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长相甜美可人,圆圆的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像个不解人世忧愁的天真孩子,可爱得让人舍不得对她大声,只不过那双眼睛太精明锐利,偶尔透露出一丝教人不易看透的戾气。
平日里,皇上并不觉得眉儿美丽,只觉得她是个可爱天真,让人瞧着挺舒服的女子,后宫佳丽三干,再美的女子他都见识过,可不知为什么,她这般一笑,他竟觉得她宛如下凡神仙、美不胜收,忍不住,他再瞧她一眼,可这一眼过后,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眉儿继续对他笑着,她靠得他很近,近到他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巧笑倩兮地与他四目相望,甜甜软软的声音,让人精神松弛下来。
眉儿柔声道:“皇上,您累了,好累好累,天色不早,请您慢慢闭上双眼,缓缓吸一口气,好舒服呵……”
忙了一天国事,他真累了,缓缓闭上眼睛,在身子向后坠跌同时,眉儿伸手扶住他,很快地,两名太监向前接手,将皇帝扶到龙床上,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
安置好皇上,两名太监当中,名唤康匮的向前一步,走到眉儿身前,她朝他一点头,他走到房间的右侧,由另一名太监为他换上金色龙袍。
康匮的五官并不特出,稀眉、小眼、扁塌的鼻子和宽嘴,是那种在宫里行走一辈子都不会让人注意到的男子,但他身形与皇帝极其相似,连头形、身高和足宽几乎一模一样。
康匮穿上龙袍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眉儿将人皮面具覆在他脸上。
她十指灵巧,不过半炷香工夫就将康匮变成当今大燕皇帝,她勾起康匮的脸,细细检查后,松手、退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她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皇帝,一脸得意。
“章姑娘,我还可以吗?”康匮模仿皇帝的语调口气。
康匮抬头,不经意间,舆笑容可掬的眉儿四目相对,情不自禁地,他脸红心跳。
她微点头,眼下的康匮已有四、五分像,但那个带着不确定的猥琐眼神和皇帝相差太大。
她走到他面前,再次勾起他的脸,露出甜甜笑颜,柔声道:“看着我。”
简短三个字,康匮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似地,一眨不眨地将目光定在她的瞳仁里。
眉儿对着他说:“你是当今大燕皇帝,跟我讲一次,我是大燕皇帝。”突地,他像个被牵着细绳的木偶似地,照着她的命令说话。
“我是大燕皇帝。”
“你不必害怕任何人,因为你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我不必害怕任何人,因为我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缓慢地跟着眉儿念。
“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走到前殿,召唤汪公公,翻婉贵人的绿头牌。”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走到前殿,召唤汪公公,翻婉贵人的绿头牌。”
“很好,张开眼睛!”
眉儿弹指,康匮立刻睁开眼睛,她望着男子眼底浮上的自信,微微一哂,很好,这样才像个皇帝。
他已待在皇上身边一段日子,是皇后经过一番挑剔才选上的人物,皇后让他留在皇帝身边,细细观察、模仿皇帝的举止神态。但皇帝威仪天生,岂是凡人可以模仿得来?因此在皇帝身上施行摄魂术同时,她也同样在康匮身上施摄魂术。
在皇帝身上行的摄魂术较容易,只要让他一觉好眠便行,但在康匮身上下指令就没那么容易了,光是要他相信自己是皇帝、散发出那种威仪气度,就费去她不少心思。
前些日子,还有宫嫔察觉皇帝似乎与平日不大相同,经她一番努力,这几天已鲜少有人发出这般疑问,她相信再过几个月时间,她定然可以让康匮成为毫无破绽的皇帝。
到时候,“皇帝”将会封九皇子为东宫太子,而她换个姓氏,成为大学士府里的千金,嫁给龙壅熙成为太子妃,再过不久,皇帝无疾而终,东宫太子登基为帝……
所有的计划在她心底架构过无数回合,她深信,会成功的,她再不当飘零江湖的彩虹仙子,她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走吧。”
她手一勾,康匮合作起身,她的摄魂术让他整个人月兑胎换骨,走起路来,昂然阔步、抬头挺胸,那气度竟与皇帝有了七成像。
“朕要先去清华宫见见皇后。”
他竟然不理会她的指令,作主见皇后?!眉儿失笑,不过……也行,这样才更像皇帝呢。
“是。”她微微躬身,就像所有的宫女一般。
两人离开,屋顶梁柱后头出现一个男子,他没有穿夜行装,还是平日穿惯的青色长衫,一个飞掠,他无声无息地从梁柱上飘下,落地畴,半点声响都不曾发出。
他轻巧走到床边,提起皇帝手腕,细细号脉,半晌,从腰袋里取出银针,在他头部几个穴位处扎针。
片刻,皇帝打了个呵欠、张开眼,发现平日里服侍的太监宫女都不在身边,在床边出现的竟是文俱翔,心底一惊,却也立刻明了情况不对劲。
文师父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点,皇帝会意噤声。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文俱翔在他耳边低言。
皇帝点头,文师父找来一件披风递给他,之后挟起皇帝、运气、飞檐走壁,笔直往皇太后所居处奔去。
文俱翔施展轻功,皇帝看着脚下穿梭的景物,寿永宫、紫诚殿、御花园、风月亭……叹息,这个宫里,唯一安全的地方,大概只剩下皇太后的寿安宫了。
寿安宫里,皇太后屏退所有奴才,偌大的偏厅里,唯有皇太后一人独坐,她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胸口似地,自接到文俱翔的密函后,她连晚膳都不用,就在这里等待。
她明白,有事情即将发生了。
密道里传来一声细微声响,她急急起身,见到文俱翔领着皇上走出地道,出现在她眼前。
“母后。”皇帝向前,扶着母亲,一起坐进长椅当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偏头转向文俱翔。
“别急,待我慢慢道来。月前,大皇子回府,提及皇后让他进宫,要他撤销调查九皇子亏空库银之事,当时皇上正与皇后下棋,皇上非但没出声阻止皇后后宫干政,他望向大皇子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的怯懦。”
文俱翔猜测,皇后定然是太有把握,认为坜熙已失去记忆,不记得父皇的性格脾气,才敢让膺品大摇大摆出现在坜熙面前。
“月余?不可能,朕已经很久没进清华宫。”皇帝出声反驳。
“没错,那个人并非皇帝,而是皇帝身边的假太监,稀眉、小眼、塌鼻和阔唇,皇上想得出来,那人是谁吗?”
