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雪片白天空落下,一片片轻盈飘逸,如白色花瓣缓缓落在一只小巧细女敕的粉色掌心上,掌心温暖,雪片贴上后不久就融化了。
“小姐,外头天冷,您把帘子拉上吧。”同坐在马车内的丫鬟玉珠拿起一旁的紫狐裘披在主子陆纷纷肩上。
“玉珠,你看这雪花多漂亮。”陆纷纷小心翼翼的将掌中尚未完全融化的雪花凑到玉珠的眼前,“像不像花瓣?”
“像。”玉珠指尖一触,雪花就融了。
“玉珠,你把雪花弄融了!”陆纷纷不悦的瘪起小嘴。
“小姐,这雪花本来一碰到热气就融,不是奴婢故意的啊!”谁知那雪片这么不经碰嘛,怎能怪她呢。
“哼,我再收集一片来。”陆纷纷又伸手出窗,两掌并连,捞取空中飘扬的雪花,“这雪景真美,真希望天空能一直一直飘雪。”她一脸神往。
玉珠闻言立刻反对,“小姐,这雪若一直下,就不好了!像刚才就是下了一场大雪,害得我们被困在何夫人家里无法动弹,还好现在雪势小了,可是地上积雪数寸,这马车行进的速度慢得像乌龟在爬,现在都戌时了,不知何时才能到家,真是烦人。”
何夫人是陆纷纷的小姑姑,同住在平安城中,距离不是挺远,搭马车单程不用半个时辰,可现因积雪的关系,马车已经行进将近一个时辰了,仍离陆府尚有好大一段距离。
陆家是平安城最富有的人家,昔日陆家老爷陆金广受友人之邀,合伙投资金矿开采。他投资了所有的家当开采了一年,别说金矿了,连金粉都没瞧见,而那朋友可能因无成果而心虚还是因家当用尽而不想继续开采,竟然偷偷卷了余下的资金潜逃,陆金广气得差点病倒。
可他又固执的认为既已开采这么久的时间,花费大量的人力与物力,要他轻易放弃,实在心有不甘,于是四处借钱,决定再给自己半年的时间,继续招募工人,自己也卷袖下去采矿。
或许是傻人有傻福,也或许是他命中注定大富大贵,这矿山里,还真有金矿脉,陆金广因此一夜致富,成了平安城黄金买卖的大富人家,盖了拥有小桥流水、高阁长廊的富丽园林私宅,还迎娶他打小就暗恋在心中(但人家对他不屑一顾),一名穷秀才的美丽女兑当老婆,婚后第六年生下一名与母亲模样如出一辙的娇滴滴女婴,他以为,他的人生就此圆满了。
女婴生下时,那粉女敕女敕的脸蛋,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细致清丽五官,让他疼爱不已,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还好女儿不像他长得方头大耳,眼睛小小,鼻若蒜头,嘴巴又阔,否则不知要准备多少嫁妆才嫁得出去。是说,他根本舍不得将女儿嫁出去,还是挑个上门女婿直接入赘,方便照看,以防女婿欺负了女儿,他鞭长莫及。
女儿是他的心头宝贝,于是他决定取名为——陆宝贝。
陆金广的妻子吴氏一听,大翻白眼,那过于俗气的名字,差点令刚生产完、全身虚弱的她因此昏厥。
“陆金广,你敢取那名字给我试试!”吴氏怒目瞪视身宽体胖的丈夫。
吴氏对待丈夫从不客气,不曾叫他相公、唤他夫君,高兴时喊他“金广”,不高兴时就连名带姓叫他,而陆金广因为深爱妻子,只要妻子肯陪在他身边,他就心满意足,哪管妻子怎么喊他。
夫妻俩结亲后,整整五年未有喜讯,他的长辈与手足均劝他再纳小妾,以免庞大家产无人继承,全被他强硬的拒绝了。
他只爱一个人,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能娶她为妻,疼她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将他的感情分享出去。
幸好,在第六年,妻子的肚皮传来喜讯,虽然诞下的是女儿,对他而书,只要是妻子所出,管他男的女的,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尤其女儿仿佛与妻子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细致小脸,可是让他一见就喜爱上了。
他立誓让女儿幸福快乐、衣食无缺的长大,将来替她寻觅一个善良敦厚的男人,入赘为赘婿,只要有他在,谁都不准欺负他女儿!
