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目,尽是愈来愈深沉的灰暗。
说灰暗,是因为他眼前的一切好像被笼罩住一片迷雾,朦朦胧胧,彷佛今日本来是阴霾当头的天象。
“哇啊!出太阳了。好亮噢!”一记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在他身旁响起。
他本能的转头张望,竟然看不清楚她灿烂的笑容,仅为一张五宫模糊的脸孔。
明明她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宛如天边一般遥远。
明明早就知道他必须面临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发现自己做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用,打从心底直直冒窜一股冰冷的惧意,以及遗憾。
惧意,是因为他不知道冃己到最后会变成何等模样。
遗憾,则是因为他与她真正相处、共度的时光竟是如此的短暂。
如此,短暂……
“也应该放晴了啦!这几天乌云密布的天气真是教人消受不了。”浑然不觉身边男人的异样,华山茶随手绾了绾长发,再随手扯了件郎忍冬的外衫,大刺刺的罩上光果娇躯,便兴匆匆的下床,踱到窗边。
“天放晴,你是打算做些什么?”郎忍冬挑起眉头,凝视着她背对着自己,愈发模糊的身影。
“想来都计划好了?”
“是都计划好了。冬爷,一起出门吧!”她返回床边,爱娇的抱住他一条修长的手臂,亲昵的磨蹭脸颊。
“出门?”郎忍冬大感不可思议,失笑的说:“也不看看我这副模样?”
“冬爷的模样又怎么啦?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美人三百看厌,丑人愈看愈可爱』?妾身从当初到现下,已经看了您几日几时辰几刻钟了?自然是愈看冬爷您愈觉得可爱,可爱得不得了啊!”华山茶说得振振有词。
郎忍冬再度哑然失笑。
“你是吃了蜜吗?话说得这么甜?”
“哪有?因为您是妾身的冬爷嘛!”她真的是愈来愈喜欢对他甜言蜜语,好生撒娇一番。
身为华家的长女,她不免欣羡弟妹们每每向爹娘撒娇,甚至撒泼都那么理直气壮的模样。如今她总算也有个能让自己尽情撒娇、撒泼的对象,又怎么能不善加利用?
而面对她频频做出的撒娇行径,郎忍冬也非草木铁石,岂会不心动?只是……
“你想出门,待会儿唤白姨陪你,想去哪都行。”他并未松口答应要陪“妾身是要您作陪,不是白姨。”华山茶不依的直摇头,整张小脸从他的她。
手臂蹭入他的怀里,柔软的气息拂过他胸前的。
“我没有出门的计划。”他刻意无视内心强烈的渴望,淡声回应,“更何况我不想出门吓死一堆人。”因为他已经在兵营吓跑一堆兵,那在皇城的大街小巷吓死一堆平民百姓也不是奇怪的事。
“冬爷,您何必这么说呢?瞧您一天到晚老是窝在府邸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身体可没好处。更何况您是一介武人,怎么比妾身还婆妈?男人又不靠脸吃饭,您究竟是在介意些什么……”不知不觉,她的撒娇变相为唠叨,直到看见他一脸惊愕,这才发现自己踰矩了,忙不迭掩嘴噤声。
“你果然是个女人啊!”郎忍冬只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
“妾身平常不会这么唠叨,只不过实在是关心冬爷……”华山茶糗得满脸涨红,却仍努力的为自己的饶舌解释,“您可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他怎么会对一个如此关切自己的人生气?对方是因为喜爱自己才关心自己啊!
她放心了,“那冬爷会陪妾身出门吧?”
郎忍冬原本打死不出门的念头开始动摇了。
“出门……”
“对呀!一起出门吧!”眼见事情似乎有转园的余地,华山茶加紧游说,“您若真的怕会“抛头露面”,大不了稍微乔装后再出门,而且妾身会保护您,谁都不能伤着您。”
保护他?真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在笑话他?
正当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她的请求时,一道淡金色的阳光却为他作出了决定。
那道阳光自半敞开的窗户洒落室内,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的迷雾消散了,触目所见的每件事物再度充满各式各样的光彩,鲜明得令他为之屏息。
尤其是眼前的人儿,脸孔不再模糊不清,他能够清清楚楚的饱览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甜美可爱,教他百看不厌,而且想看更多……
莫非这是上苍给他的最后一个回光返照的恩惠?那他岂能白白浪费?
“好吧!”
“您答应了?!”华山茶双眼一亮,笑容更加甜美。
“太好了,妾身马上就可以做好乔装的准备,然后出门……您等等噢!”
