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不大,奴仆不多,柳嫣也不叫人,直接抱着云儿朝厨房走去,打算亲自替它弄些青蔬瓜果。
当她走到厨房门口时,正好见到厨娘刘婶在清理厨房。
刘婶听到声响,抬头一看是她,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啊,夫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让小翠过来说一声不就成了?”
刘婶是名寡妇,而小翠则是她女儿,母女俩都在府里做事。
柳嫣与穆可清刚来景城时,欲找几名熟悉当地的佣仆,当时见刘婶无依无亲拉拔女儿不易,便留下她们,而她们母女为了报答恩情,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尽力。
“可清还没回来,我来替云儿拿点吃的。”柳嫣笑道。
平时云儿都自己在院里吃草,但可清疼它,常会喂它吃其他蔬果,久而久之养刁了它的嘴,时不时找人要点心吃。
“哎,有有有,我有替它留着呢。”刘婶立刻翻出一把青翠的菜叶,笑嘻嘻的道:“这可是云儿最喜欢的菜之一。”
刘婶这话,从云儿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柳嫣的怀抱、跳下地飞奔向那把青菜的举动,得到了充分证实。
柳嫣看它大嚼特嚼,一副恨不得将那把菜叶全一口吞了的模样,不由得好笑的摇摇头。
“夫人。”就在这时,刘婶忽然迟疑的开口。
“嗯?”听出她声音不大对,柳嫣疑惑的望向她。
“您与将军……和韩副将挺熟的?”
听刘婶突然提起韩靖甫,柳嫣心头一震,小心的问道:“我们相识十年,自是熟的,怎么了吗?”
她和韩靖甫应该没做过什么会让人起疑的事吧?虽说她这将军夫人本来就是假的,可若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也很麻烦。
刘婶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也许是我这无知的妇人多想了吧,不过既然见到了,总觉得这事儿还是跟您或将军说说的好。”
柳嫣看刘婶这样子,不像是知道了她和韩靖甫的事,这才稍松了口气,温和的微笑,“不要紧的,你看到了什么?”
刘婶又犹豫了下,“我听说上次将军会受伤,是因为军中有奸细?”
“是啊,可一直找不出究竟是谁做的。”她叹了口气。
“也许是我多想了……前些日子我出府买菜,见到韩副将府上一名叫林叔的老仆,竟走进了荣华楼。要知荣华楼可是景城最大的酒楼,当时我便觉得他一个下人去那儿似乎有些奇怪。”
柳嫣一愣,随即不以为意的笑道:“那有什么?说不定他是进去里头找他主子。”
“不是的。”刘婶摇头,“那时韩副将正在咱们府上,和将军讨论事情呢。”
“喔?那他也可能是去替韩副将订酒席呀。”柳嫣猜测道,不过同时心底却隐隐产生了个疑惑—靖甫平素沉默寡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知交的好友,特地去荣华楼订酒席,是打算请谁?
但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信他会是奸细的。
“您说得是,不过我之后又看到几名行踪鬼祟的人也走进了荣华楼,他们虽戴着宽大的草帽遮住面容,但我自幼生长于此,对于辨出汉夷倒是有几分把握的,那些人必是夷人。”
闻言,柳嫣忍不住蹙了眉。
她相信刘婶对于那几个人的身分判断,不过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是巧合吧,那些人可能是夷商,刚好至荣华楼谈生意。”尽管汉夷间水火不容,近百年来打过无数次仗,但商人重利,两边百姓偶尔还是互有往来,夷商乔装入城做生意并不是太稀奇的事。
“也是,韩副将追随将军多年,应不会是细作。”刘婶并没有和她争辩的意思,“我也不过是正好见着了,想说或许该让您和将军知道才是。”
柳嫣笑了,“韩副将当然不可能是细作,不过你做得很好,下次若见到类似的事,也可以告诉我。”
“是。”被女主人称赞,刘婶顿时兴奋不已,更加决定要好好为将军府做事。
“那我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云儿就留下吧,我待会儿再送它回去。”
“嗯。”柳嫣微笑的点点头,随即走出厨房。
“林叔是吗……”她边走边思索着,她记得林叔是韩家老仆,与靖甫失散多年,直到三年前来到景城后才相认。
她和可清从没怀疑过靖甫,而林叔既然是韩家的仆人,想来也不会是奸细吧?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就算不是真的,还是得跟靖甫说一声。
她低头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周遭情况,直到她突然感觉胳膊被人扯住,才猛地回过神。
“啊!”柳嫣吓得尖叫出声,慌忙挣扎。
“嫣嫣,是我。”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靖、靖甫?”她这才看清捉着自己的人是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冒出来吓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见到他,她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他虽常上将军府,但这儿已属内院,客人根本不可能路过此地,他必是特地过来找她的。
“我在这儿站好一会儿了,是你没瞧见我。”韩靖甫淡淡说着。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但柳嫣总觉得自己听出当中的一丝埋怨,顿时感到好笑。
“我刚在想事情才没注意到四周。倒是你,随意乱闯将军府内院不大好吧?”她睨着他,眼底含笑。
韩靖甫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这阵子遇见你时总有旁人在,便是要说几句话也不容易。”
柳嫣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娇羞脸红的大家闺秀,然而就这么一句普通的话,却让她蓦地红了脸。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想故作镇定,然而声音却是抖的,令她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的不争气。
可韩靖甫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其实他哪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和她说,不过就是突然想见见她罢了。
而看到他怔在那儿没反应,柳嫣倒是忽然就不紧张了。
她噗哧一笑,“喂,傻大个,你想在这站多久啊?难不成是想等可清回来,让她发现你闯到将军府内院里?”