女儿是他的掌中宝,妻子更是他的心中肉,取的名字老婆不满意,他绝对不坚持,立刻又想了其他的,“要不叫银珠?”
吴氏秀致眉头蹙得死紧。
府中的女婢、长工,哪个名字不是取得俗气有力,将宝贝女儿的名字取得跟奴仆们相似,他是想找死吗?
“锦玉?”陆金广语气讨好的问。
吴氏翻了个大白眼,同时吐了一口不耐的大气。
“宝玉?”陆金广近乎小心翼翼的弯下腰,两手有些焦躁的在胸口前方摩呀摩。
吴氏再翻白眼。
“总不能叫千金或金玉吧?”陆金广一脸为难的说,“我的名字就有个『金』字,与我相冲,不好不好!”得想想其他代表荣华富贵的好名字。
吴氏重叹了口气。
早该知道她丈夫是个满脑子金银珠宝的草包,取的名字自然与此相去不远,她怎么会奢望他想得出一个月兑俗雅致的好名呢。
吴氏的叹气让陆金广心头更是忐忑。
“我没法了,不然娘子你来想吧!”怎么取,妻子都不满意,他黔驴技穷了。
这时,窗外一阵大风吹来,刮动满园开满粉色樱花的樱花树,樱花随着狂风而扬起、飘落,落英缤纷,像下了场粉雪,好不美丽。
吴氏一时之间,看得入迷了。
“就叫纷纷吧。”她着魔般的轻声道。
“什么?分分?”这会换陆金广大蹙眉头了,“这不好吧,啥都分出去,自个儿不就没得吃了?”
雅兴整个被打坏的吴氏转头狠瞪他一眼,陆金广连忙改口附和,“分分好,分得好,分得好!这表示咱女儿心胸宽大、出手大方,而且有舍才有得嘛!”陆金广呵呵干笑,附和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陆金广很小气、一毛不拔,但那是对外人,对自己人可不是这样了,举凡他的家人、亲戚甚至是姻亲,都可因他而取得衣食无缺的好日子。
当年,发了大财成了暴发户的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迎娶他暗恋十多年的邻家女孩。
她高雅秀气,五官细致纤巧,小小的脸儿才巴掌大,眼眸水汪汪的,乌黑的瞳眸一转过来斜睨着他时,他浑身血气逆流,直冲入脑,整张脸都涨红了。
当她轻笑时,笑声若银钤清脆,笑颜似花儿绽放,他看得痴了、傻了,天地万物仿佛在剎那间静寂,他只看得见娇俏脸容,只听得见细女敕嗓子。
他多想象当年的汉武帝,打造一栋金屋,将心爱的女人娇藏起来!
他托了媒人,聘金一开就是一栋可容纳数十人的豪宅大院,可供得起吴氏一家六口衣食无虞三辈子的惊人天价。
吴氏的父亲虽是个秀才,但不过是个书呆子,没啥挣钱的本事,常穷得得靠当铺才能过活,一家六口的经济几乎都是靠吴母做女红、养鸡养鸭苦撑下来的。
日子过得苦哈哈的他们,一听到聘金的丰厚,全都吓傻了,万万没想到以为生来是个赔钱货的独生女,竟然可嫁到大富人家当少女乃女乃,而且那高价的聘金还可协助年纪不小却无钱成亲的哥哥们娶妻生子,一家人安安乐乐的过上好日子。
这场婚事,反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吴秀才。他看不起从商的生意人,自讶好歹是个秀才,怎可将猫生女儿配给一个最下品的商贾!
但他的反对微小如乱飞的嗡嗡蚊鸣,吴母一掌就打死。
另一个反对的就是吴氏本人。她讨厌陆金广的长相,脑满肠肥,俗里俗气,和她美丽的外表,丝毫不般配。
她晓得自己生得美,每次出外帮忙母亲贩卖鸡鸭时,路过的男男女女均在她身上落下赞叹的眼神。
她这么漂亮,就应该嫁给高官王族,有个显赫的称号,说不定哪天宫里选秀,她还可以入皇宫当妃子,怎么能嫁给一个俗气的商人!
