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不只是脸红,这一刻已经是说不出话,那婉转的眼波,真教他有几分迷醉,“可好?”
“四殿下……”她低着头,半晌,低呐道:“四殿下听过女冠吗?”
说完,她听他一声失笑,似乎在嘲弄她怎么会有此一问,自小生活在宫里的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女官”这个字眼呢?
“四殿下别误会,不是宫里的女官,那冠是‘冠冕堂皇’之冠,世人不熟悉,但其实就是女道上,不过,又不尽然是……”
“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本王不会威逼你。”他根本就不需要逼从任何人,这天底下多的是可以任他挑选的女子,不缺她沈阿翘一人。
“四殿下恕罪!”她慌忙地从他腿上起来,“咚”地跪伏在他面前,颤着声道:“阿翘能蒙四殿下允诺为侧妃,已经是一生至幸,但阿翘想报四殿下的救命再造之恩,除此之外,这一生不做他想,请四殿下成全。”
“只是将本王当恩人,是吗?”维然是被她拐了个弯拒绝,但是容若却不生气,反倒噙起一笑,欣赏起她的刚直不屈,“恩人就恩人吧!起来说话,可是心里已经有人了?若是如此,本王知会舅母一声,将你收为义女,抬着华家的名分,无论去了哪户人家,都不会让人委屈你。”
“谢四殿下……成全。”她没有起身,头伏得几乎要磕在地砖上,容若听见了她嗓音里的哽咽,看见了几滴湿痕在那地上拓染开来。
“别记在心上,你与本王相遇一场,终是缘分。”说完,他笑着摇头,不再勉强她起来,和衣倒卧在榻上,带着醺意假寐,闭眼之中,听见了她起来的动静,温顺地过来,为他覆上锦被……
那日的光景,容若犹历历在眼,但是,为什么大丫鬟忽然成了义女呢?容若知道,自然是因为没有尚书千金的身份,“华珑儿”就没有嫁进皇宫的资格,成为皇帝的妻子,他那日的话,倒是一语成谶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是抬着华家的名分,嫁进了皇宫……难道那日她所想的心上人,是律韬?
但是,律韬知道,这身子里所进驻的,是当年四殿下的灵魂吗?
想起了这两年多来,与律韬相处的点点滴滴,很快的,容若心里就有了笃定,律韬绝对是知情的人,知道他……不,是她,就是当年的四殿下。
莫怪那位帝王要防着她把手伸进朝廷里!
自始至终,他对她的优容宠爱里,都存在着忌惮。
容若看着镜中那张消瘦苍白,却仍旧显得美丽的脸蛋上浮现了笑意,仿佛揭开一片云霭之后的朝阳,笑得灿烂至极,但藏在那一双晶亮明眸深处的,却是森冷如冰,锐利如刀的杀意。
她不知道律韬是如何做到能让她重活一次,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她心里已经做下的决定。
曾经,从那男人手里得到的折辱与痛苦,她必定加、倍、奉、还。
“珑儿,不跟朕生气了,好吗?”
律韬浑厚的嗓音带着十分宠溺的呵护,温柔的眸光一刻也不敢从倚坐在床头的人儿身上挪开,只见她微蹙眉心,勉为其难地喝完药,便闭上一双美目,入寐不愿看他。
容若才刚恢复记忆,一时之间还想不出究竟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律韬,她还不愿那么快就让他察觉异样,是以一举一动之间,都必须很小心。
而且,她也需要多观察这男人对待她的态度,此刻,在她脑海里所拼凑出来的一切,都充满了谜团和矛盾,因为,她从“华珑儿”这身份一开始推想回去,发现不止是律韬知道她是容若,他的近臣孟朝歌也想必清楚,所以才会对她有几近敌视的态度。
到这里,她还不觉诧异,但是,回想起来,她的义父……不,当年的容若,该称华延龄一声舅父,虽然不是本家近亲,但从小就养在华家,与母后十分要好,教她讶异的是律韬竟然没有瞒骗舅父,另外,就是青哥儿,那日在草原上,青哥儿的举动,充分说明他也知道皇后是他的四哥。
这一刻,她心里觉得可笑,还魂重生如此天大的事情,竟是身旁的人周知,而她这当事人却连一丁点概念也没有,傻傻的……与律韬当了两年夫妻。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无法不恨。
“珑儿。”律韬又是一声柔唤,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感觉那只不复往昔腴女敕的纤荑轻颤了下,“珑儿,是朕错了。”
他是错了。
律韬凝视着她依然不愿意睁开眼看他的容颜,心下一阵阵怆然的悲伤,为自己曾经犯下的大错悔悟不已。
他不该的。
就算那个时候,京中有乱党贼教扛着睿王爷名义发生动乱,他也不该将容若一人扔在“莲华山庄”软禁,要不,也不会让那个魏忠有机可趁,只是谁能料到,他用来打理那个庄园的管家,竟然是当年他们大皇兄乳母的青梅竹马。
就算当初他人在西北,也听闻过容若查抄的狠厉手段,后来他才知道,不止是他们父皇,就连容若几度都因为那些党人潜入府邸,投毒暗算而险些丧命,从此之后,凡是要近容若身边伺候的奴才,要调查的不只是三族或六族,要追查至九族才可以进王府,但没有得到信任之前,也绝不允近王爷身侧。
七日。
那毒必须连投七日,一旦毒发,就会腐蚀五腑而死,当他赶到山庄时,正好是第七日,所见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之中,只余一息的容若。
后来,当他听那名叫做青玉的婢女颤抖地转述当日的情景,他已经痛如刀绞般的心,仿佛被浸在腊月的冻水里。
容若以为是二哥下的毒手吗?我怎么可能杀你?那日不过是一时气话,二哥要容若养身子,乖乖喝药,所以才会让人告诉你,二哥不为难你的人,就算是那个裴慕人,二哥都为你留下他一命了啊!
