怕你了,但重点是,他究竟利用了你什么?”萧关声音哑了,却更显得语气冰冷,他逼自己集中精神,否则依他的体力恐怕撑不到能解决这件事。“当初我和毕芳告诉你的线报指出,太子该是受害者,怎么最后却成了主谋?太子失势,最大的得利者便是二皇子,但你身为太子太傅,又为什么会害太子,让自己也入狱?我真的不懂……”
听了他的话,毕学文警戒顿起,深深的望着他,目光有着探索与迷惑。
这孩子,好强的意志,一般人像他伤成这样,早死了八百遍了,但他竟能撑着不倒,甚至一下子就能恢复冷静判断,还反过来质问他。
看来他因为某个软弱的人的关系,在评估萧关时太过轻率了。
“萧关,你很会伪装,我今天才知道你那老实呆愣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也因此对你不设防,让你知道太多事……可这件事我无法告诉你,皇宫里的事,你……还是别搅和的好。”
“你以为我想管你那些鸟事吗?要不是今天这些事攸关毕芳的安危,我才懒得知道!”萧关有点失控的怒喝,声音都走调了,气息也不平稳起来。
他若握有二皇子的把柄,还能以此威胁换回毕芳,但毕学文竟如此冷漠,要将他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