“文师父指的……可是康匮?”
“没错,我听那位名唤眉儿的宫女是这样喊他的。今夜,我在寿永宫当了一晚的梁上君子,终于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全弄清楚。”
“之前大皇子的话让我起疑,皇上是否又中了毒物,但几次为皇上把脉,都查不出皇上身子有何不对劲,近日,我在御膳房、太医局暗暗查访,一样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直到我无意间在寿永宫后头的牡丹园里找到‘玄保’。”
“那是种奇特的毒物?”
“玄保不是毒物,而是制作人皮面具很重要的一项材料,没有它,所制的人皮面具肤色会惨白如尸,不似真人。”
当今世上,能制出入皮面具的武林人士并不在少数,但龙够把人皮面具做到栩栩如生、看不出丝毫破绽,能说得出名号的,没有几个。
“然后呢?”
“我在心底思忖了几个名字,然后在寿永宫里寻找面生宫人。”
“我身边没有那样的人,便是康匮,也已经在朕身边服侍近七年。”皇帝说道。
他生性谨慎,宫人的背景若非清楚明白,绝不会将他们留在身边。
“我明白,但皇上是否注意到,康匮经常在背后,细细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
大部分宫人为避免惹事,在皇帝嫔妃身边伺候时,若非必要,多半不会抬头看主子,康匮的举止太奇怪,方引得他注意。
“所以文师父认定是他?”
文俱翔点头。“今日黄昏甫至,我已在皇上的寝宫隐身,想看看康匮是否会出现特殊举动。用过晚膳,皇上还在批阅奏章时,我讶异的发现,接近皇上身边的,竟然不是康匮,而是章妹忆,呃……章妹忆,皇上或许不知道她是谁,如果我说眉儿,皇上应该就晓得了。”
他本也想不透,一个幽居后宫多年的女子,怎懂得摄魂术?若非康匮那声“章姑娘”,恐怕他也联想不到彩虹仙子章妹忆。
皇帝惊怒不已,康匮背叛,已经让他无法相信,连眉儿都……
他一口反驳。“不可能是眉儿,她十二岁就跟在我身边,我有恩于她,她绝不可能背叛我?”
“我猜,真正的眉儿恐怕早已经不在人世,现在的眉儿是由章妹忆易容假扮的。章妹忆,江湖上人称彩虹仙子,因为她像彩虹,惊鸿一瞥后便消失无踪,我与她师父聂云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些许来历。”
事实上,他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艺,还是用摄魂术与聂云交换得来的。
“她是怎样的背景,为何一个江湖人士要费尽心思混入宫,犯下这种欺君大罪?”
“我不知道她为何甘冒奇险,为皇后谋事,但我晓得她是官宦之后,父亲长辈犯了事,整个家族被判流放。”
“章妹忆的师父救下她之后,见她伶俐乖巧,便带在身边,短短数年,她不但学得师父的易容手艺和摄魂术,还能将人的言行举止模仿得维妙维肖,她的武功虽不高,但满月复心机,江湖人都很怕与她打交道,因为,往往还没认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人,就已经着了她的道。”
皇上蹙眉点头,心底隐隐惊惶,若不是坜熙提早发现,若非文师父挖出真相,接下来情况会变得怎样?
他用尽心机、四下布局,却没想到对手会用江湖人士来对付自己,韦氏呐韦氏,怎能怪他不念旧情,一意铲除他们的势力?
“我想请教皇上,是否近日经常觉得疲惫,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但一觉到天明,睡得相当稳妥。”
“是。”
文俱翔点点头。“那是因为皇上中了章妹忆的摄魂术,若里上精神奕奕、思绪清楚,定然不会着了她的道,但她利用皇上用过晚膳、批阅奏章,人处于疲累状态下动手,自然会防不胜防。
“皇上无庸担忧,摄魂术于龙体无碍,相反的,若用的得当,还能让人清醒后,备觉神清气爽。”
“皇上熟睡后,章妹忆便开始替康匮易容,并用摄魂术让康匮相信自己是大燕皇帝,她要他翻婉贵人的绿头牌,我猜,他们这是想藉皇上身边的人来测试大家对于康匮所扮演的皇帝,能否察觉出异样。就此看来,我认为,真正的康匮怕也是凶多吉少。”
康匮是太监,章妹亿敢用嫔妃们来做测试,足见这个康匮是个真男人。
“该死,竟敢这般婬乱后宫!”
好啊,为谋夺大燕江山,竟如此不择手段!皇帝震怒,好一个大燕皇后、好一个九皇子,他们竟是这般通力合作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