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这壶酒,我们俩的宿怨就此一并了结。”
令狐问君握看酒壶,问他,“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会是毒药,”她笃定地说。若他要她死,一刀下去就可以砍断她的脖子,甚至不用和她说这么半天的话。她悄悄抚看自己的小肮,那答案就在这里,呼之欲出。“这里面是堕胎药?”
她张大眼睛看看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隐隐泛起的波澜让黑羽定海不敢直视了。
“将军不要我死,却要我的孩子死?”令狐问君一字一顿地说。“将军可以问问老夫人,若是将军死了,老夫人还能活吗?她终此一生的荣耀和幸福,都与将军有关,她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愿意将军受到一点伤害!现在将军要我放弃自己的
孩子,便如同黑羽王要拿刀杀将军一样,老夫人会如何保护将军,我就会如何保护这个孩子。“
她将酒壶重重摔在地上,那酒壶咕噜噜地从台阶上滚下,跌落在积雪之上,壶盖摔开,酒液从中泊泪而出,浸透了雪白的地面。
她纤细的肩膀看起来屏弱得什么都承担不了,可是此刻的她,却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这份勇气和力量,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但是,黑羽定海恨她的这份坚强勇敢,恨她的不顾一切。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要你死了。”黑羽定海几乎将牙根跤碎,将那刀柄又握得更紧了一丝,“你去选一把兵器。”
“为何?”她好笑地看看他。“将军既然要我死,难道还要我和将军先比武之后再死吗?将军明明知道,我这武功有五成是你教的,在你手下我根本走不出十招,既然反正是要死,还那么麻烦做什么。”
“我不杀手无寸铁的女人。”黑羽定海执拗地收回刀,骄傲地抬起头,“刀也好,剑也罢,你任选一样,只要你能在我手下拚过十招,我就放了你这条命。”
令狐问君没有动,她苦笑道。“将军来杀我,只怕是奉了谁的命令,否则以你现在的身分不应做这种事,挑起两国争端。而普天之下知道我有孕的人本不应超过三个,现在被将军知道了,显然是有人将此事告诉了你,唯一能告诉你这件事
的人只有一个——圣怀玥.
“将军,一直以来你不肯告诉我圣朝内是谁与黑羽勾结,我也一直误以为那人是前太子圣怀璟,现在真相大白了,可将军己经被黑羽逐出国,为何还要蹬这淌浑水呢?”
黑羽定海淡淡回答,“你有你的别无选择,我亦有我的。你早说过我们各为其主,现在就不必再和我徒费唇舌了。有我在,会让你死得更无痛苦一些,否则你若落到别人手中,便不会死得如此体面了。”
“原来这种死法可以称作体面。”令狐问君再度苦笑。“也好,死在将军手里是我心甘情愿的。”
两人身后厢房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幽幽地擒看冷笑,“谁准许你把命许给别人了?”
令狐问君蓦然回首,只见窗内竟站看圣怀璧,他似是刚刚睡醒,长发垂肩,一只手臂却放在窗框上。遥遥望去,他的面目不甚清晰,然而嘴角的笑意似是可以借看月光看得分明。
她诧异地问。“你怎么睡在那里?”
“我想了想,二哥知道你的事情之后,不可能全无反应,你这里这么不安全,我怎么能安心回宫,所以就返回来了。又怕惊扰了你,便睡在这书房里,好在书房中被褥齐全,还不至于把我冻死。”他说得从容,仿佛此时黑羽定海的杀气
腾腾全然没有放在他眼里。
黑羽定海骤然看到他时也吃了一惊。他子时来到这里,因为一直拿不定主意下手,所以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令狐问君的半夜醒来只是巧合,若她没有主动见他,也许他站了一夜都不知该不该行动,但他没有想到圣怀璧竟然就在隔壁厢房睡看,倘若他知道了,也许他的决心可以下得更快一些。
圣怀璧站在那边,依旧笑得张扬,“将军一定很后悔没有先到书房来,若是将军刚才知道我在这里睡着,大概就会先动手杀我吧?”
黑羽定海冷哼一声,“大局当前,我会留你一条命的。但你我之间的恩怨总有了断之日,太子殿下请耐心等待,我黑羽定海是有仇必报的人。”
“哟,这话莫非是在恐吓我吗?”圣怀璧嘻嘻笑道。“以将军现在的身分这样恐吓我,不怕我一状告到公主殿下那里?”
他鄙夷地说。“你以为这些话出了这个门我会承认?”
“这些话将军当然可以不认,但是将军现在站在丞相府中,以利刃威胁圣朝丞相可是不争的事实。将军想杀我妻儿,这可是轰动四海的大事,传扬出去,金城与圣朝就要决裂了,将军难道不在意?”
未等他回答,圣怀璧的黑眸一眯,声音倏地冷凝,“或者,将军根本就是乐见此事发生。因为将军杀人之后即可隐遁,而此事的黑锅却要金城来背,金城与圣朝决裂,三国结盟便成泡影,黑羽暂无大患,可以腾出手来个个击破,所以将军投奔金城是假,为黑羽做内应奸细是真,黑羽定海大将军,不知我猜的可对?”
一瞬间,黑羽定海的身上杀气大盛,眉心微凝即展,难得一见的笑容也浮现在他眼底,但不是讽刺,更多的似是敬佩。
“圣怀璧,我平生不服什么人,但是你这个小孩儿却让我不得不服。论年纪,你小我十几岁,但是你的心机之深,却胜过垂暮老人。我本来就己认定你是我毕生劲敌,但是听了你刚才这番话之后,我更觉得不能再让你活过明天!”
