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真的要去?”小菊跟在主子后头步出寝房。
冬葵咬了下唇瓣。“我只是去看看怎么回事,不会待太久的。”
“可是见了面不就更难过了。”她小声咕哝。
“爹竟然叫他不用去医馆,只要做自己的事就好,必定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去问个清楚。”冬葵也是这么告诉自己。
小菊偷觑主子一眼。“大姑娘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喜欢这种事,也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可是既然他对我无意,总不能硬要他接受,那种事我可做不出来,所以……”她挤出一抹涩笑。“也就想开了,往后就只当他是府里的人。”
“大姑娘……”
她嗓音微哑地说:“待会儿你可别再给人家脸色看。”
“奴婢知道了。”小菊嘟起嘴回道。
当主仆俩走进奴仆们居住的院落,就见到屋外摆了张桌子,而区明海则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正在做切除的动作。
小菊掩口叫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冬葵看着被剖开来的猪只,再看向两手拿着不同器械,低头工作的区明海。“这些器械不是爹的吗?怎么会在他手上?”
“这个好像不是用在这里……再用这个看看……”区明海又拿了另一种器械,在猪只身上比划着。“没有说明书果然很麻烦。”
冬葵又凑近一点,看着他像是熟练,但又有些犹豫的动作,之前的怀疑又回来了。“他是在猪只身上动手术……”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不过她马上想到曾经在一本医书中看过“外科手术”四个字,原来很久以前的大夫不只会把脉、开药,还会用刀子划开人的身体,进行更深入体内的治疗,只可惜里头没有更详尽的记载,就连爹也是一无所知,令冬葵感到相当的遗憾。
“在猪只身上动手术?”小菊瞠目结舌地叫道。
此时的区明海对周遭的声音听而不闻,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当见习医师时,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他不停地跟自己对话。“现在手上没有电刀,无法减少病人失血的状况,还有缩短手术时间,所以动作必须更快……”
瞅着区明海此刻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冬葵终于明白为何会喜欢上他了,他有着与别人不同的思考方式,给予她所需要的自信,也不会拘泥于礼教的束缚,有着更加开阔的眼光和心态,所以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另外,这几天她在医馆里也暗中观察过,只要面对前来求诊的病人,这个男人不只会嘘寒问暖,态度更是肃穆和正经,不是平日见惯的嬉闹和玩笑,让冬葵也忍不住钦佩不已。
尽管被拒绝了,已经被撼动的心是怎么也收不回。
“这个是牵开器吗?应该是没错……”区明海又尝试使用另一样器械,把组织拉开,好方便探查和操作。“总觉得不太顺手……这样病人会失血过多,又无法进行输血……”
区明海停下手边的动作,瞪着牵开的组织。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冬葵有股莫名的冲动,希望自己也能加入。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止血钳!”
“止、止血钳?”她慌乱地看着各种器械,拿起其中一样。“是这个吗?”
只见区明海很快地瞟了一眼,用食指比了另外一样。“应该是这个才对……还有传递方式也错了,要这样拿给我……”他以为身边的人是护士,很自然地跟对方做了示范。
冬葵颔了下首。“我记住了。”
“还是不行……”他丢下止血钳喃道。
她小声地问:“为何不行?”
“咦?”区明海冷不防地才抬起头,瞪着眼前的女人,霎时清醒过来。“大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冬葵小心翼翼地回道。“如果……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说无妨。”
区明海看着她半晌,心想应该保持距离的,可是又需要助手在旁边,否则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完成手术的。
“大姑娘怕见血吗?”他叹了口气问道。
见他没有赶人,冬葵吁了口气。“我不怕。”
“好,那就先帮我穿线……”区明海指着手术缝针和鱼肠线。
冬葵二话不说,便拿起针线。
“大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小菊忙道。
“小菊,你去帮我烧一壶滚水,水一定要滚,然后把这些器械消毒一遍……就是把它们丢进滚水里头。”他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
小菊看了专心做事的主子一眼,只好去张罗了。
“线穿好了。”冬葵额头沁着薄汗。
区明海拿起类似手术镊的器械,夹住穿好鱼肠线的手术缝针,把切开的组织重新缝合,原本有些生疏的动作,才不过几针就抓到“手感”,直到打结为止。
而从这些动作也可以看出一位医师的技术好坏,因为它足以影响患者伤口的愈合程度,那不是靠死读书而来,除了经验之外,还包括天赋,只不过区明海的表情并不太满意。
在一旁的冬葵却看得目不暇给。
“元芳,你怎么看?”这是近来医师和护士之间都很喜欢用的网络术语,他很自然地月兑口而出。
元芳?她怔愕地看着区明海,有些不确定。
“缝得还可以吗?”
