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人算敌不过天算,上苍早早收了他,留下她满月复遗憾。
儇熙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是她身边的宫女,仗着面貌姣美,不甘供人驱使,想尽办法引得皇帝青睐,怀下龙子。
在后宫,有野心非坏事,但心存歹意,就不能容了。
那宫女为保自己月复中皇子地位,竟下药打掉她月复中胎儿,导致她终生无法生育,她苦、她恨,可事已至此,能怎么闹?难不成要把自己闹成疯妇,被迫成为废后,退守长门冷宫?
不,她只能咬牙忍下。
幸而上苍有眼,宫女生产那夜大出血,太医到时已经药石罔效,她顺理成章收下儇熙,为自己所养,她心知有人在背后暗道,是她除去宫女、夺人儿子,她不屑解释,反正正红在身,死的不过是区区一名宫女,谁能奈她何。
她曾经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寡情狠心的女子,儇熙的母亲是否居功厥伟?
壅熙喜孜孜地走近皇后身旁,凑近她耳边道:“母后,儿臣已经探听到,大皇兄将送长寿酒和一对白虎给父皇当寿礼,有酒好成事,只要在酒里做点手脚,还怕栽不了赃。”皇后暗叹,这样的人才、这般的胸襟和心思,如何能成大事?与他相比,儇熙远胜他太多,可怜韦氏,再无后起新秀。
“别妄动,寿辰上吃的喝的检查甚严,即使你顺利买通关节,你都能想到在酒中动手脚,坜熙岂会料想不到?”“意思是,他必定派人严密看查?”他反口问。
皇后冷然一笑,这样明显的事还需人教?要拱这样的人坐上东宫太子之位,得愁煞她多少白发?
再看他一眼,她走近桌前,缓身坐下,宫女为她斟来新茶。
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只是它能消得了她心底长期郁火?
“近来,书念得怎样?”她放下茶盏,耐下性子问。
“儿臣、儿臣很用一番、心思。”见他结巴,她不想问了,这孩子脑袋不如儇熙,连坜熙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成天不思上进,只想着耍心机,和他那个娘一模一样,拱了他,荣耀了韦氏,那么大燕呢?是否会因之衰败灭亡?
看来光是扶持壅熙不够,还得为他挑选一班能用的良臣做后盾。
挑选谁呢?韦氏家族中,人人都有官做,可真正有学问、出色的,挑不出一两个——丞相陆明卫?他是个赤胆忠肝的老臣,手下有许多才干人物,便是他的几个孩子也都是优秀卓越的。
坜熙虽娶他女儿陆茵雅为妻,但两人相处得很不好,听说坜熙还把陆茵雅赶出主屋,移居偏僻院落——这样子的话,坜熙和陆明卫之间,多少存在心结吧。
倘若能藉着联姻,让他转而襄助壅熙——只是呵,谋事容易断事难,能在紧急时刻下决断才是有能力的人,倘若一个能力不足、无法用人的主子,贸然为他招来一批谋臣幕宾,他定是将一应事务交给臣子去做,自己不思进取,那么,无异于是将白兔扔进豺狼虎豹群里。
难呵——这样的资质、这样的胸襟,她要怎地谋划才能对得韦氏族人、也对得起天下百姓?
“母后怎不说话,生儿臣的气吗?”壅熙战战兢兢地望向皇后。
“你不小了,再不好好学习治国经纶,将来一旦登上大位,如何服众?那些朝臣一个比一个精明干练,难道你想当阿斗,教人遗笑千年?”皇后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心还是责备。
壅熙心一凛,咬住牙根,眉头一紧,急道:“王师父说我的弓箭射得不错。”“不过是雕虫小技、匹夫之勇,即便你练成绝世武功,难不成你想靠弓箭夺天下?”她嘴角噙起冷讽,堵得他无语。
见他猥琐平庸的模样,心底忍不住再叹。“无论如何,此番皇上办寿辰,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好好耐心等着,终有一日,本宫自会让你得偿所愿。”这是她对父兄的承诺,她会办到的。
“是,母后。”壅熙低头,一双阴鸷的眼睛死盯着地板。
他不敢争辩,但心底不服气,他认定皇后在敷衍自己。外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说王公大臣们,便是平民百姓也明白,坜熙是父皇心底最适合的太子人选,谁晓得哪一日、哪个大臣心血来潮上折子,坜熙便成了东宫太子,到时,覆水难收,他找谁哭去?