当然她的反对,一样被吴母一语否决。
吴母认为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她穷得太久也苦得太久——她本也是个漂亮的女人,因为生活困苦、忧虑烦心,才不过四十出头,脸容就衰老得像五十。女儿那套嫁给高官王族的论调她全都嗤之以鼻,讥嘲她的不现实,勒令不管她答不答应,这个亲,是成定了。
不甘不愿的新娘上了花轿,仗恃丈夫的宠爱,对于讨厌的丈夫自然少有好脸色,生气时,口气更是好不到哪。
但陆金广全都吞忍了下来,不为什么,只因为他爱她,就算女儿的名字可能“分”光他的家产,他也会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于是陆纷纷的名字就这样定了。
当吴氏亲手写下女儿的名字,陆金广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分散”的“分”,而是有盛多之意的“纷纷”时,心头可说是松了口大气,并赞美妻子文采出众,竟能取个月兑俗又带有好命之意的雅名,不像他只想得出金银珠宝贝的相关词,他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吴氏赏给他的,自然又是白丸子两颗,感叹自个儿命苦,嫁了个草包。
长大后的陆纷纷,果如她母亲,是个花般的女孩,故吴氏妆点她时,衣上绝对绣有花草图样,绣帕、披帛、荷包、首饰亦与花儿有关;而最为娇美的柔柔粉红色调,则是最能衬托女儿的白皙肤色,映照得细致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她可怜嫁了个俗气的老公,她的女儿可不能也沾染上那份俗味!
这时,倚在车窗凝望外头雪景的陆纷纷,压根儿没将丫鬟的叨念放在心口,她所有的心神都被美丽的雪花所吸引了。
她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她喜欢繁花似锦的春天,也喜欢欣欣向荣的夏天,喜爱萧瑟的秋天,冬天的雪景更是她心头最爱。
当世上被白茫茫一片的白雪所覆盖,是那么的寂静肃穆,萧索中带着孤傲自赏的韵味,她真是喜爱极了。
她希鉴她将来的夫婿也能拥有这样的气质,显得那样高不可攀,而让人心生崇拜。
她心底很清楚父母的感情不算不好,但也不算好。父亲非常的疼爱母亲,可是母亲打从心底嫌恶父亲,从小就在她耳旁吩咐叮咛,长大后成亲,可别嫁给一个跟她父亲同样脑满肠肥的草包。
陆纷纷很爱她的父亲,他是她最喜爱的男人,但或许是长时间受到母亲的洗脑,她也认为将来的夫婿,一定要是个健美挺拔的俊美男子,拥有让人一见倾心的出众仪表,可她并不认为非得要嫁高官侯族,她想要的是像父亲这样深爱母亲的一个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她深深喜爱的男人,这样就够了,他甚至不需要有钱,就算穷得得当裤子也无所谓,反正陆家有得是钱。
她完全没想过一个穷得得当裤子的男人,是很难有孤高自傲的气质的,若在那样的环境下还那么自以为是,大抵也是个不切实际,难以体贴妻小,无法拥有可靠肩膀的夹缝生存者罢了。
时常作着身旁有俊雅夫婿相伴美梦的陆纷纷一想到自己的婚姻,不由得叹了口气。
父亲心底其实清楚,母亲是看不起他的,认为他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
为了弥补这方面的不足,父亲决定让她嫁个状元郎,而他相中了城中一位今年刚中举人的许姓书生,无条件支持他念书,等来年殿试时全额支持他进京赶考,条件是进士及第就须返乡娶她为妻,当个官夫人。
陆纷纷曾经趁出外逛街时,偕同丫鬟绕到许家,偷看了那人样貌。
他是个普通人,样貌中等,身材中等,不丑不俊不出色,惟一可取的就只有一身的书卷气质,让他看起来顺眼了些,但总的来说,她不喜欢那个男人,她不是她理想中的夫婿模样。
回家后,她跟父亲抗议,不想嫁给那个人,对于这点,父亲一反常态的坚持,非要她嫁给许举人,将来好当个威风的官夫人。
要是过往,父亲一定顺着她的。
她不想嫁给那个人啊!陆纷纷气恼的瘪嘴。
家里又不缺钱,她也看不出那官位能干啥,为何不让她嫁个喜欢的人呢?
说来说去,不就是父亲爱面子而已吗?
为何她要为了父亲的面子,去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不依她不依她不依啦!
