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热闹的市集,摇曳的花灯,映在策靖的眸里是一片模糊。他呼吸急促,满额冷汗,在人潮中跌跌撞撞,找寻藏身之处,他要尽可能的引开刺客的注意,以便同行的姊姊婉晴可以安全无虞离开。
捂着腰际的伤口,他一边走,一边吃力地封住几处大穴,血暂时止住,而欲取他性命的刺客,还穷追不舍。
苍白的唇冷冷地勾了勾。反清复明的逆贼竟敢选在他陪姊姊出来看花灯的工夫行刺!好大的狗胆。
寻思间,他四处张望,发现一条好藏身的细窄暗巷,巷口却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他步近,迅速观察忖度。
小姑娘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衫,搭着绿边的同色长裤,她头梳双髻,两颊白如雪,双唇如沾了晨露的艳红蔷薇,柳眉下的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眼睫浓密乌黑,眉宇之间有几分与年龄不太相称的矜贵和稳重。
她抱着一把七弦古琴,侧耳倾听来来往往的声音,像在寻找什么。从他看到她起,她就未睁开过眼睛。
如此娇美的姑娘,竟然是个瞎子!
心生怜惜中,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几丈外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敌人就在不远处,他得想办法躲过搜捕。
“姑娘,见妳坐这里,闲来无事,不如跟在下一起来玩捉迷藏吧。”有些瘖的嗓音里听不出危险临近。
桐雅循声抬起头。是谁?这声音并非与她走散的两位朋友,为何陌生人要跟她说话呢?
疑惑间,“嗒”一声,有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识地模了模,觉得黏黏的,再嗅了嗅。
“公子,你受伤了?”她很镇定地问。
他矮,利用人潮遮挡挺拔的身影。
“在下是跟姊姊出来赏花灯的,偏偏倒霉遇上好几只『恶犬』,在下最讨厌跟畜生计较,他们长得丑,又流着口水,好恶心。”他语气可怜地说:“不瞒姑娘,妳身后是一条极易藏身的暗巷,可否帮助在下躲过此劫?”说着,他月兑下手上的宝石戒指塞到她手里。
桐雅很快明白,他要借瞎眼的自己做掩护。
“恐怕追来的不是什么『恶犬』是恶人吧。”她虽然由于法术不能视物,但耳朵没有坏。杂沓的脚步声,在人潮中越来越明显。有人在急切寻找眼前这位命悬一线还有心说笑的公子。
“姑娘好聪明啊。”容貌如此美,心思这般玲珑剔透,教他不心生喜欢都难。
细长手指模了模塞在自己手里的戒指后,桐雅将它推回给策靖,“既然要捉迷藏,还不快藏起来?我与同伴走散了,眼盲的我也只能在此枯等,给你行个方便并无不可。”不知是因为他受了伤,还是因为他在危难之下还能说笑的气概,她决定出手帮帮他。
“姑娘不是爱财之人,那我要如何报答妳呢?不如此番月兑险之后,在下以身相许?”
“贫嘴!公子还是上别处求救去吧。”她拉长小脸道。
“掌嘴掌嘴,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既然答应下来,就会好好护你周全,快躲起来吧。”
听她催促,策靖不再多话,闪身躲进幽巷。
桐雅神色自若地拉下衣袖,藏好沾有鲜血的手背。
“那鞑子受了伤……跑不远。”人群里的耳语断断续续地传来。
纤纤玉手不被急促的脚步声惊扰,缓缓弹起古曲。
“快看,地上有血。”
听着她的琴声,不少观花灯的百姓都围了过来。
与此同时,刺客们发现离桐雅不远的地上有几滴血,顺着血迹,他们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
“官人、夫人,行行好,赏些吃饭钱吧。”桐雅一边奏琴,一边高声喊道。
“臭瞎子,滚开。”追杀策靖的刺客想到暗巷里查看一番。
“这位公子,小女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你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姑娘在此卖艺讨口饭吃,又没招惹你,你欺辱她做什么?”一个大汉路见不平挺身而出。
见有人发出正义之声,其他人都对那刺客怒目而视。
另名刺客望了望四周,瞄见有几个捕快模样的人看往这边,忙缓颊道:“大家莫怪,我家公子年轻气盛,还请各位海涵。”说着,他皱眉打量起桐雅,“姑娘,妳的手有伤吗?不然怎么流血了?”