圣怀璧哈哈笑道。“多谢将军这样看得起我,但将军大概忘了你前前后后败给我多少次了,今天你想带我的首级走,别忘了眼下我们是两个人,以一敌一将军稳操胜算,但以一敌二你未必能赢。而且,将军大概不知道我手中握看什么……”
黑羽定海眯起眼看向他一直古怪地摆在窗框上的手臂,那手探在外面,似是握看一物,因为距离稍远并不能看清。
知道他看不见,圣怀璧索性慢条斯理地讲给他听,“我手中握看的是圣朝第一暗器‘天罗地网针’,这针用机关发射,一次可发二十针,上下左右皆在飞针的攻击范围之内。”
他冷笑道。“没听说过世上有这么厉害的暗器,只伯是你杜撰的。况且你这针若有这么厉害,令狐问君也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现在她站在你我之间,你该知道这二十针发出去,最先被射中的人是她。”
“所以,敌不动,我不动,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战场上亦是如此。”
黑羽定海收回目光看看一直一语不发的令狐问君,“嫁给这样一个人,你如何能放心?他处处算计,样样用尽心机。”
她一笑地回答,“他处处算计,算的是圣朝江山,样样用尽心机,是为了护我周全。我为何不能嫁他?”
他默然片刻后,曼声道。“看来今日你我三人是要同归于尽了。”他重新握紧了刀把,缓缓抬手抽刀。
圣怀璧在那边急声说。“且慢”你难道就真的不顾还在黑羽的家人生死了吗?你铤而走险,背负叛国骂名去金城,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你的家人安全。如今你若是死存圣朝,消息传回黑羽,她们也依然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你这番牺牲又有何意义?”
黑羽定海看看令狐问君,“这问题的答案你该知道。”
她一震,幽幽叹道。“一日生为黑羽人,终生便为黑羽人。”
“所以,就算是我们全家殉国,又有何惧?”
咧着嘴角,圣怀璧另一只空余的手拍了拍窗框,“好啊,这世上真有你这等忠君爱国的蠢人,难怪你看上我们家问君,在死心眼儿这件事上,你们俩是惊人的相似,简直是同道中人。就在咱们三个人要一起共赴黄泉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一件事——斯朗是怎么死的?“
黑羽定海鄙夷地冷笑,“他身为圣朝的细作,难道不该杀?”
“你们是怎么知道他是细作的?”
他瞥了他一眼,“你花钱仿造我的那柄刀,不就是他替你去取的吗?你自以为用假刀作案陷害我天衣无缝,可是当我被关入天牢之后,你可知这对黑羽都城来说是多大的震动?那铸刀之人回头一想就知其中大有问题,哪里敢隐匿不报。”
圣怀璧微微点头,“我想这最大的漏洞也就是那刀铺了,可那铺主真是胆大,就不怕祸连自己家人?”
黑羽定海扯动嘴角,“因为他与我家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他就算是自己死也不会坑害我。”
“好吧,那黑羽王又怎么会把你放出来,甘愿让你这么一个大将军去做奸细的?”圣怀璧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倔傲地闭看嘴,黑羽定海似是不准备答这个问题了。
他歪着头,“你不肯说,那我就猜猜看。想来应该是黑羽王在盛怒之下将你关入了大牢,但事后细细一想就知道事有蹊跷,以你素来对黑羽的忠心,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甘做叛国之人,但是他大动千戈地将你下狱,这帝王的面子可是伤不
起的。所以,他应该是秘密将你放出,和你口头约定,只有你为黑羽除掉心月复大患,才能免除你私藏敌国丞相、放跑重犯之罪,我猜的可对?“
黑羽定海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深,他望看令狐问君,“他这个人多智近乎妖,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更不能留他了。”
“将军若今日杀了我,两国就非开战不可了,又有成千上万的将士要死在海上。”令狐问君说到这里,又不禁自嘲地笑了,“这些话似乎我以前就和将军说过,女人总是要罗唆些。”
“你记得就好,因为我不想重复说过的话。”
“那将军的刀为什么还没落下?将军难道不知道,你要杀我的机会,转瞬即逝。”她伸开双臂,犹如一只即将乘风而去的白蝶。
“将军杀了我一人,若可解天下之危难,我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
黑羽定海的太阳穴突突跳看。心跳跟看加快,他握看刀的手微微颤抖,但他紧紧咬看牙,低声说。“子晨,不要怪我,你死后,我会给你陪葬!”
这一句“子晨”唤回了两人曾相濡以沫的那段记忆,而他最后的话却斩断了所有的犹疑不定,令狐问君只觉那雪亮的刀光一闪,自己的眼前就像是划过一道闪电般被撕开了视线——
她以为那刀必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倏然间黑羽定海却翻身跃出数丈开外,那刀自然也被生生收了回去。
她讶异地看看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何时,圣怀璧己自窗内纵身而出,现在换他站在黑羽定海和自己的中间,他手中依然握看一件东西,因为现在站得近了,她才得以看清那不过是一个黑漆漆的圆筒,手掌大小,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杀气。
圣怀璧的那只手依然平伸,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我当你有多不伯死,关键时刻还不是逃了。”
黑羽定海却是一脸的惊愕和愤怒,斥责道。“你竟然真的敢射这针筒?你就不伯伤了她吗?”
他似笑非笑道。“伤了她,有我给她赔命,可是你没这个资格。你自诏忠君爱国,如今又要冒充情圣了?你用刀拨落这些飞针不就是暴露了你自己的心?黑羽定海,你可以是海上的悍将,但你不适合做杀手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