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很大,安盛宇在车里静静的等待他要等的人。
御代樱已经熄灯打烊了,员工们会在一小时之内完成清洁工作陆续离开,到时他的意然也会出来,他想要“护送”她回家。
是的,他只能在她骑车回家时,在后面护送,因为她摆明了不要他介入她的生活,连同居的小男友都有了,他还能做些什么?
但就算她说她有小男友,对他这种熟男没兴趣,他还是无法断绝自己对她的感情,还是想做点什么补偿她。
给她金钱,她是万万不会接受的,还可能会认为他在污辱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确保她回家路上的安全。
到她家找过她之后,隔天他又跟踪了她一次,看到她早上到住家附近的一间宅配蛋糕店上班,跟一堆妇女在里面做蛋糕,三个小时后又赶去西餐厅上班,晚上则到御代樱工作。
不管在哪里上班,她都在出卖劳力,这样拚了命的工作真的是为了养她口中所谓的小男友吗?她究竟有多缺钱,要这样马不停蹄的工作?
思潮起伏之间,她出来了,笑着跟同事挥手再见,虽然比平常早一些,不过也快凌晨十二点了。
他等待着她穿好雨衣、戴好安全帽,再次忍住想要叫她上车的冲动,他心知肚明,她不会接受他的一番好意。
雨势越来越大,天雨路滑,她又把车骑得像赛车一样,他真的很担心!
才在担心,想不到下一秒她就摔车了,为了闪避一只小狗还是小猫的,往路边冲了过去!
他急忙下车查看,不顾倾盆大雨把他整个人瞬间淋湿。
“意然!意然!”
他焦急的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她动也不动的躺在草丛边,虽然没有看到血,但可能有骨折,他不敢乱动她,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他捡起她的包包,也不管自己的车子,跟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一路上,他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孔,他好害怕会失去她。
“意然!意然你醒一醒!”他真的很怕她从此不会再醒过来,或者醒过来却发现伤到了脑部,虽然安全帽一直很安全的保护着她的头部,但他还是很担心!
在他努力不懈的叫唤下,她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我……我在哪里?”
见她还认得他,他松了口气。“你摔车了,现在在救护车上,你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她皱着眉。“我头好晕,想吐……”
见她好像想要坐起来,他连忙安抚她。“你不要动,应该是摔车的症状,医院马上就到了,我会陪你做检查,一直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真不敢想象,如果今晚他没有跟着她,她会在湿冷的草地上躺多久才会被发现?被发现时是不是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抑或有别的车经过辗到她,她也许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辗死了。
这些想象让他不寒而栗。
“你不可以有事,你绝对不可以有事……”他喃喃自语着。
医院到了,意然很快就被送进急诊室里。
经过诊断,她是小腿腔骨骨折,要马上开刀,放入钢钉、钢片固定。
安盛宇以她未婚夫的名义签了手术同意书,想到她已经没有家人了,也就不帮她通知什么人来。
他在手术室外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包包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伟城宝贝弟”。
他皱起了眉心,觉得很不舒服。
宝贝弟?这是她对小男友的昵称吗?还真是肉麻当有趣。
他没好气的接起了手机,还算有理性的告知,“这是黄意然的手机。”
“你是谁?”李伟城停顿了一下。“你是安盛宇吗?意然呢?她跟你在一起吗?”
好小子,耳力这么好,才见过一次就记住他的声音了。
“她发生了车祸,骨折,现在在圣心医院二楼的开刀房开刀,你想来就来,不来也可以,我会照顾她,就这样,挂了。”
他不给对方讲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照理说李伟城应该还会再打来,可是他没有。
不打就算了,看来那小子也不是很紧张意然,搞不好他还劈腿,知道意然没办法回家之后就去约别的女人黑皮去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的门依然紧紧关着,手术中的灯也还亮着。
李伟城来了,他是跑进来的,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神色紧张。
“我姊呢?情况怎么样了?怎么会摔车的?你载她吗?”
安盛宇嗤之以鼻的看着他。
这个女乃油小白脸,姊姊还叫得真顺口,私底下他也是叫意然姊姊吗?
“还在开刀。”他的语气冷漠。“手术主要是要放进钢钉、钢片固定,医师说没有危险性,你大可以回去了。”
把她的正牌男友赶走,他想干么?他当然是想当那个她醒来后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男人。
“骨折?那手术之后没办法马上走路吧?”李伟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如果你打算再回到我姊身边,那么这是一个机会。”
安盛宇蹙眉。“你在说什么?”