不好!桐雅一惊。手背上的血迹必是被人发现了。
她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用袖掩住右手,模到古琴没有打磨光滑的地方,手指狠狠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可能是我方才不慎被琴弦所伤,还请这个大爷帮我看看伤口在何处。有时候弹琴弹得入神,连自己都察觉不出受了伤。”她缓缓地打开手,莹白小掌上三道血痕清晰可见。
“好可怜。”
“讨口饭吃真不容易。”
原来是她的血!白费他们的工夫。几个刺客又往暗巷里探了探,一无所获。
“别磨蹭,那狗贼说不定已经跑远。”刺客们小声交谈着。
“好,往那边追。”
几人迅速离开,桐雅仍不改微笑,静静地抚琴。
等到人群里再也没有异样的骚动,那个调笑的瘖男声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他靠得好近,吐气轻吹到她白女敕的耳壳上。
“小姑娘,妳年纪小小,胆识却不输男儿。”她真是难得,样貌出众,个性沉稳,小脑袋瓜也灵光得很。在灿烂的花灯下,越瞧她的脸,他越是心生喜欢。“妳也受伤了?快,让我为妳包扎起来。”
目光落到她流血的手掌上,他连声惊呼,掏出怀里的白帕为她处理伤口。
“小伤。”她不以为意。
“姑娘家怎能不痛惜自己的玉手呢”为了救他,害她受伤,他除了内疚还有一丝心痛。
“很快就会好。”
“不行,我一定要快点找到我的人,他们身上……有我家秘传好药,妳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替妳抹药,妳等我,千万不可以走哟。”他要去找就在附近的护卫,拿到金创药,再回来找她。
桐雅淡淡笑道:“我要是你,会先治好自己的伤。”
再次凝视她的小脸后,策靖转身混入人潮。
不到半刻,护卫们找到了他。他很快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并命令下属追踪那几个刺客。接着,他回头,又来到暗巷前。
巷口再无佳人倩影,在暗巷的一隅,他找到替她包扎的白帕,斑斑血迹证明她刚才的存在。
她竟没有等他?
京城如此之大,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美丽女子。
意识到这点,策靖灰心丧气的捏紧那条白帕。
夤夜,经历白日喧嚣、热闹又激动人心的围猎之后,康熙帝及随驾围猎的八旗贵族,在宽广、草木茂盛的围场四周,安营扎寨,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时值八月金秋,皇家围场,红叶满山。
深宵之际,群山环抱的草原上,各顶华丽大帐都静如深井,只有营火在风中飘摇,就连康熙帝的营账前也只见几队带刀侍卫的身影晃动。
在康熙帝营账东侧一里地开外,敏郡王策靖的帐里还亮着一盏羊皮风灯。按祖宗规矩,凡八旗精英,必须在皇家营账三里开外的地方建帐,离御帐如此之近的,除了几位亲王,便是深受皇上信任的策靖。
朦胧光晕下,策靖轻轻褪去身上的衣裳,露出肩头被利刃划破的伤口,血早已止住,伤势严重的他并未及时处理,现已化脓。
他熟练地将金创药撒上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皱起眉。
几个时辰前,平素和善文雅的罗全,为了一只猎物的归属大动肝火,挥舞起刀剑,眼看就要将镶白旗旗主斩于刀下。生恐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惊动圣驾,他当机立断救下镶白旗旗主,将大事化小,只是自己却不幸挂彩。
“你把勒齐叫到帐外把守,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想瞒着我?天,这伤可不轻,该死的罗全!”婉晴一挑起帐帘,便见弟弟肩上的伤,脸上又惊又怒,连忙接过弟弟手上的金创药。
“这大半夜还惦记着弟弟的,只有姊姊了。”他任何时候都带着笑意的俊眸调皮地眨了眨。
“这事该禀报皇上,让圣上替你讨个公道。”婉晴气呼呼地说。
“姊,这么晚还不睡,会变老的哟。”策靖面上笑嘻嘻,可心里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声张此事。他想罗全今日之举并非有心而为之,况且找罗全麻烦,他也不能从中得到利益,何不息事宁人?
