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大好,气候暖热,尉真行程排得有多么精实,因为遇到诈骗集团而被带上的花窨总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茶行、茶园、花田、负责包装的工厂,配货出货的物流,尉真一路从北向南,马不停蹄地沿点停靠。
巡视、慰劳、试茶、询价、比价……尉真每个停靠点都用最快的速度做最有效率的事,若不是花窨有跟着他来,她原本还以为尉真是个每天都闲闲待在工作室里烘茶的悠哉老板,原来,尉真这么忙、这么忙啊,比她从前当作坊管事时还忙。
“你还行吗?”到达最后一个目的地时,尉真问李花窨。
天色已经全暗的夏天,时间早过了晚上七点,两人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吃,李花窨上车时还在说她生理期不舒服,没想到她全程跟着他的铁人行程,一声苦也没唉,就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我很好啊。”花窨快乐地回。
卫生棉跟暖暖包这么好用,她哪一天要是找到方法回去了,一定得想办法带几大箱走才行。
尉真静睇着她,只觉得他对李花窨这人感到越来越疑惑不解。
本来,他当初在电话中听李伯伯所言,还以为李花窨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切实际千金大小姐,没想到她除了窨茶,努力学做家事,安分当他的管家之外,就连这样沿途奔波也受得了,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李花窨也没在他与店家们议价讨论时出声打扰,或是做出什么丢脸之举,还能在他试茶时出意见,倒真令尉真有他们是合作伙伴之感,而且,还是挺有用的那种伙伴。
“我们今晚住这里。”尉真指了指前头一大片茉莉花田当中的屋子。
“啊?”花窨愣了愣。
“配合很多年的花农了,有请他们帮你多留一间房间。”尉真说的话永远是简洁扼要。
“好。”
“晚餐也在这里吃。”尉真驶过乡间小路,将车子停在花农庭院中。
“好。”花窨点点头,随着尉真下车。
才一走入主屋,主人花农夫妇们便热情地出来招呼他们,桌上早备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而吃饱饭后领着他们放行李的房间也是整齐干净,虽然简单却令人感觉舒心自在。
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正要回自己入住的房间前,花窨不禁觑眸打量尉真。
真奇妙,尉公子真的不管到哪里都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就连进了人家屋子也是一副能掌控全局的态势。
她今天已经偷偷观察了尉真一整天,尉真虽然谦虚有礼貌,但总是四平八稳,不管别人怎么喊价或是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他都是不动如山、面不改色,一席话谈到后来,总能将对方引导到他想要的方向。
实在是……她是不是该趁尉公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翻一下他的行李,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几只蛊呢?
“李花窨,你不回自己房间,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的蛊藏在哪里?”花窨回答得很认真。
鼓?蛊?什么蛊?正常了一整天,她脑子又开始坏了?
“你肚子里。”尉真冷冷地睨她一眼。
“吓!”花窨本能反应是捣住自己的肚子,心理作用觉得肚子里好像开始翻绞,有一大堆蛊虫在爬。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显然已经不想理花窨的尉真,走入花窨隔壁那间房,回头对她交代。
“尉公子,等等。”花窨突地拉住他。
“怎?”
“你确定你要用这里的茉莉吗?”
“有问题吗?”尉真淡淡挑眉。
“没有,茉莉当然没问题……可是……”
“快说,我累了。”
花窨四处张望了会儿,确认主人夫妇们没有在附近,不会听见她的谈话,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儿茉莉的品质虽然有稍微好一些,但价钱不漂亮,我们下午看的第二家价钱比较好,我觉得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技术可以轻易克服这个品质的差异,为什么——”
“之前说花选不好的是你,现在说选太好太贵的也是你,李花窨,你很罗嗦。”尉真眼眸眯了眯,双手盘胸。
“哎哟,不是嘛。”花窨连忙澄清。
“因为两家茉莉品质差一点点而已,但是价钱却翻足了一倍有余,若不是太夸张,我也不会这么说啊。尉公子你又不笨,我不懂你为何选这家嘛。”
“我自然有我的考虑。”
“不能说?”
“懒得说。晚安。”
“哎哟……好啦,晚安。”花窨唉了声,随即又认命地接受尉真这副冷血样,算了,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该习惯了。
她这副无奈认分样老惹得尉真想笑,不禁又想起她上次胡说八道的什么牙婆。
“我没要窨乌龙或包种。”回房前,尉真大发善心地抛出这么一句。
“啥?”花窨本来已经踏进房间的脚步又后退出来,吃惊地望着尉真。
“我们下午选了一堆乌龙跟包种,质好得要命,尉公子你不窨那些乌龙跟包种,那要窨什么,总不会是下午茶行送你的那些红茶吧?”那些红茶据说是从哪里进口的,味道跟台湾在地的差很多啊。
“就是要窨那些红茶。”尉真点了点头。
“为什么?”花窨真是不敢相信。
“你说呢?”