韩靖甫尴尬了一下,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样,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月兑口道:“将军不是迂腐之人,如同你希望他得到幸福,想来将军也盼你能找到可依靠的良人。”
柳嫣瞪了他一眼,啐道:“就算她真的这么想,你以为自己就是那良人了?”
没想到他却淡淡一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话否认也不是,不否认也不是,令柳嫣颇郁闷。
她这几年好日子过太多,都忘记这男人是什么角色了。平时不爱说话,可斗起嘴来往往轻易就能气死人。
“不和你说了!”恼羞的某人气鼓鼓的道,转身就想走,却忘记自己的手还被捉着,因此才走没两步又被扯了回去。
“嫣嫣。”他轻唤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语气太温柔,柳嫣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她硬着头皮故作不耐的道:“又怎么了?”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低低的道:“等我想清楚该怎么做……”
这一个月来,他没有特地常来找她,就是在思索他的国仇家恨。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欲复仇的心思便渐渐淡了。
不是他不再恨李东廷,而是当夏国根基越来越稳固后,他意识到若想要复仇,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是将使得这片土地再度生灵涂炭。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三皇子,只要能复仇,或许不会在意这样的代价,可如今他是韩靖甫,穆可清麾下副将。
他跟着穆可清一起抗夷,见过不知多少因战争而颠沛流离的百姓。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并且努力在乱世中求生存,皇帝是谁不重要,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
他们知恩图报,谁待他们好,他们必然也会掏心掏肺的回报。
习惯和这些百姓打交道后,他复仇的决心便开始动摇。
可三年前林叔的出现,让他无法继续逃避,他或许可以不在乎复不复国,却无法不顾韩家人对他的恩情。
于是他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想法,在林叔的指示下,陆续泄了一些机密军情给夷军,好让他们有机会杀进夏国,酿成大乱,也令他有机会杀了李东廷。
只可惜穆可清太厉害,而夷军又太不争气,他当初冒了极大的风险,送去只有高阶将领才知道的军情,结果他们还是没能要了穆可清的命。
不过现在他倒有些庆幸穆可清没事了,至少此刻他还有选择的机会。
穆可清与嫣嫣虽无男女之情,却也是知交好友,自己若真想复国,总有一天得恢复前朝皇子的身分,到了那时候,一切真相被揭开时,嫣嫣必定会恨死他。
以前他不知嫣嫣心系于自己,偶尔想到所做之事在日后会被她憎恨时,也都会胸口微微疼痛了,如今既然晓得她也爱他,他就打从心底不愿再做那些会使她厌恶的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复国与柳嫣之间,他只能择一。
“哪有那么多事好烦恼的?依心而为便是。”柳嫣不知他的想法,只以为他是顾忌外人的眼光。
不过韩靖甫听到“依心而为”四字倒是一愣,随即轻笑道:“嫣嫣说得是。”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既然他的内心并不想复仇,又恼夷人上次差点害了嫣嫣,那就别合作了吧!至于林叔那里,他会想办法安抚的,虽然他完全能够预见那是多么艰困的任务。
“对了,靖甫,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韩靖甫见她一脸慎重小心的表情,便也凝神道:“你说。”
她简单把刘婶对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一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强调,“我并不是怀疑你或是林叔,只是这阵子发生了几次军机被泄之事,我想也许小心一点比较好,有些事最好谁也不说,就像可清从不告诉我军中重要之事。”
韩靖甫面上没有显露什么表情,然而心中却越来越惊诧。
柳嫣所说之事,他并不知情,这事林叔是背着他私自行动的。
他没想到林叔居然会未经他同意私下和夷军往来,事后又没告诉他。
他很清楚刘婶所见到的那些必定不是什么夷商,而是夷军,且是去和林叔商讨事情的。
难道林叔就这么等不及吗?还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因而决定私自行动?韩靖甫隐约有些心惊。
他思量了须臾才定下神,见柳嫣仍一脸忐忑的瞧着自己,他知她必是怕说这些话会惹得自己生气,立刻温言安抚道:“你说得极是,不管林叔有没有做什么,有些瓜田李下的行径最好莫有,否则徒惹人怀疑。”
“对,我就是这意思。”柳嫣猛点头,见他没生气,总算松了口气。
韩靖甫勉强回以笑容,心中的忧虑却未散。
看来,他是该找林叔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