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奕离开,己经足足一个月,三十天,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了。
谷思如坐在花园里,双手捧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袭披风轻轻地罩在她的身上,“思思,外面风冷,不要着凉了。”
看见是二姊谷情如,谷恩如赶紧起来扶她,“二姊,你怀着身孕,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今儿下了雪,路都是滑的。”不由地生气地数落二姊身边的侍女,“你们怎么搞的?这么冷的天还让二姊出来走动,若是摔了可怎么好?”
“好了,别发脾气。”谷情如连忙伸手拉住小妹,“我是睡了一整天,腰有点酸,所以想出来走走。”
“那也不能到这里来,到处都是积雪。”她还是生气。
自家的小妹,还是生气时最有活力,谷情如微笑地望着妹姝,“既如此,思思可愿陪我去波心阁里坐坐?好久没有出来走走,倒是极想念那里的景色。”
二姊是担心她坐在外面会着凉,谷思如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伸手搀着谷情如的手,“那便走吧,在站久一点,小心冷着我的外甥。”
“这话可别让雷成浩听到,小心他翻脸。”谷情如捂着唇笑了,雷成浩想生女儿想疯了,孩子才三个月,他就准备了一堆女孩儿的花衣裳,谁说这个是儿子,他立刻臭脸。
“他说是女儿就是女儿吗?我偏说是儿子,将来他长大了,我还要教他骑马、习武呢。”
穿过花园的小径,波心阁己然在望。
谷大虎当年为了讨好妻子,花了大量的钱财买下屋后的一座山,引来山上的活水在家里造了个漂亮的湖,临湖建了个波心阁,因为临水,夏季倒是分外凉快,冬天的时候里面烧着熊熊的炭火,放下隔帘,既不闷又暖和,难得的是还有好景致,倒是成为家里妻子、女儿们最爱的地方。
“那自然好。”只是等她孩子长大,她的思思也己经远嫁京城了,只不过这话现在不能提出来,不然又惹得妹妹伤心。
进到波心阁,里面早有伶俐的丫头拨旺了炭火,因为谷情如有着身孕,所以不能燃香,就略打开窗透透气。
谷思如扶着姊姊在窗边坐好,谷情如的侍女紫萱上前接过主子的暖手捂,再将温度刚好的暖手炉递上去,其实谷思如也有贴身丫鬟服侍,只是她从小就爱自由,不受拘束,嫌有丫头跟着费事,所以她的丫鬟只在她房里处理日常琐事,并不跟在她身边,加上她经常在外跑,早就习惯做事亲力亲为。
除下披风后,紧挨着二姊坐好,看着二姊慢慢地喝下丫头们刚刚端上的热热的红枣桂圆汤后,这才拿起自己的喝起来。
谷情如看了紫萱一眼,紫萱立刻会意地带着众人退了下去,让姊妹两个可以好好地聊天。
谷思如看着湖面上结起薄薄的冰,映着空中那一轮月亮清冷无双。
“二姊,你说京城现下只怕很冷了吧?”
“是,听说去京城的河都冻起来了,现在只能走陆路了,怕是很花时日。”二姊真是贴心,谷思如朝姊姊甜甜一笑,“二姊不必担心我,我都知道的。”宋行奕离开一个月了,还未有只言片语送回来,二姊怕她担心,在拐弯地安慰自己呢。
“行奕刚到京城,「怕事情太忙呢。”既然妹妹这么坦然,她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谷思如的心里一酸,她轻轻地趴在二姊的膝盖上。
“这些我都知道。”她微微地闭上眼睛,“可我还是想他。”
“唉,自古相思一事,从来都是入骨的。”谷情如抚着妹妹乌黑的发,“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他必然也是想念你的。”
“是吗?”谷思如很害怕,非常地害怕,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担心,可他此刻在千里之遥,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有这个国家最最繁华的街道,那里有无数的大家闺秀,她的宋行奕又是那样的好……
“自然是的。”因为妹妹从小就喜欢着那个男子,所以谷情如也仔细地留意过他,宋行奕天生就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他思虑周全、行事周到、教养极佳、学识渊博,最重要的是,他的人品很好。
不得不承认,谷思如从小到大,虽然大大咧咧脾气急躁,但她看人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她挑中的男子绝时不会差到哪里去,要知道连一向最恨文人酸气的谷大虎,都挑不出宋行奕半点不是,可见其优秀。
“我家思如又坦率、又单纯,他岂有不喜欢之理?”谷情如捏了捏她的脸蛋,“对了小妹,你要不要去大哥那边?前几日大哥还来信提起,让你过去帮忙呢,他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几个月前谷家的分镖局在西定开张,因为宋行奕在这里,谷思如是不会离开如意城的,再说谷大虎怎么都不可能让他的宝贝跑到西定那么远的地方,所以才由谷靖如过去打理。
不过现在看谷思如每天为情所苦,他们又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有事情忙也是好的,于是谷情如想让她去西定走走。
“我不去,我要在家等宋行奕。”谷思如想都不想就拒绝道。
“现下都十一月了,你到大哥那边帮忙,等到过年再回家,估模着那时行奕也会定下来了,岂不两全其美?”