“这雪怎么落个不停啊,马车到底何时才能到家啊?”身后,丫鬟玉珠还在叨念个不停。
陆纷纷听得烦,转头低斥,“玉珠,你就别啰唆……”
马车忽然震动了好大一下,将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害怕得抱在一块儿。
“发生仟么事了?”玉珠对着外头的车夫大喊。
“好像撞着啥东西了。”车夫停下马车,跃下观察地上的突起物。
“撞着东西?”陆纷纷好奇心起,就要开车门。
玉珠拉住她的袖子阻止她,“小姐,外头冷,别下去。”
陆纷纷不以为意的回头笑道,“你怕冷就待在车上,我下去瞧瞧。”
陆纷纷的个子虽然清瘦,但是身子骨十分健壮,对于冷的感受度比一般人低,当他人冷得全身发颤,她却认为是清爽宜人的好天气,而她的肌肤,一年四季都是温温暖暖,鲜有冷凉的时候。
玉珠还想阻止小姐的莽撞之举,就听到车夫惊骇的喊,“完了,撞着了人啦!”
“什么?”陆纷纷心口一惊,甩掉玉珠拉袖的手,提裙下了马车,奔来车夫身边,着急的问,“你撞着人了?”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啊!”惊慌的车夫真怕那人若死了,他可就要送官府判刑了。
陆纷纷借由马车上的灯火看出那个躺在地上的的确是个人,可能是因为刚才风雪大,掩去了躺在地上的身体,是车夫拨开了雪,才发现那突起物原来是个人。
“你别担心,”陆纷纷安抚他,“这人看起来倒在此地已久,不是因为你撞伤才倒地的。”
“这么说,他死了吗?”车夫仍是惊骇。
陆纷纷抿了下唇,“我瞧瞧便知。”
陆纷纷才要矮身,车夫就忙喊,“小姐,若是个死人可就不吉,您千万别碰啊!”
陆纷纷白了他一眼,“我不碰怎知道是不是个死人?万一他还活着呢?延误救治,害他死亡,岂不跟杀了他一样?”
“但是……但是……”车夫嗫嚅,不知所措。
打小被保护得很好的陆纷纷,可说是没过过坏人,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也不觉得就算是个死人又有什么好怕——因为她从未亲眼见过死人。
她月兑掉右手的毛呢手套,拨开车夫未拨尽的、在那人脸上的残雪,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孔露了出来,她看了,不觉胸口一窒,心脏倏地狂跳。
热烫的血液在体内急速奔流,不是因为恐惧或害怕,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那几乎可说是她梦想中的夫婿模样!
她情不自禁将灯火移得更近,好能打量得更为仔细。
他有两道斜飞入鬓的浓长剑眉,说明这人的果决、专断与强大的意志力。
他有一管如山隆起的挺鼻,这令饱的轮廓突出,十分抢眼。
他有一双略薄的菱形唇,嘴角坚毅,可见这人性格中的不易妥协。
可惜他眼眸紧闭,她无法看到他张眼时的模样。但她猜测这人的眼必定炯炯有神,如天上星子,或如一潭幽湖,一望了,就被吸引了进去,无法自拔。
“小姐?”车夫狐疑的喊,心想小姐不是要探看那人是否还活着,怎么突然在发愣,该不会是吓着了吧?
陆纷纷恍然回神,连忙伸手探他鼻息,他的鼻息十分微弱,她无法判定他是否仍有呼吸,只好低下头,直接以最柔女敕的脸蛋去感觉,却不小心让那冷透的鼻尖碰上女敕颊。
她的心这会更是乱了分寸,还差点让手上的灯火掉了下去。
她是怎么着,慌里慌张的?
陆纷纷暗斥了自己一句,定下心神来,重新去感觉似有若无的呼息拂在颊面的感觉。
“他还活着!”陆纷纷抬首宣布,车夫立刻松了好大一口气。
陆纷纷叫唤尚待在车里,观望着不肯接近“死人”的玉珠下车,一起帮忙将这人从雪中挖出来。
那是一名十分高大的男人,她们费了好一会劲才将他身上的积雪清除。
挺拔健美,高大强壮,面容俊美……
陆纷纷激动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心想,这不就是她理想中的夫婿模样吗?
莫非是上天聆听到她的祈祷,实现了她的愿望,将她要的人送到她眼前来?
这可是天赐的恩典啊!