冬葵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还是回答了。“缝得很漂亮,也很仔细。”
“不过光是这样,手术还是失败了。”区明海真是头大了。
“为什么?”她满脸疑惑。
“因为有好几种器械的用途弄不清楚,这样会拖慢手术的速度,病人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一脸正色。“大姑娘可否再帮我找医书里有无记载,虽然纪大夫也说已经失传,但我还是想再试试看。”
“好,我这就去找。”冬葵马上应允了。“京城里有好几间书铺,也会请老板再帮我找找看。”
虽然有好多事想问,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需要的书籍。
事不宜迟,冬葵转身就走了。
就从那一天开始,连着五、六日下来,冬葵都在区明海身边担任助手,学着传递手术器械,也明白什么叫做“消毒”。
“好,开始吧……”他脸上戴着布口罩,伸出手心。“手术刀!”可惜没有抛弃式乳胶手套,只能尽量把双手清洗干净。
冬葵也同样戴着布口罩,将手术刀传递给他。
“血管钳!”区明海放下手术刀,又将掌心朝上。
她马上正确地传递过去。
“帮我拿着!”
“……好。”冬葵用力吞咽了下唾沫,想到万一是真的病人躺在上面,只要稍有差池就会有生命危险,接替的那只小手不禁微微地发抖。
区明海抬眼觑了下她。“办得到吗?”
“我……办得到。”望进他毫不动摇的双眼,冬葵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眸中的畏怯之色跟着淡去了。
他微微一笑,可惜被布口罩遮住了。“那就继续。”
原以为她会因为畏惧而半途而废,或压力太大逃走了,想不到能撑过来,让区明海对这位大姑娘也多了一分敬意,看得出她真的很努力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区明海才开口说要休息。
“大姑娘喝水!”小菊递上茶杯说。
冬葵全身虚月兑地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开水,一口气总算喘上来了。
“书铺老板说正在帮我找相关的医书,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你……”她把目前的进度告诉区明海,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只见区明海站在一旁,闭着眼皮,正在脑中模拟阑尾炎手术的画面,双手也跟着有了动作。
之所以会以阑尾炎手术作为想象练习,只因为听说管事右下月复疼痛的症状时好时坏,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做好准备。
“大姑娘,他在比划什么?”小菊很小声地问。
她看了半晌。“我也不太清楚……可是看他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就忍不住想要帮忙,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小菊看着自家主子,似乎也渐渐明白她对区明海的感情有多深,心想之前那么多人上门提亲,大姑娘都不为所动,结果真的喜欢上的对象,偏偏又拒绝了她,真是教人情何以堪。
“呼!”区明海垂下双手,吐出了一口长气。“我好饿……”
看在主子的面子上,小菊端了糕饼给他。“先吃这个垫一垫肚子。”
“多谢。”见她不再给脸色看,区明海马上拿了就吃。
冬葵觑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他,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起头。“你真的帮人动过手术?”要将人剖开,得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以这么说,不过在场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其他资深的医师,以及各司其职的助手帮忙,才有办法完成手术。”他只能这么解释了。“之前之所以不说,只是怕惹麻烦。”
“医师?”
区明海被含在口中的水给呛到。“咳、咳……医师就跟大夫一样,都是在救人,只是名称不同。”
“原来你们那儿都叫医师。”她说。
他僵笑一下。“没错。”
拜托!千万不要问我住的地方位在哪里?区明海不禁在心中哀嚎。
“那么都如何称呼你?”冬葵兴致勃勃地问。
“都叫我区医师。”他说。
冬葵还想多了解他。“那么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其实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至于族里的人也很少,加上年轻一辈的都跑到其他地方生活,年纪大的长辈则都过世了,早就没有人住在那里。”这么一来,应该没必要再问下去,否则真的掰不出来。
她有些惋惜,也有些欣喜,因为并没有提起娶妻的事。
“那么往后请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别跟咱们客气。”只要能留住他,跟在他身边学习就好,感情则不敢奢求。
“大姑娘……”区明海深深地瞅了她一眼。
“我、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了。”见他脸色一整,冬葵害怕又听到拒绝的话,连忙找个借口离开。
看着主仆俩走远,区明海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感受不到冬葵对自己的心意,问题是无法响应,更怕会伤害了她。
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他又重新把心神放在手术器械上,希望能够尽快灵活运用。
尽管区明海已经有所准备,不过还是来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