这小子现在是在向他推荐姊姊女友吗?他要把自己的女朋友送进他的怀抱?
“你不是还爱我姊吗?”李伟城直视着他。“难道我猜错了?”
安盛宇忽然觉得很不对劲,他瞪着李伟城。“你不是意然的男朋友?”
“她说我是她的男朋友吗?”李伟城笑了。“我是她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他惊奇的愣了愣。“怎么可能?”
“离开黄家后,我姊到她被领养的育幼院找亲生父母的资料,但我们的亲生父母早就过世了,她发现她还有个弟弟,就是我,也被领养了,院方通知我这件事,于是我们姊弟相隔二十几年,终于又住在一起。”
原来如此,真是因祸得福,失去了黄家光环,却找回了亲弟弟。
“你的养父母呢?也跟你们住在一起?有其他家人吗?”
“他们领养我时年事就很高了,因为太渴望孩子才领养我,因此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后来他们年纪大,生了病,相继过世,留下现在的房子给我,让我们姊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所以你姊姊那么拚命工作是为了养活你?”安盛宇皱了皱眉。“你还在读大学吗?是不是很花钱?”
李伟城啼笑皆非的说:“她不是在养我,我们也没那么缺钱,我养父母除了房子外,连毕生的积蓄也都留给我了,他们还满有钱的,让我读完医学院不是问题,甚至还可以再买一栋房子。”
他纳闷的扬起眉梢。“那你姊为什么要那么辛苦的工作?而且都在用劳力赚钱?”
“她说用劳力工作可以忘了很多伤心事,静下来她会胡思乱想太伤身,她宁愿把自己弄得很累,回家倒头就睡,什么都不必想。”说完,李伟城看着他。“话说回来,安大哥,你觉得谁是让她这样折磨自己的罪魁祸首呢?”
安盛宇微微一愣,顿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紧闭着嘴唇,默然不语了。
她被他伤得很深,他当然知道,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当时她把自己交给他时是那么娇羞喜悦,而他却没有对她负起责任,还狠狠抛弃了她,她不再相信男人,甚至不再相信感情都是他造成的,他难辞其咎。
“安大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责备你。”看他一阵黯然,李伟城反而高兴,这证明了他和姊姊复合并不是不可能的。
“我是个混蛋。”他艰涩的吐出这句话来。
李伟城看着他。“安大哥,你是让我姊伤心的男人,也是让她从此不再碰感情的男人,你有义务让她幸福。”
“既然你知道我这个人,想必你姊姊有透露些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关于我这个辜负了她的坏蛋,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李伟城扬起了嘴角。“我在家里无意间看到一本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安盛宇这三个字。”
他震撼的看着李伟城,暗痖的问:“你说的……是真的吗?没有恨我的字眼,只有我的名字?”
“我不觉得她恨过你。”李伟城满含深意的说:“趁我姊脚不能动时,好好把握机会吧!”
“不要……你不要走……我有话……有话要跟你说……”
安盛宇看着在梦中也泪流满面的意然,那幽幽低泣的抽噎绞碎了他的心,心痛和自责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究竟有多难受,连觉也睡不安稳?
究竟有多不甘心,连梦中也想告诉他?
他真的对不起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意然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在单人病房里,而身体……好痛。
她还记得自己摔车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救护车上,而当时安盛宇也在,进手术室前,他告诉她要开刀,叫她不要害怕,他会等她醒来,她以为……那是幻觉。
现在她醒了,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人应该是伟城才对,伟城怎么没来?没有人通知他吗?
更奇怪的是,安盛宇还在,这代表不是幻觉,可他为什么会在救护车里?难道他看到她摔车吗?他会那么巧看到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跟在她的后面……
“麻药退了,很痛吗?”安盛宇紧紧握住她的手,关怀溢于言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虽然脸上犹有泪痕,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梦中哭过吧?她作这种恶梦有多久了?
明知道她那么纯真还伤害她,是他在她心上烙了伤痕,他真的很该死!
“把我的手机给我……”她要叫伟城过来,他不应该待在这里。
“想叫你的小男友来照顾你吗?”他唇角欲笑不笑的,拿出她的手机给她。“他打过电话给你,我接了,他人在香港,一时半刻没办法赶回来。”
意然愣住。“香港?”
