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轰然一声,大伙儿的耳朵都还痛着,张眼一看,却又是晴空万里,什么狂风、乌云、大雾全都消失了,要不是甲板上还有许多忍者的尸体,他们都以为是自己作梦。
而香柳却是落在船舱顶,权辰汉正一脸悲伤的抱着她,被朝雾元聚集毕生功力一击,首当其冲的她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然而,她却撑着一口气,在自己最爱的男人怀里,缓缓睁开了眼。
“你……为什么……”权辰汉到现在仍未能反应过来,怔愣地望着她,彷佛她口中慢慢流出的鲜血只是幻象,就像方才群魔乱舞的情况一样,全都是朝雾元制造的幻象。
他似乎明白香柳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把朝雾元的攻击引向她那方,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以为保全了他的性命,他就会开心吗?
香柳用尽力气,举起纤手轻抚他的脸,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的体温原本就较常人低,如今更加冰冷了。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却是执着地一字一句,艰难地道:“我原以为自己天性凉薄……自私,又对人性多疑……水远不会爱上人……但如果说这一世……就是来学习……如何专一的爱一个男人……我真的学会了……”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口中溢出的鲜血,全都流到权辰汉的手上,几乎要烧痛他的肌肤。这种灼热,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忍且令人绝望。“我每回说要保护你,却都让你陷入困境,是我的错……”
他深深的闭上了眼,却怎么都平息不了由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一个力抗千军万马不惧的大将军,现在居然深深的害怕着,那种怕失去心爱女人的惶然,笼罩了他的全身,令他不住的发抖,抱着她的双臂逐渐软弱无力。
“权郎不要怪自己……这是香柳的命……”她咳了几声,吐出的鲜血更多了,但她仍紧紧的看着他,想用这最后的时间,将他看个清楚。“是香柳自己愿意为权郎牺牲生命,这一劫不是你就是我……那么,香柳宁可是自己……”
“不!应该是我!应该是我要死的……”权辰汉自责地打着自己,像是这样可以减轻她的痛苦般,可是不管怎么伤害自己,似乎仍有股力量,将他心中她那俏丽的鲜活形象慢慢粉碎,化为血污一片。
不愿看他伤害自己,她抓着他的手,明明已经无力为之,他却再无法有任何动作,香柳强睁着眼,因为她知道只要一闭上,就是永别。
“……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权郎。”她气若游丝,却坚持要将最后的话交代清楚。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死,不要死!”见她渐渐虚弱,他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脸,却只能看到她越来越苍白无生气。
“我很坏……我不想遂了朝雾元的意……痛苦终身,所以选择比你早走一步……”在这最后的时刻,香柳忍不住想着,自己果然是个自私的人,连生命最后的要求,对他而言都是自私极了啊……“上回五黄煞事了,权郎还欠香柳一个条件……记得吗?”
她又轻又慢,像是呢喃地道:“香柳希望……权郎在我死后,别为我哭……别为我哭……”
权辰汉的眼眶已然红肿,喉头已是哽咽,悲之至极如何要他不哭?但他仍是点点头,用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她的血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犹如斑斑血泪,流下了无边无尽的遗憾及不甘。
他在她心中,永远是那么伟岸威风的男人,他该是立在军前杀敌,而不是躲在人后伤怀……
得到他的首肯,香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血光之中是那么凄艳,就像夏日的荼靡花,开尽一生的璀璨,而后消逝。
“香柳——不要——你醒过来——”
在她阖上双眼的那一刹那,只听到权辰汉如受伤的野兽般嚎叫,他紧抱着她,胡乱的、没有意义的狂叫着,然而这样也不能发泄他心中万分之一的难过与悲痛。
“苍天何极——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啊!啊——”
旁人听了,都忍不住为之鼻酸,但没有人敢过去相劝,大家都红了双眼,甚至已经有人哭了出来,只是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权辰汉的哀恸,那么的直接,刺入了众人的心里,这种赤果果的痛,谁能劝得了?他们都知道权辰汉对香柳的爱有多么深。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他的痛苦很深、他的自责很重,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泪。
因为他答应了她不哭,就算让悲伤吞噬腐蚀了,他也不能哭。
如同女神般的香柳在船上香消玉殡,水军弟兄们都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于是全军缟素,悼祭她的贡献,思念她舍身的精神。
香柳的遗体摆在她原本住的舱房,早该冰冷僵硬的香躯却仍是栩栩如生,肌肤的弹性一丝不减,艳光依旧如昔,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若不是呼吸断绝,生机不存,几乎要让人认为她还活着。
但在一片悲伤之中,却有一个反常的人,他照常生活,时辰到了就吃饭睡觉,读书、观天相海相,该练兵的时候也不会手软,一切,就像以前一样。
那个人便是权辰汉。在香柳过世之后,他连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可是看在旁人眼中却更加心酸。
因为他用膳的时候,桌上总是多摆了一副碗筷,他会叫人每日准备一颗鸡蛋,放在多的那个碗里;而他读书时,读的是周易、阴符经,因为他总是听不懂香柳在说什么,这回一定要看懂;他观天相海相时,拿着的是香柳的罗盘,上头还留有她的血迹;甚至练兵时有兵士偷懒,他都会严厉说着,“你们这么懒散,如何保护香柳?”