“靖弟,姊姊这都是……”
帐帘被猛地挑开。
“爷儿,皇上有密旨。”勒齐禀告,他身后跟着一个神色凝重的带刀侍卫。
那侍卫单膝施礼之后,就凑到策靖耳边嘀咕了两句。
策靖嘻笑的脸色一正,霍然起身,拾起长剑,撇下疼爱他的姊姊,迫不及待地奔入夜色。
他自认不算懦夫,戎马半生,死伤之事看过无数,但当他跳下快马进入层层封锁的营区时,被眼前犹如地狱的景象惊得回不了神。
罗全营中,只有死尸和行尸走肉的活死人。地上的死尸几乎无一例外的断肢残骸,要不就是肚破肠流,血腥味里充满恶臭。
面对朝他扑来的活死人,策靖下意识地挥动佩剑。那些活死人面无血色,没有呼吸,双眼充血,狂乱地嘶吼着,形同野兽。
“主子,这些人都中了苗疆的行尸蛊,已不再是活人。主子小心,被行尸咬伤者无药可医,最后都会失去心智,沦为行尸。”策靖的护卫中能人无数,此时出声的是来自苗疆的武士阿白。
闪过几个流着涎水的行尸,策靖脸色凝重,心思电转,想着对策。皇上有旨,此事不可张扬,要他小心处理。他必须在众人醒过来之前,将这恐怖的夜晚变成秘密。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这座营寨必须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御驾所在,有如此恐怕的丧尸之毒,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若有差池,此事将落人口实,让皇上及太皇太后为难。
瞬息间,他们一队人马穿越这人间炼狱,快速杀入罗全的寝帐,只见身着皂色蟒袍的行尸正龇着血淋淋的尖牙撕咬着手里的人头。他血红的眼睛一瞧见策靖,便丢下那颗人头直扑而来。
策靖浓眉一皱,宝剑荡出,直插入对方的心窝。
行尸发出尖锐的叫声,拚命挣扎着。策靖抽出剑身,再给他重重的一剑。那行尸先是一僵,之后再无动静。
“是罗全贝子!”勒齐走近一看,认出行尸的身分。
周遭的人都倒抽一口气,没想到罗全贝子竟变成活死人。
策靖冷冷地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不语,一夜的恐怖气氛令人窒息。
护卫们无不对入目的可怖景象和化为行尸的罗全,心生恐惧和猜测。
策靖神色凝重地甩下剑尖的血水,开始交代道:“勒齐,仔细搜查,看看还有没有未变行尸的活口,再命人放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海英,你去禀告皇上,就说罗全贝子的营账失火,策靖奉命前来相救,但为时已晚,营中无一人生还,请皇上恕罪。”
这等怪力乱神之事相当棘手,影响可大可小,从此刻起,这个夜晚必须是个秘密,所有相关人等都得闭上嘴,不能吐露一个字。思虑周详的他,嘱咐所有护卫都要守口如瓶。
“。”护卫们甩开箭袖,单膝着地,异口同声道。
大火直冲云霄,劈劈烧灼一切,直通阴曹……
喘着粗气,策靖从暖炕上腾地坐起,他瞇起眼,环顾四周。这里是他的寝房,没有火光、没有行尸、没有带血的恶臭。
他又梦见两年前的那一幕,那时正值康熙十年八月的狩猎季。
垂首,他看看自己的掌心,不由得苦笑。已经过去两年,那夜的事还会时常入梦,真让他气馁啊。
替皇上办的差事不下百件,偏偏这一件最令他印象深刻。
朝中之人都知道围场里烧起一场大火,罗全贝子死于非命,更还有流言说,由于罗全贝子误伤敏郡王,当夜即被敏郡王刺死,为毁尸灭迹,权势滔天的敏郡王放了一把火,将罗全及他身边四十余口全部活活烧死。
流言!整座京城不是被这样的流言便是被那样的流言包围,要去在意,他就没办法为皇上及太皇太后办事了。
抹掉额上的汗水,他下榻活动活动筋骨。
“勒齐,行李都替你主子准备好了?”