上天给予的礼物,她怎么可以不接受,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小姐,现在怎么办?”玉珠问看起来似乎莫名发着愣的陆纷纷。
“把他带回去。”陆纷纷立马下了决定。
“什么?”玉珠与车夫难以置信瞪大眼。
“小姐,您说笑的吧,这是名陌生人……”车夫面有难色。
“你撞着了人,还敢不负责?”瞪着车夫的陆纷纷面有责怪之意。
“呃……”车夫心想,刚才小姐不是说这人不是他撞伤的,而是原本就倒在这的吗?怎么这会他得负起责任来了?
“小姐,可是这真的是名陌生人,擅自带回去,恐怕……”玉珠心想,万一是个坏人,岂不是引狼入室?
“既然是咱们的马车撞伤了人家,自然要负责到底!”陆纷纷不容置喙,完完全全将这人会倒在地上,还受了伤的责任全揽上身。
车夫与玉珠面面相觑。
“都是你驱车没看路。”玉珠怪罪车夫道。
车侠指着自己的鼻尖,百口莫辩。
“小姐,要怎么把他带回去?”玉珠心想这人体型那么高大壮硕,恐怕只有将人五花大绑在马车上一途了,可问题是,要怎么绑上去?
“我们一起将他抬到马车里。”
“我们……一起?”玉珠还没开始搬,就觉得手快断了。
这人的体型看起来十分高大,要抬到马车上恐怕不是易事……于是玉珠又看向车夫。
“这……我一个人没办法的。”车夫干笑。
没用的家伙。玉珠心中暗啐。
“快点帮忙!”陆纷纷解下颈上紫狐裘的系带,将暖裘放到男人身上,希望借此让冻在雪中的躯体增加些温暖。
“小姐,你的裘衣……”很贵的哪。
“咱们得让他保持温暖,否则他冻也冻死!”陆纷纷不耐的催促,“快帮忙啊,发什么愣?”
“好……”玉珠与车夫这才无奈的弯身帮忙,有的抬肩有的抬腿,而这男人远比想象中还要沉重,尤其在大雪中,他的身躯僵硬,光是要将他塞进马车,就让三人一头一脸汗,完全感受不到冬夜的寒冷了。
男人被安置在马车内侧,虚软的靠着车厢而坐,陆纷纷瞧他脸色青白唇发紫,心口就疼。
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倒在路中央呢?
且他衣上那暗红色的图样,应该不是衣服的花样而是血迹,该不会是哪受了伤,所以才会昏迷在雪中吧?等带他回家,一定要好好帮他处理伤口。
在马车里,陆纷纷吩咐玉珠,“把火盆端过来些……小心,别烧着他的腿了。”
“噢。”玉珠用脚将车上取暖用的火盆踢近男人脚旁,望着男人苍白的脸容,她有些不安的问。“小姐,他不会醒过来吧?”她很怕出事啊。
“醒了不正好,表示他无事?”这样她就可以清楚看到他眼睛的模样了。
“才不好呢,万一他对我们怎样,或者行凶……那我们不就完了?”玉珠惊骇的低喊。
“他冻得像冰柱,就算真醒了,也无法对我们怎样吧。”陆纷纷白杞人忧天的玉珠一眼。
玉珠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陆纷纷丽眸一瞪,她只好将未出口的忧虑吞下去。
小姐实在太没有防备之心了,身为丫鬟的她只好多担待,真要有什么万她只好挺身当替死鬼了,呜呜呜……陆纷纷将暖裘拉到男人的下巴边缘,小心而仔细的裹起冰冷的身躯。
“我们上路吧!”她对着车夫喊。
“驾!”车夫扯动缰绳,命令马匹往前行走。
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有双在夜色中特别明亮的眸眨了下,冷冷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须臾,那双如野兽般犀利的眸消失在夜色中。
马车约略又行了一刻钟,才回到陆府,陆纷纷特别交代车夫自后门进入,因为她不想扰醒府中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她的父母。
“小姐,您不通知老爷夫人?”玉珠诧异。
“我娘最会惊慌失措,她若知道我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回来,一定喳呼着不祥、污秽,立刻把人丢出去:而我爹最会小题大作,他一定认为这男人身上必定发生什么事才会倒在路边,且他又受了伤,必定先叫官府来抓人。”
玉珠不得不佩服小姐透彻的分析,老爷跟夫人的可能反应的确与此相差不远,但——
“这人总是陌生人,您将他带进来,不觉不妥?”玉珠还是觉得不安,“万一他真是什么杀人要犯呢?”