“我说?我说……”花窨沉默了会儿,还真的偏首思忖。
“红茶拿来当基底茶是稍弱了,基底茶弱……难道是为了显花香?可是花香盖过茶韵也不是好事,窨茶本来就讲究花香与茶韵协调相合……”
“红茶不建议回冲。”尉真淡淡地点她。
“啊,对,红茶不建议回冲,所以只有一泡或两泡,头两泡花味浓,茶韵就没那么重要了!”花窨想通了其中关节,拊掌而叹,尉公子好聪明喔。
“是。”尉真旋足就要步入房间。
“等等啦。”花窨又一把拉住尉真。
“又怎么了?”尉真有些不耐烦地扬眉。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了价钱贵一倍的花,反而去选比较不好的茶。”
“因为我是商人,茶行送的红茶没有成本,我搭配好一点的花,建议顾客不要回冲,花味浓、茶又销得快,更何况,会买红茶的年轻客层多,他们不像行家那么讲究茶韵,我只要搭配比较具有设计感的包装,利润自然好。”太想打发李花窨走的尉真,一口气做了最详尽的说明。
“可是……”花窨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烦死了,李花窨,你到底要不要睡觉?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了,我还得开车回台北,你不睡我要先睡了。”
“喔,好啦……晚安。”见尉真已经不想多谈,花窨也不好意思多问。
“总之一切都因为我是个想赚钱的商人,就这样。”尉真简单地下完结论,回身入房。
“不对啦!”在尉真房门关上的前一秒,花窨再度拉住尉真手臂。
“李花窨,你最好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打女人。”第几次了?她烦不烦?尉真的右眼又危险地眯了起来,虽然他绝对不会打女人。
“好啦好啦,等我说完你再打。”花窨又想捣肚子又想捂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护哪里,最后索性遮住眼睛,一句话说得飞快——
“尉公子,我觉得,烘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嗅觉、味觉、观察力都得过人一等,因为这样,所以比一般人更为纤细敏感……”
“所以呢?”尉真把她遮住双眼的手拿下来,凉凉地瞪着她。
“所以不对啦,虽然我现在还想不通,但是,尉公子你用次等茶一定不是只为了赚钱而已,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吧?因为你是个好烘茶师,所以不会只为了要赚钱,就——”
“能被江南第一称赞是个好烘茶师,我还真是荣幸。”尉真凉淡的口吻听来真不知是褒是贬。
“哪里、哪里,快别这么说。”花窨马上得意了起来。
“江南第一,你说完了没?”
“说完了。”
“那我可以揍你了吗?”
“晚安。”砰!花窨的房门瞬间被关起来。
眼前的景象太滑稽,尉真实在没办法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烘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
好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笨蛋。”尉真看着那扇阖上的门扉,唇边很愉快地扬起一道迷人弧线。
其实,某些时候,她还挺可爱的。
烘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
烘培茶叶,需要茶叶、炉火、天候,三者互相配合。视外在条件适时调整炉火,舌尖尝出细致微小的差异,精准掌控气温天候的变化,确保茶汤的品质,这便是烘茶师的价值所在。
“阿真,你要不要来当烘茶师?”当年,发掘尉真能分辨出各种茶叶香气滋味的师傅李伯伯,突如其来地这么问他。
“我?”那时在赌城里担任赌场围事的尉真,对于这个提议感到不可置信。
“你的嗅觉比一般人敏锐,味觉也比一般人精准,你相信李伯伯,李伯伯我不会看走眼的,我连续来了七天,你连我身上的沉香味道都分得出来不同,就连我带来的茶,第一泡与第二泡的细微变化你都能轻易分辨,阿真,你会是个很好的烘茶师,你相信我,别糟蹋了你的天赋。”
“可是……”一直很想月兑离赌城这个复杂之地的尉真还来不及反应,他当时的女朋友乔璃倒是先跳出来发话了。
“李伯伯,当烘茶师有什么好?茶叶是老年人在喝的,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再怎么赚钱,会比阿真在这儿一个月赚得多吗?”乔谓毫不留情地道。
“长长稳稳的一份工作,总比在这儿大起大落、浮浮沉沉的好,这儿出入人口复杂,倒不如跟我回台湾,安安定定地待下来。”
“李伯伯,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在这里,欠的不只有金钱债,还有人情债,我——”若不是为了还清父亲为人作保积欠下来的大笔债务,他又何必来到这里讨生活?
“李伯伯是什么人物,你若是下定决心,我通通替你摆平。”李伯伯豪气干云地道。
金钱债、人情债、稳定的生活……尉真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思忖了一段时间,纠纠缠缠了一段时日,没想到最后先与他断舍离的,却是最不看好他的乔璃。
“阿真,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相信那个糟老头的话?虽然李伯伯人脉广,在这里大家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但是当烘茶师真的没有前途,你回台湾绝对不会比现在过得好。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你当初不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来到这里的吗?你若是坚持要回台湾,那我们不如先分手。”
不对,谓,你听我说,我……”
尉真还没来得及对乔璃说上一句话,画面登时一转,又变成李花窨的脸。
“尉公子,我当然知道钱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
“尉公子,我觉得,洪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唉觉、味觉、观察力都得过人一等……你是个好洪茶师,不会只为了要赚钱,就——”
“尉公予,你的蛊藏在哪里?”
蛊?什么蛊?尉真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他的肚月复上版满了满满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