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进王府,是无奈。
如今,算是误会解开,但是,留在这里,她算什么?
她没有半点留下来的理由。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是,我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而且,王府也不怕多你这副碗筷……你不说话,不会是想回云府去吧?”就算在战场上杀伐征战、运筹帷幄他都没这么为难过,这种温情喊话实在不适合他,他讲得坑坑巴巴,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还是想回去。”
“回云府?”那个云府有什么好?信不信他叫人灭了它?!
“云端不知道我在这儿,我突然不见了,他会担心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他还是忍了。
“他那边我会让人去说,至于云老爷,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回去,他看你不顺眼,下次,还是会找机会再卖你一次,就算这样,你还是想回去?”
到底那个云端之于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开口闭口云端,他心里实在不是味儿。
小后拿起紫砂壶里的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小口小口的喝了,从头到尾没想过给王爷大人倒上一杯。
他忽然开始对她好,这很恐怖。
完全不是这位爷该有的作风啊?
也许,云府她是回不去了,可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府也不是可以长居久安的地方。
王爷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对他来说,冷静与爆烈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皮,伴在这样的人身边,跟伴着一只老虎有什么不一样。
又或者,觑着他今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恢复了些人的温度的样子,她是不是可以大胆的试着……试着向他提出些许的要求?
“你没话说了吗?”王爷不耐烦了。
她鼓起勇气。
“我想自己去外头住,寻间小屋,找个活计,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难不了她,一个人的生活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难。
扈桀骜听完,倏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瞪着她,看得小后浑身发麻。
她她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扈桀骜负手在屋子里绕了两圈回来,俯瞰着她,“那可不行,我在这里,你绝对不能走。”
他这人是这样子的,与他无关,他就不管死活;可如果是他的人,那他就会揽到自己羽翼下,也就是说那个人就是他的责任了。
既然是他的责任,他会从头管到脚,所以,今天以前还是个外人的小后在确定了是他恩人的身分后,那个态度可就整个不一样了,非但人变得顺眼,她又没有家人可以照顾自己,所以,留在他身边,自是理所当然。
小后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位爷啊,你之前说的一堆,全是废话吗?
“一个女孩子在外,不是那么容易讨生活的。”
虽然没有出言反驳他,可扈桀骜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摆明了不情愿。
她并不稀罕他这座王府,也不稀罕他这个人。
也是,他们那种相识的过程,她会对他产生什么情愫,甚至留恋?
但是他不想放她走。
他别扭了下,语气是试探、不确定,甚至带着迟疑的。
“留下来……好吗?”
小后有点诧异的扬起了眼。他,这是在求她吗?
应该是错觉吧。可是,他又说了——
“不这样握着你的手往前走,我怕自己会就这样迷路下去。”
她被这番话骇得心里七上八下,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单纯,他只是单纯的要她留下来。
“我承认我对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人接近我都会本能的戒备,因为,我没有安全感,进退官场,我要不狠,怕是早就被人骑在头上了,我不信任人,因为人活着充满了谎言,假装老实,假装是好人,喜欢一个人又假装不喜欢,明明活着不潇洒,又要假装潇洒,可是你身上有种很不一样的东西,我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居高位,可是心里却一日比一日空虚,那种荒凉直到她出现,那时时刻刻压抑着戾气的心,此刻却平静无波,他的心从来不曾如此平和宁静过。
“不要把我想成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她不是明灯,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她平凡得随处可见。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语带保留。
“但是这些都要由我来决定!”
“我的去处,我真的不能自己做决定?”她几乎要哀求了。
“这个王府里头的一切让你拿主意做决定,王府外的,听我的。”这样可以吧?
小后听得头晕脑账,什么王府里王府外的……脑袋好半晌才消化那些词句,人,坐不住的跳了起来。
“我……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他的意思不会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吧?
整个王府要给她管?