“那也得等他清醒,恢复力气才有可能对我们下手。”陆纷纷表面看来十分冷静的分析道。
玉珠的疑虑,她压根儿没想过,此时此刻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她想看他的眼,想看他张开眼时的模样,是不是与她想象如出一辙,是她理想中的完美男子。
“那……我们要将他放到哪去?”车夫问。
“放到我房中吧。”
“小姐房……”玉珠差点尖叫出声,是陆纷纷眼捷手快掩住了大张的嘴,要不,真会将不管睡着或没睡着的统统给喊来了。“小姐,这是个男人,于礼不合!”
“救人要紧,管什么礼不礼!”陆纷纷轻瞪玉珠,“不放我房,要放哪?就算放客房,我也得在客房照顾他啊。”
“照顾?”玉珠傻眼,好像这是小姐今日发明的新词,前无古人,从未听过般的诧异。
“别跟我啰唆了!”陆纷纷满脸不耐道,“谁才是主子啊?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难道我这个主子想做啥,还得一一跟你们交代,等你们准许?”
车夫与玉珠互看一眼,默然点头。
在陆纷纷居住的房中,还有两名丫鬟等着她们回来才敢去安歇,可当她们发现主子竟然跟玉珠还有车夫搬着一具“尸体”入房时,均诧异的瞪大眼,喉口因恐惧而发紧,张了老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玉玲。”陆纷纷吩咐其中一名面色如土的丫鬟,“去通知老爷夫人,我从小姑姑那回来了,并说我困倦想歇息了,就不过去问安,他们也不用过来看我。”
玉玲仿佛未听见陆纷纷的交代,手颤抖的指着那具“尸体”,“那……那个……”
“这事可别跟他们提起,务必保密,谁泄漏了风声,我就处罚谁。”陆纷纷威胁恫赫的眸环顾众人。
玉玲恐惧的点头。
莫非是小姐不小心弄死了这个人,所以带回来毁尸灭迹?
可是小姐是一个心肠柔软之人,虽然她有时因受老爷耳濡目染,会在威胁时说一些什么处罚人之类的威吓,但那都只是在嘴上逞凶斗狠,其实并无真意的啊!
所以这一定是意外!
小姐,我会替你保密的!玉玲默默在心中发誓,并快速跑了出去。
“玉珍。”陆纷纷再吩咐另一个丫鬟,“去找套这个人能穿的男装,要暖一点的。”
玉珍用力点头,出外找衣服。
剩余的原班人马联合将昏迷不醒的男人搬到床上,玉珠点燃床边的烛火,好让陆纷纷能看得更仔细。
陆纷纷交代玉珠拿剪子过来,动手剪开男人身上的衣服,在他胸口处,长约六七寸的伤口让众人惊骇莫名。
果然在他衣物身上的暗红色痕迹,不是衣料的花样,而是血迹!
“这……”玉珠抖着声说,“难不成是被车轮辗伤的?”指责的眼瞪向车夫。
“不不不不!”车夫慌忙辩解,“这不是被车轮辗伤的,这是被砍伤的,是刀伤呀!”
哪有车轮辗伤的伤处这么利落,还这么长的?就算马车快速的直接狠撞上男人的胸口,也造就不出这样线条精准的伤口啊!
“闭嘴!”陆纷纷头也不回的低斥,“别大声嚷嚷。”
车夫连忙双手捂嘴,还用手肘推了一旁的玉珠一下,要她一起照做。
玉珠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倒是望向男人的眸光沉了。
既是被砍伤,原由恐怕不简单。这可不是不小心撞伤了人,为了负起责任而将人带回来医治那般的单纯,谁知他是遭逢了什么事,更或许,是被官府追杀的恶人,那可真是引狼入室了!
陆纷纷细瞧着伤口,讶异的发现这样的伤口长度照理应该流不少血,但自染透衣服的血迹来看,他血流得并不多,似乎曾做过什么紧急处理,也或者是因为天气太冷,伤口被雪给冻住了,所以血流得少?
她还记得有次玉玲不小心让剪子划伤了手掌,那伤口跟男人的伤比较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却流了好多血,衣服上血迹斑斑,将她跟丫鬟们都吓坏了。可比较起来,这人的伤口所流出来的血,似乎也比玉玲的手伤多没多少,似乎很不寻常。
陆纷纷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吩咐玉珠多拿几个火盆让房中更温暖些,同时以湿巾擦拭男人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