“下去吧,有时间耍心眼、使阴招,倒不如好好念书,在你父皇跟前做一番表现,让皇上、朝臣都见识到你的才能。”这种事,她从不必对儇熙提醒,可他做的每件事皆是出人意料的好,上苍怎地无眼,收走千般万般好的儇熙,却把平庸无能的壅熙留下,这是在折腾谁?
“是,儿臣遵命。”他咬牙应下。
壅熙转身退出大厅,临行前,他向皇后抛去冷冽一眼,离开清华宫,他低下头、闷着气,踩着重重的脚步回自己屋里。
一路上,远远见着他,宫女、太监纷纷避开,自他得势至今不过短短两三年,整个后宫所有人都晓得,这个主儿不是好相与的。以前无所仰仗时,便常使阴教人受罪,现在有皇后撑腰,大家能不胆颤心惊,避之犹恐不及?
壅熙走进所居宫殿,见无人出来招呼,火气蹭地冒了上来,扯开嗓门、大吼一声:“满屋的王八羔子全死光啦!”怒声方过,屋门猛地一开,几个奴才奔上前,跪地请安。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饶命,奴才不知道主子回来,迎接不及——”“屁话,什么迎接不及,为什么门口没人守着?为什么全关在屋里?在说我和我母妃的闲话吗?还是在嘲笑我,想看我能猖狂到几时?”他一阵暴吼,却吼不去满肚子火气,他最最痛恨皇后打量他的眼神,好像他不过是一般般人物,比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要不如。
“主子饶命,奴婢不敢。”一名宫女伏地,频频叩首。
“不敢?我看你们一个个胆子比天大,是不是见我母妃品级太低,便轻忽怠慢了起来,行,明儿个我把你们全送到我父皇屋里,看你们能不能熬出个妃后。”“主子,您这么说,是折煞奴婢了。”一个年纪较长的宫女春花出来说话,她仗着服侍云嫔多年,还算被看重,便多说了两句。
可春花没料得壅熙正满心怒火,哪里想得到她是被谁看重,脚一伸便往她胸口用力踹去,力道之大,踢得她整个人往后仰倒,后脑狠狠地撞在台阶上,一口鲜血从她口中疾喷而出,整个人登时晕了过去。
这番动静引来屋里的云嫔,她飞快跑出院子,见儿子发那么大火,连忙上前劝阻。
“壅熙你在发什么脾气呀!”“他们一个个眼高于顶,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一个森然目光扫过,众人登时垂下头,不敢相视。
“是吗?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奴才,竟敢这样对九爷,成,明儿个我往清华宫里转一转,让皇后把你们都遣出去,免得在这里碍人眼!”“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一群太监宫女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捂蒜。
云嫔骂完宫女太监,转身对壅熙说:“你也真是的,奴才要打要骂有什么难的,万一把身子给气坏,可怎么得了,走,进屋里去,母妃给你留了点心——”云嫔缓声把壅熙哄进屋里,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才松口气,留下两人送昏厥的春花回屋,其他人则赶紧进屋小心翼翼伺候盛怒的主子。
待壅熙换上干净衣裳,吃过点心后,云嫔给身旁的宫女使眼神,让她们离开屋子。
她扯扯儿子的衣袖,压低声音说:“往后要教训奴才,别闹出那么大声响,前阵子,春花无意间听见瑜妃和宛妃在闲话,她们说你性格暴戾,常虐待下人。我真担心,这话儿若是传到你父皇耳里,可怎么得了。”“意思是,我堂堂一个皇子,连教训奴才都不成。”猛地一捶桌面,他忿忿不平,憋屈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怎地,还要他去看那班奴才的嘴脸?