“珑儿,是二哥错了,你听见了吗?”她的沉默,着实教他心慌。
“臣妾身上的病气未去净,气乏体虚,皇上先请回吧!”
“太医们……可曾告诉你了吗?”
“他们该告诉臣妾什么?”
“你有身孕了。”
蓦然,容若睁开双眼,一时太过震惊,不及掩饰愤怒的目光,有身孕了?怎么会……该死!
“臣妾……珑儿,怀上了龙嗣,二哥高兴了吗?”她娇婉的嗓音听似软,其实冷得没有一丝毫感情,她感觉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指指尖在泛冷,手心却是在冒着汗,是冷汗……她真的想杀人了!
律韬听她遣词用字似有一丝不对劲,伸出一双长臂将她拥进怀里,逃避似地不看她那双带着怨怼的美眸,想她心里还是在怪他早先的事情,“高兴,二哥当然高兴,珑儿……先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就当揭过了,好吗?”
容若偎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不是顺从,而是懒得花力气与他相抗,半敛着美眸,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月复,冷淡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东西。
容若知道,律韬不会轻易许她出宫,但是,近些日子为了讨她欢心,非到必要,否则不会拂逆她的意思,听她说想解闷逛“宫市”,他便即刻下令让宫人们去筹备,不过几日的功夫,宫里的仿市已经热闹非凡地登场。
其实,“宫市”一直就是帝王妃嫔,以及皇室宗亲们不便打扰百姓生活,却为一尝民间习气所存在的地方,虽然有一段时间没举行了,但是宫女太监以及护卫们,该是扮成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可完全没有生疏。
裴慕人得华延龄派人接应,与敖西凤一个扮成替人延字的先生,一个则是脸上涂灰掩饰疤痕的打铁匠。
字摊前无人光顾,毕竟其他走动的人都是宫人们打扮,真正的客人就只有皇后与妃嫔及被延邀进宫的大臣命妇。
裴慕人低头写着对联,在字旁绘上花鸟。
“别多问,那位要见你们。”
当听到华延龄这句话时,裴慕人心里只想到当年的“静斋主人”,难道,四殿下真的没死?
“先生这只鸟儿画得真好。”柔婉似水的嗓音从他的头顶上响起,一道月白的纤影停驻在摊前,“不知道先生还会画些什么?”
裴慕人顿了半晌,想是皇帝的哪位妃嫔,知道是客人上门,就算他只是装扮混入的,也该克尽职责,遂以抬头,看着面前容颜净丽的少妇,笑道:“夫人想要在下画些什么,不妨开口,只要在下能画,就一定替夫人办到。”
“那……画那张河图吧!那日你将河图取回研究,至今犹未还我呢!”容若眼眉含笑地看着故人,心里对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不会没有忐忑。
裴慕人被她这句话吓了大跳,猛然站起身,碰到了所坐的凳子,他这时才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当年静斋所救的沈阿翘,也就是后来成了“华珑儿”进宫的皇后,为什么她会知道……?!
容若知道他心里必定又惊又疑,不急着开口解释些什么,只是淡淡地转眸,看着不远之外的铁铺,装扮成打铁匠的敖西凤认真地在打铁,看清了他所打的刀刃形状,她嘴角笑了开来。
“等会儿,过去警醒他一声,这是宫里,不是西庄的炉场,打铁匠做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勾心刀,非但讨不到赏,还会领罚的。”
“静……斋?!”
这天底下,唯有四殿下知道敖西凤制作兵器的功夫,因为那是这位王爷一手促成,遣人教导,当年用来剿平皇子叛乱的许多兵器,其雏模都是出白敖西凤之手,还有西庄,那里有四殿下为这位凤弟特别起造的火炉!
“先生的这副对联我要了。”容若收回目光,敛眸看着案上的那副花鸟对联,知道再逗留下去,会引起律韬的暗卫注意,“一会儿,我让人来取。”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走过人潮往来的市坊,噙起浅浅的笑,想他若不能认出来,就枉为她的“丹臣”了!
在做好一切出宫的布置之后,容若知道,是该动手解决肚子里那块骨肉的时候,她必须在宫里就下手,其一是不能让孩子过三个月,其二,她要让律韬眼睁睁看自己的孩子流掉,只要她一出事,身边的奴才会立刻通知他。
但,没有动静。
容若没有得到喝完汤药之后预期该出现的沉坠痛感,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要承受胎肉剥离的痛苦,但……没有。
她不以为“芳菲殿”的宫人包括小满在内,会知道这碗汤药里的玄机,看似是普通的补身汤方,其实,有两味草药与平日律韬让太医开给她的药膳冲突,合在一起吃,即便是身强体健的孕妇都不容易保胎,更何况她大病过一场,她替自己把过脉,这孩子的脉息并不稳固。
一直以来,她就有自己调配“代茶汤”的习惯,所以小满等人也都习以为常,更不可能更动她的配方,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除非……?!
蓦地,容若脑海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冷声道:“小满,去把熬这碗汤方的渣子都端过来。”
“是。”小满被主子沉霾的脸色骇住,赶忙就要让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