“你慢慢来,我会在这里等你。”郎忍冬好笑的看着她变得慌乱的模样,如无头苍蝇一般乱乱飞,跑过来又跑过去。
“好,您等妾身……您可不许因为不耐烦而反悔哟!”跑了又停,华山茶对他警告道。
“好,我绝不会反悔。”他一口承诺。
怎么会反悔呢?如果人生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陪伴自己的是如此娇眷,如此甜美的笑容会是他最后的甘美回忆,他将会含笑赴黄泉。
说到要乔装,郎忍冬下意识的想戴上原本那张银白色软皮面具,可是华山茶另有主张。
“不是妾身在说,冬爷,您成天把面具戴得那么紧,感觉透不过气,对身体不好啊!”
“难道你真的要我以真面目见人,当众吓死一堆人?”郎忍冬反问。
“您怎么把妾身说得像个坏女人?不是啦!妾身当然有个替代的法子。”
她兴匆匆的忙进忙出,再度返回厢房时,双手捧了个东西。
“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怪帽子,前面居然还挂了一片黑纱?”他狐疑的打量着,继而恍然大悟,“啊!这顶帷帽这样罩着黑纱,而且还以很巧妙的手法缝制双眼的部位,教人看不清楚戴帷帽的人的脸,但是戴帷帽的人可以将黑纱外的景物都瞧得清清楚楚呢!”他马上接过来试戴。
“还很透气呢!你是在哪里买的?”
“不是用买的,是妾身自己缝制的。”华山茶得意的对他摇手指。
“而且妾身还将黑纱的针脚缝得很密实,不是随便一扯就会扯坏的哟!”
“所以不是你这两天才赶工缝制的?”
“怎么可能?这两天妾身都被您……”她脸红了,清了清喉咙,才又继续说道:“妾身是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缝制的。”
也就是说,她早就对他存有体贴的心意,即使先前两人吵嘴,她还是一心一意完成这顶帷帽……登时,他觉得这顶帷帽珍贵得炳如黄金打造而成。
戴上帷帽,华山茶又为郎忍冬打理一身披风短装,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长途跋涉的商旅。
她则换上朴素的衫裙,放下长发,并以一条长巾盘高,笑咪咪的往他身旁一站,这样他们就像是一对商旅夫妻,两人并肩共患难,天涯去行脚。
“出发!”临行前,她还很有斗志的朝半空中振臂疾喊。
一时忍不住,郎忍冬发出低嗄的笑声,直教一路恭送他们到门口的巴总管等人惊诧莫名。
“出发!”他先是随着她呼口号,接着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回头,试图恢复原本严肃的形象,对巴总管交代,“我与茶花儿……我是说,我们去逛街……不,是陪她去逛街,晚膳前……”
“不会回来!”华山茶抢话,“我们会在外头用过晚膳再回来。您说是吧?冬爷。”微带挑衅的望他一眼。
也罢,既然都要出府了,在外头待久一点,用过晚膳再回来,也无妨吧!
“对,我们会在外头用过晚膳再回来。”郎忍冬再次认输了。
“是,小人知道了。”巴总管领头,众人朝男女主人行礼。
“请您们慢走。”
“走罗!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市集卖午膳罗!”华山茶兴奋的拉着他,急急的往前冲。
“慢慢走,当心绊着……欸!”这不就绊着了吗?众目睽睽下,郎忍冬及时扶住兴奋过头,险些绊倒的华山茶。
“不许再乱跑,在我身边跟好。”
“噢!好嘛!”不好意思的模模鼻子,她听话乖顺的倚向他。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目送下,两人相依相偎的离去。
好半晌,巴总管才讷讷的开口,“我还以为……冬爷这辈子再也不愿出府了。”
“看来冬爷的心意已经改变了。”白姨回应。她身为负责照料华山茶生活起居的仆妇,自是将男女主人的种种互动看入眼底,见他们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熟稔,吵嘴口角后又呕气冷战,受不了冷战煎熬又和好恩爱……忽地,她双掌合十,望天祈拜。
“你在做什么?”巴总管好奇的问。
“我在祈愿。”双掌依然合十,白姨闭上双眼。
“但愿老天保佑,有奇迹出现,冬爷能与山茶夫人白头偕老。”
众人静默无语,却不约而同的跟着合起双掌。
是的,但愿老天保佑,有奇迹出现,冬爷能与山茶夫人白头偕老。
但愿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