“话不是那么说,前堂情势未明,你外公也捎信来,要你多在皇上面前表现表现,他们便是要推崇你、说你的好话,也得有事可说。我最担心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万一那些没心肝的在外头胡传,把你说得不成样——唉,后宫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咱们好不容易有了出头日,可千万别丢了。”壅熙灌进一杯杯清茶,镇压下胸口怒气,反复细思,不得不同意母妃说的话。
“壅熙,到底是什么人招惹你,让你一回屋就大发脾气?”“还有谁?现下整个后宫里,除了皇后谁敢动我分毫?她压根儿看不起我,说我匹夫之勇,说我的弓箭之术不过是雕虫小技,那眼光——她准是在心底拿我同龙儇熙比较,哼!龙儇熙再强、再好,也已经死透了,说不定,骨头都成灰了,难不成还能从坟墓里跳出来同我一较高下?”他嘲讽道。
“拿你和儇熙比?疯了她,龙儇熙身上可没有半滴韦家人的血,何况,如果不是龙儇熙那个下贱的娘,皇后会到现在一无所出?她脑子有问题,你别同她计较,记住,在她面前千万要忍气吞声,往后,咱们还有仰仗她的地方。”“我知道,那个气话,怎会搬到她跟前讲。”“那就好,往后没事少往清华宫跑,免得惹回一肚子气。”“我当然明白,若不是今日探得坜熙要在父皇寿辰时,送上几坛酒和一对白虎,我哪会往清华宫去?
“我急急忙忙跑去向皇后报讯,心想皇后人多,若是她肯出手帮忙,酒里做点手脚、在寿辰上闹出点事儿,父皇怪罪下来,坜熙岂不是吃不完兜着走,倘若运气好,事情闹得更大些,说不定能一举除去龙坜熙,届时,还有谁是我的对手?”“不错耶,不愧是我的儿子,能想出这么聪明的计策。”“可皇后却要我别轻举妄动,还说什么我想得到的,龙坜熙岂会料想不到。那话是什么意思,是指我没脑子吗?”“壅熙,别生气,事关重大,皇后说得对,的确不该轻举妄动,不如——”她沉吟半晌后,续道:“不如明日你出宫一趟,找你舅舅好生商量,有你舅舅相帮,方能成大事。”壅熙想了想,点头,现下皇后不肯出手,能帮他的也只有外头的韦家人了。
他从鼻子里重哼一声,就不信龙坜熙有那么厉害,恁地扳不动。
人人都说,“毙虎者饱食虎肉,畏虎者葬身虎口”,今日他倒要看看,坜熙那对白老虎的,是模得模不得?
一双阴鸷的目光转过,他冷酷一笑。
狈子胡同里有一间占地颇大的民宅,里头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几十间屋子,那宅子原是韦氏的祖宅,自从韦家出个皇后,韦氏一天天发达起来,越来越多的韦家男人当上高官,纷纷搬出祖宅。
眼前这间老屋子里住的是禁卫军统领韦应东,他是云嫔的亲哥哥,论起辈分,他该喊皇后一声姑姑。
罢下早朝,壅熙便找上韦应东。
韦应东是个方头大脸的粗鲁汉子,他有一身好武艺,在几年前朝廷的考试中夺得武探花,因他有韦氏撑腰,很快便破格拔擢,成为禁卫军统领。
两人在屋里密谋半日,直到日头偏西,华灯初掌,壅熙才离开狗子胡同。
走出韦氏祖宅的时候,壅熙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走在前头,韦应东跟在后面,弓着身子,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