她的能力只够当一只米虫。
“王爷说笑了,我留在这里,你只会多一只要养的米虫而已。”
“我不介意,本王没养过米虫,就从你开先例吧。”就算多来几个她,他也养得起。
不过,他说要把整个王府的权力给她,她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高兴,那不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东西吗?
小后石化了良久、良久,才勉强挤出声音——
“王爷真的用不着对小后这么好的。”
“我愿意。”
为什么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有办法反驳?
“但是……可是我不愿意。”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嚷了出来,“我有手有脚,可以流汗打拼挣一碗饭吃,可以去给人洗衣做饭,也可以跑腿送货,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愿意想当米虫的。”
自己流汗播种、收获,吃好吃坏不论,那是一种心安理得的感受,如果可以,她真的比较想过那种生活,而不是在这里吃好用好的,却总是胆颤心惊,没办法睡一天好觉。
“我明白了。”扈桀骜本来灿如火炬的眼睛熄灭了。
“你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理解,因为本王不是什么好人——一个灵魂肮脏的人,不会有人想待在这样的我的身边。”
他冷冷自嘲,嘴角的笑还在,但怎么听起来每个字都好痛。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于辩解。
他却转过头去,那背影萧索得令人不忍。
“……只是在我身边待着,我希望的只有这样,也做不到吗?”
他几乎掩饰不了难过的样子。
小后从来没见过他这模样,当下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情不自禁转到他面前。
“你不是坏人。”她伸出手,在距离他心脏一寸的地方停止,“你只是这里住了一颗受伤的心。”
因为觉得自己说了肉麻恶心的话,觉得丢人,扈桀骜刻意有那么几天绝迹于凤翥楼。
他对自己的克制非常满意,觉得尊严总算挽回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几天过去,那院子非但不见有人来禀报小后的动静,就连派去的人也说这些天里她连院子也没有跨出来一步。
他闷了。
那个丫头一点都不想他吗?
批过兰宣派人送来的加密折子,告知他兴福郡的船务和西南的边贸都换了负责人,问他需不需要也派人进去?
他不在朝堂,耳目却满盈。
在京都,文有兰相,武有韩皋,朝堂有青年帝师印,这铁三角都是他的人。
他也不讳言,以师生同门同年为纽带,结成一个牢固的关系网,是有绝对必要性的。
他看过折子之后,叫兰宣自己看着办,不过是几个派系外戚结党想捞点外快,先任着他们跳梁吧,他向来不介意官僚贪污,只要油水不要捞得太过,让百姓可以过日子,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解决,书房却是怎么都坐不住了。
丢下茶碗,他带着静和往凤翥楼这边过来。
昨日,今年冬日的初雪终于落了下来,鹅毛似的雪花落了一整天,甬道外头到处是银装素裹的景象,靠近凤翥楼的主廊道也积满了雪,只见仆役们铲雪铲得不亦乐乎,直说瑞雪好兆头,明年会是个好年。
不同于外头,凤翥楼内外安安静静的。
扈桀骜也不直接进去,他一跳,跃上一旁屋顶,伏在檐边不动。
见自家主子鬼鬼祟祟的样子,静和也只能有样学样,跟着跳上去,脚步轻盈,也伏了过去。
由屋檐的角度往下探头一看,可以透过内殿的折屏,清楚看见屋里头的人走动、生活起居的样子。
“王爷,您这是宵小才会做的……偷窥。”静和真的想叹气。
这种行为很要不得啊。
“那又怎样?这整个王府都是本王的,哪里算得上是偷窥?”白了很爱泼他冷水的侍卫一眼,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他不过是想知道这些天,那个丫头闷在屋子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就这样,所以说,有什么不能看的?
静和不敢再吭声,他们那狂傲到简直令人发指的王爷居然会变了心思想讨某人的欢心呢。
只是王爷这点小心思可不能戳破,他要不识相戳破了,不知道会一脚被踹到狗舍跟狗作伴,还是去顾城门,总之,要忍住、要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