“回格格的话,奴才早已收拾妥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南潮湿多雨,我替靖弟多准备了两袭狐裘,你都收好了。”
深更半夜姊姊还未就寝?他打开房门,迈出花厅,来到中庭。
“姊姊,妳越来越像娘了!哎呀,脸上长出皱纹了。”策靖边说边来到姊姊身畔。
“臭小子,戏弄姊姊,看打!”婉晴嗔道,粉拳击中弟弟的胸口。
“姊姊饶命啊!”他嘻笑着讨饶。
“欸,此趟你去江南办事,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虽说你这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姊姊还是放心不下,再来你的亲事也让我烦心。”
“姊姊,妳惨了,妳不但长了皱纹,还患上老太婆的啰唆。别打、别打!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想成亲?太皇太后每次想请皇上为你指婚,你就逼我帮你打消她老人家的念头,照此下去,太皇太后该责训我了。”
“我要找一个肤白似雪、唇如蔷薇,轮廓似西域美女,又有江南女子柔美的五官,最好她还要很勇敢、机智,能救人于危难,最好,还要会弹古琴。年纪嘛,双十年华也不要紧。”
婉晴顿了顿,想起什么,眼睛越瞪越大,说:“你还在惦记八年前救你的那个姑娘?只不过萍水相逢……”
“我未来的福晋不一定会是她,但一定要像她,或是比她更好。”他对那姑娘印象实在深刻,八年过去,她不曾从脑海里淡去。下意识地,他模了模袍袖,那里藏着一块残旧的白帕。
“好,我这个做姊姊的,一定为你找到比那位姑娘更好的女子。”听起来就像是非那个姑娘不可嘛!臭小子。婉晴月复诽。
“姊姊,别为我多操心,我这回去江南,不知几时能回来,妳在京中好好照顾自己,前两日我又替妳添了几个俐伶的丫鬟,府内有什么紧急的事,就让官驿送信给我。”策靖话锋一转,嘱咐姊姊。
这番温柔窝心的话,差点就惹出了她的眼泪。
“臭小子,姊姊不用你操心的。这几年,你替皇上和太皇太后办事用心竭力,短短几年,咱们郡王府受封的土地、宅邸、金银比哪座王府都多,但我还是希望你平安无忧。”十三岁便承袭爵位的弟弟,用极短的时间成为朝中重臣,皆因他的忠心和过人的能力,但这也让他时常被危险所包围。
“姊姊请宽心,江南之行,无非是饮饮酒摆平几个江南巨贾而已,哪有什么好担心呢?”笑着宽慰了姊姊,天已蒙蒙亮了。
“主子该起程了!”勒齐尽忠职守地躬身道。
离别的时间终于还是来了。
姊弟俩话别之后,策靖领着大批护卫悄然出了京城,策马直奔江南。
十天之后,他人已在江南招兵买马,暗地里搜集江南各处的情报,严密掌控当地巨贾豪绅,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半月之后,他在西湖畔择了一座宅子做暂时栖身之处没多久,圣上的密旨紧接而来。
在同乡会馆接完密旨,他若有所思地步出大门,望着浓黑无月的夜空,他瞇起懒洋洋却暗藏锋芒的眼睛。
反贼吴三桂云南造反,不但如此,他的爪牙还潜来江南作乱,勾结某些商贾,欲将富庶的江南做为他补给的后方。
有他策靖,吴三桂就别想从江南拿走一份粮草。
“主子,上轿。”勒齐唤回他的注意力。
他点点头,正欲弓身,只听远处响起惨叫声。
“救命啊!求求你们,放开我,啊!”
杂沓的跑动声越来越近。
勒齐及其他护卫都按向腰间的刀。
很快,一个身罩蓝衫,头戴帷帽,手抱古琴的女子进入他们的视线,她的身后有六个黑衣人穷追不舍。
女子身上的衣衫已被刀划破,一把古琴轰然落地。
“勒齐,救人。”策靖命令道,眼睛没有看向受伤的女子,而是死盯着古琴。
八年前,那个姑娘也是拿着一把古琴。今日他救人,完全是看在古琴的分上。
勒齐带着三、四个护卫追了过去,那帮黑衣人迅速后退撤离。
“爷儿,这位姑娘晕过去了。”见敌人远去,勒齐回身查看,只见抱古琴的女子已横倒在同乡会馆的西侧。
“自会有人管,我们……”一阵风袭来,吹开女子脸上的轻纱。
想一走了之的策靖像被雷劈中,定定盯着那女子的脸。
即使是作梦,他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彷佛从天而降。
是她,是广化寺灯会时,救他于危难的姑娘。
岁月的流逝,洗练出的是比八年前更出色的容貌。她立体深邃的轮廓,衬着精致柔和的五官,长而密的眼睫如蝴蝶翩跹,美不盛收。
眉宇间的沉着自重又比八年前增添了几分的成熟妩媚。
他的心在颤抖,血液在脉管中激荡。
他又遇见她了。
“爷儿,怎么了?”勒齐小心地问。
策靖不答,动作极快地将地上的女子抱起,折返同乡会馆。
“爷儿,这位姑娘手臂被剑所伤,需要……”阿白在他身后忠心地提醒。
“把所有疗伤的药拿来,我要为她亲自包扎。”他怎能让其他男人碰她?