“我不去!”谷思如皱眉,“二姊,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他说过会尽快派人来提亲的,他说过的话—定会实现。
真是固执,谷情如头痛地叹息,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自家小妹的执着谁都拿她没有办法,只是自己还是想要试一试,只要可以让小妹开心,一点点的希望她也不想放弃,不过,她还是输给了谷恩如的倔强,“好,小妹不想去,便不去。”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二小姐、四小姐,宋家来人了。”
谷思如迅速地起身奔过去打开门,门外笑脸盈盈的。正是宋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采竹,“四小姐安好。”采竹福了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刚刚收到京城来的信,本该一早就这到的,谁知下雪路滑,竟迟到晚上才这来,老夫人说四小姐肯定想看,就让奴婢女把信送过来了。”
谷思如那一瞬间喜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好一会才慢慢地伸手,接过那封信。
要多努力,手才不至于发抖。
“有劳了。”谷情如缓缓地定过来,看了紫萱一眼。
紫萱会意立刻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碎银子,塞入采竹的手里,“采竹姐姐一路辛苦了,这是我家四小姐给你喝茶的。”
“多谢四小姐。二小姐。”
吩咐紫萱好生送送采竹,谷情如把门关上,转身看着自家的小妹。
谷思如拿着那封信,走到桌边居然都不敢打开,盼了那么久,终于盼到了宋行奕的消息,只是此时她却觉得太不真实,担心自己在作梦。
“你若不看,我可帮你拆了?”谷情如看妹妹傻呼呼的表情,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不行!”果然谷思如立刻有了反应,一把将信收入怀中,水灵灵的眸子瞪了自己二姊一眼。
真可爱!谷情如伸手掐了掐她粉粉的腮,“好了,不逗你,快看看吧,我倒还真有点好奇,内敛的宋大人,不知会写出怎样的情书?”
“二姊!”谷思如不依地踩了跺脚,拿出信来,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唇角不断地往上扬。
有多久没有看到小妹这样笑了?谷情如望着妹妹的笑容,心里无限感慨,都说情之一物,最为伤人,喜为它,悲也为它,看到小妹如今这样才发现,原来那个单纯无虑的妹妹,己然长大。
谷思如慢慢地启开信封,抽出信纸来。
淡黄色的信纸上只有清清浅浅的几行字,可还未看完,她就己经泪盈于睫,趴在桌上,脸蛋埋入手肘中。
“思思,你怎么了?”谷情如担心地问道:“是不是信里说了什么?”她的小妹从来都不会哭的,可她刚刚明明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在闪动。
谷思如拼命地摇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将信纸收入信封内,抬头时自己的姊姊说道:“二姊,时候不早了,我这你回去休息。”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一切都好,我只是……太高兴了。”
“真的?”
“是。”
谷情如这才放下心来,她的小妹从来都不会骗她,她说没事,那便没事。
温暖的烛光映在窗棂上,窗外是铺天盖地、簌簌而下的雪片,室内一屋如春。
—张泛着微黄的纸小心地摊开在光滑的桌面,字是写得极好的,俊逸清隽,谷思如坐在那里,望着信纸,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浏兮,舒忧受兮,劳心搔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令,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她伸手抚过那一笔一画的字,这是宋行奕写给她的信,没有寻常信件的问候、没有近况的描述,可是却比任何的话都让她心甜、心酸,随之而来的,是浓入骨髓的相思。
那晚的夏夜,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月光里,为她轻轻地吟出这首诗,他答应她,“为她一人念诗,而今……谷思如推开窗户,洁白的雪地映着如银的月光,他在千里之遥,她在这里,依旧是月光、依旧是夜晚,陪着她的,是他一字—句曾经为她念过的诗句。
他也是想着她的,她知道。
谷思如望向桌前的梳妆镜,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儿,有一双带着轻愁的眼,熟悉又陌生,这不应该是她谷思如。她从小到大都是勇气十足、朝气蓬勃,任何事情,只要她想做就会立刻去做,从未犹豫过,就连当初追逐在宋行奕的身边时,虽然一直受挫,但她仍有自己的快乐。
现在这张被思念折磨的容颜,根本就不是她谷思如嘛!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伸手,果断地把那面梳妆镜给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