怎么可能?早上出门时,他提都没提过……虽然之前他说过有可能要跟几个学长去香港做临床研究,可是时间未定啊,会那么巧就是今天吗?就算是今天,他也会事先告诉她才对。
“你手痛,我帮你拨电话给他,你自己确认。”
他真的帮她拨了号码,确认后,伟城也真的说他人在香港,要待两个星期才能回台北,他说昨天曾传过要去香港的讯息给她,也在家里冰箱贴了班机时间,很讶异她竟然不知道,听得她很傻眼。
她没收到简讯,至于冰箱,上面贴了很多待缴的帐单和剪报食谱,她没注意到有没有班机表。
“伤势很重吗?那个人说你开了刀,要不要我马上赶回去?”李伟城紧张的问,事实上,他正在喝咖啡看得奖影片。
她怎么可以把在做正事的人叫回来呢?她连忙说:“不严重,我没事,只是骨折而已,你专心做好研究报告再回来。”
挂上电话之后,她开始烦恼了。
既然伟城不会来医院,那她要怎么叫安盛宇回去?他一定不会听她的,但她可不想让前男友照顾,三个工作的同事虽然都跟她满要好,可是大家都要上班,不可能为了照顾她担误到工作。
想来想去,没有半个可行的方案,却猛然想起独自在家的大宝小宝!“安盛宇!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你说。”听她连名带姓的喊他还真不习惯,不过,她有事要他帮忙,这是好现象,表示她已逐渐接受他会留在病房里照顾她的事实。
“我包包里有我家的钥匙,请你明天早上过去帮我喂我家的狗狗,帮它们换干净的水,告诉它们,我在医院里。”
“没问题。”他答应得爽快。
事实上,他不必去,因为李伟城根本还没去香港,他在家里,自然会照顾家里的狗狗。
“那就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这里有医生和护士照料,不会有什么状况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搬出这个理由让他走了。
“我都知道了,伟城不是你的同居男友,他是你的亲弟弟。”他开门见山的转了话题。
她轻哼。“没错,他是我弟弟,不是男朋友,不过,我跟你之间早就结束了,不会因为我有没有男朋友而改变。”
想也知道,他本来就怀疑伟城不是她的男朋友,伟城打给她时,他一定藉机打听了不少事情。
“当然会改变。”他深深的看着她。“我要回到你身边,做你的男人,保护你、守护你,弥补你。”
她的心猛然一震,不由自主的回视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像被俘掳了一般。
趁人之危似乎是无可避免了,他凑近她的脸,温柔坚定的吻住了她的唇瓣,将一阵阵的爱意传送给她。
热吻撩动了她,他的唇一再与她的相叠,他灵活的唇舌像有魔法,她抗拒不了他的爱,多年前和现在都一样,她一点长进都没有。
热吻结束了,他看着她嫣红的脸颊,轻叹了一口气。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刚才的事当作没发生过,你快点走吧!我要睡了。”
“意然……再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他凝视着她,声音变得出奇的沙哑。“那时我真的很难受,我爸过世,家里负债,我妈也病倒了,我没有心情想我们之间的事,也不知道你怀孕了,我现在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你不是休学了吗?怎么又可以念完建筑系?”问完之后,她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动摇了,她开始关心他了,开始想知道当时的一切……不,应该说一直都想知道,那时安家几乎都被摧毁了,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我爸过世和赔偿的问题让我不得不休学,房子卖掉了,我父母名下的土地也卖掉了,他们手边能变现的都变现了,还是不够赔给工人,我哥我姊一直奔波着在想办法,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照顾我妈,张罗我爸的后事。”
她静静的聆听,跟她被赶出黄家相比,他面临的事比她痛苦一百万倍。
“搬了家,债主还是一直上门来讨债,那一年很痛苦,家里愁云惨雾,每个人都快得忧郁症了,我妈的病越来越重,终于向断绝关系的娘家大哥求援,是我大舅出面帮我们度过难关,我才得以复学,家里才渐渐恢复正常。”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向你舅舅求救?”她不解。
如果一开始就有人帮他们,她跟他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妈有娘家,我们还有外公外婆舅舅阿姨。从我们小时候,我妈就一直说自己是孤儿,我们也以为她是孤儿,原来并不是,我外公是大地主,当年我父亲只是他旗下公司一个小小的水泥包商,却和我妈相恋了,他们的婚事被反对,于是私奔,外公震怒之下跟她月兑离了父女关系,从此再也没有连系。”
她默不作声的听着,也替他庆幸,幸好他还有个有钱外公可以帮忙。
“我曾想过,如果一开始出事时,我妈就向我外公那边求救会有什么不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吧。”
原来他的想法跟她一样,她沉默了。
虽然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却感觉心很靠近。
他更深的看着她。“快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这次她没再赶他走,安心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