在他的心里,香柳没有死,也因为她没有死,他才可以不哭。她还是如以前一般,娇笑着逗他取乐,用美色迷得他团团转,他生活的周遭充斥着她的气息,谁说她死了?
这一晚,在他替香柳盖好棉被后,刚退出她的舱房,便看到赵青与李齐站在外头,一脸担忧的样子。
“将军……”赵青想说什么,却被权辰汉打断。
“小些声,香柳已经睡下,别吵醒她,出去再说。”他领着他们走出船舱。
身后两人只能叹息着面面相觑,连苦笑都做不出来。
来到甲板上后,权辰汉望着漆黑的大海,淡淡地道:“说吧。”
“大将军……你这阵子太古怪了,好像香柳姑娘还在你身边一样,可是她明明、明明已经往生了啊!”李齐单刀直入地道。
赵青眉头都快皱成一线,这李齐也太直接了吧?不过既然他们来意为此,赵青也就顺水推舟地跟着劝说,“大将军,李齐说的是,你要面对香柳姑娘过世的事实,不能再逃避了,你最近的反常行为已让军中弟兄议论纷纷,再这样下去,大伙儿真会认为你疯了。”
沉默了一阵子,权辰汉的视线由海面上转回,冷静地看着赵李两人——冷静到一种不正常的地步。
“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面无表情的问,好像他们说的话一点也没对他造成影响,不正常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你们为什么要逼我相信香柳死了?你们觉得看我崩溃很好玩吗?如果她不是还活着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我早该随她而去了不是吗?”
赵青与李齐喉头倏地发紧,胸口泛酸。原来,将军不是不悲哀,而是他选择忽视,否则便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该死的他们跟了大将军那么多年了,竟都看不到他反常之下,包含的是多么深的爱情与痛楚,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他能压抑着不发疯,已经是万幸了。
突然,一个娇细的嗓音在夜空中抢白,原来是已然看不下去,躲在一旁偷听许久的冉儿。
“将军的心情冉儿能明了,但冉儿有一事想禀告将军,这是小姐生前嘱咐冉儿不许说的,希望将军听了之后,能改变自己现在的做法。”她由暗处站了出来。
其实权辰汉早知道有人站在那里,只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关心了,才会漠视偷听者的存在。
然而冉儿这番话,却让他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目突然又燃起光芒,急忙问道:“香柳说了什么?”
“小姐不是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提到这个,冉儿目光黯然,“其实小姐早在孤林岛时,就知道将军必定来救,所以事先占卜了将军此行的吉凶,想不到却算出将军的命格逢七杀及擎羊入,四煞倶现,必有死劫。”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鼻酸了,忍住哽咽,续道:“她为了救你,卜算出若有贵人相救,可逢凶化吉。而那贵人的命格……正是小姐的八字,所以她破天荒的算了自己的命,知道她若救你,必得舍身殉命。”
权辰汉听得寒意阵阵,心痛如绞,原来那时他对她发脾气,她却曲意承欢,还说希望能学着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甚至是后来献身,都是怕两人没有未来了!
而他做了什么?他却在那时候猜忌她,与她斗气,若是早知道这么快就会永远分离,他绝对会把握和她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瞧权辰汉脸色苍白,神色动容,冉儿不禁也泪眼汪汪,吸了吸鼻子后,又呜咽着道:“明知自己会死,小姐仍是选择救你。朝雾元使用的杀招是针对将军的命格属金,以火克金而发动,小姐也是属金的命格,当时她施咒加强自己属金的体质,因此朝雾元的杀招发动后,自然就往她那儿去了……”
这便是前阵子她对权辰汉态度不善的原因,因为她早知道小姐会为他殉死,她舍不得和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