“爷儿!”护卫们惊呼。
“把东西准备好,都给我滚出去。”
爷儿的话里是急切、是郑重,他们谁也不敢怠慢,拿来他所吩咐的一切,立刻退出主子在同乡会馆里的专用房间。
人都退去,他剪开她的衣袖,仔细为她包扎。
伤口处理妥当,桐雅幽幽转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一双如同碧湖的眼睛映入他的身影。
好美!策靖心中惊艳。当年他就为她的美丽聪慧折服,如今更是一头跌落在那片碧湖里,他随之起伏。
“多、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叶赫那拉……桐雅,来自京城,家住什锦花胡同。此行来江南游玩,不料碰到……他们想将我卖入妓……”她呼吸困难,说话有气无力,话还没说完,人再一次昏厥过去。
看着如此脆弱的她,策靖心如刀割。
该死,这八年来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何如此瘦削脆弱?
“放心睡吧!有我在这里,那些贼人伤不了妳一根寒毛。”他会将那些人抓住替她讨个公道,从此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一步。他不会急于将八年前的事告诉她,他要与她有个新的开始。
那一夜之后,除了公务,他便留在同乡会馆细心照顾她的伤。亲自为她包扎、喂她吃药,不曾懈怠。
而病榻上的桐雅常会在无人时,露出冰冷算计的神情。
飘着冬雪的杭州城静穆宁雅,而阵阵悠扬的蒙古长调自西湖畔的策云馆里流泄出来,给别致的雪景添上异族风情。
馆内温暖如春,美酒佳肴、高朋满座。
二十六岁,英气勃发的敏郡王环抱维族美女,恣意挥霍,与江南各名门之后、巨贾之流推杯换盏。此等景象与眼下紧张的时局差别太大。半年前,蒙古布尔尼造反,上个月,吴三桂又在云南起兵对抗朝廷,战火即将延烧大清的半壁江山,然而身为大清郡王的他还在这里大宴宾客,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瞧着今日这大雪天,又该带咱们出去赏雪了。图尔汗,叫大伙准备一下。”
守在厅外的勒齐接收到主子指示的眼神,看了看飘雪的铅灰色的天空,小声叮嘱同僚。
沉默寡言的图尔汗点点头,转身而去。今晚他们又将执行杀戮任务!今日的宴会有五位受邀的人没来,如此不给郡王面子,惩罚是必要的。
策靖的护卫,有些是老郡王留下的心月复,有些则是他的母族训练出来的死士。
他额娘出身蒙古战功赫赫的王族,身分尊贵,从他还小时,母族的长辈就为他训练出图尔汗这样武艺过人的护卫。而精通苗疆巫术药理的阿白,则是策靖到苗疆办事时,慧眼识英雄,努力收归麾下的能人。
承袭爵位,入朝以来,凭借过人的头脑及这帮忠心耿耿的手下,他不但办差妥当,还屡次化险为夷。
酒宴仍在继续,过了酉时二刻,天光暗沉下来,厅内丝竹顿时越奏越热闹,策靖搂着佳人,逐一到各席前与每位来宾豪情对饮。
“穆兄,听说你喜获麟儿,今日把你找来喝酒,你不会怪本王吧。”他抚着一名盐商的肩膀,身形微晃,状似微醺。
“这是哪的话,能到策云楼来享用美酒,是穆某的福分啊。”穆姓盐商,握酒杯的手微抖,脑中有不好的预感。昨日平西王吴三桂派人到他府内想寻求金援,以兴明讨虏,难道此事已被敏郡王知道?
“哈哈哈,穆兄可得珍惜这好光景啊,别学本王酒迷了心窍,误了很多重要的事。”言外之意让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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