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办公桌。
一座比接待区更大型的U形办公桌,有电话、电脑、传真机和她不懂的一些机器,每样设备的线路都收抬得井井有条,黑色桌面上铺一层玻璃,亮到可以当镜子。
可可想起自己窄小的办公室,和什么都找得到的抽屉——她曾经在里面搜到一件德睿在她十七岁那年送她的外套——更别提永远是一团爆炸般混乱的摄影棚。
“他要是待在我的工作室,肯定会疯掉。”可可喃喃道。
“真的?”
身后突然响起的淡雅嗓音差点害她跳起来,可可火速回头。
天没变,地没动,山摇,他依然英俊挺拔得令人发指。
深不见底的黑眸,金铜的肤色,高大精实的身影,诱人犯罪的性感丰唇。
他的穿着以一位集团首脑而言算是随意的,却不会让人觉得随便,有些人永远不需要西装华服的妆点,他就是这种男人。
南闲散地站在视讯会议室门口,整片纽约在他身后成为最亮丽的背影。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可可忍住模头发的冲动。
“够久了。”他的唇角微微一勾。
“你应该早点出声的。”她的嘴唇发干。
唇角那抹笑勾得越深。
“我在看风景。”
可可有一瞬间不太肯定他指的是她,或是她背后的城市风景。
“不好意思,突然跑来打扰你,我有点事不晓得该问谁。”
南慵懒地走到办公桌坐下,对面前的单人椅示意,可可忍着局促在他的面前坐定。
“咖啡?”
“谢谢。”
他按下内线,嘱咐琳达送咖啡进来。
不一会儿,琳达端着一只托盘,上头有一壶咖啡与两只杯子,一碟饼干,礼貌地放下后退了出去。
“我来。”可可连忙替两人倒了咖啡。
她怎么敢让他伺候?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他的两手指尖轻轻一搭。
手中有咖啡杯可以握着,可可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我想请问天权……”不对,她转个话风:“先请问一下,你对天权的观感如何?”
南的剑眉挑高,拿过她替他倒的咖啡,慢悠悠啜了一口。
“你特地来问我对天权的观感?”
“不,我想问其他事,不过我觉得最好先弄清楚你对天权的观感,再决定我要不要问下去。”她老实地道。
苞他这种人精打交道,拐弯抹角是没用的,他一个电眼就能把她从里到外看个穿,所以还是走直话直说的路线为妙。
他思索了半晌,微微点头,“他是我的人,所以还可以。”
“严格说来,他已经不算你的人了。”可可小心地指出。
“他是我的人。”南重复一次,再啜一口咖啡,“我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主仆,近似家人,家人也是会有不同意见的,不会受到他的工作地点所影响。”
“那就好。”可可心有戚戚焉,“其实我是想问天权目前的情况如何了,可是我不知道要问谁,我听说开阳和玉衡在治疗他,确切的情况并不是十分清楚,请问你可以帮我问问看吗?”
南不知道该觉得有趣或受伤,他久违四百年的恋人,第一次上门急着离开他,第二次上门是为了打听另一个男人。
他拿起话筒,按了几个键。
“瑶光,过来一下。”
等一下,瑶光?为什么要叫瑶光?可可手忙脚乱。
“不用了,不用叫瑶光,你赶快叫她不用进来了,快!”
黑眸闪过一抹兴味,“问瑶光是最快的,还是你不想见她?”
“也不是……”该怎么解释呢?
反正也没时间让她解释,才没多久的时间,身后就响起清脆的脚步声,可可闭上眼睛。
这下死定了!
“主上?您有事找……”瑶光慢慢地停在她身后。
如果要让瑶光知道,她一开始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她在心头月复诽。
瑶光灵亮的水眸落在她的后脑勺上,再转回自己的主子,眼中蒙上一层冷寒。
如果可可这时候有勇气转头看,她会看见瑶光眼中的指责,对象是她必恭必敬、从不曾违逆的主子。
南依然悠然自若,对她刺人的眼光毫无反应。
“方小姐想知道天权的情况。”
可可只希望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不要被瑶光看到。
瑶光瞄她一眼,机械化的开口,“天权还在开阳家养伤,再一天就能恢复八成功力了。”
“谢谢,你回去忙吧!”南一举手示意。
“慢着……”可可连忙抬起头。
瑶光娇影一闪,才一个眨眼已经消失在门外,她的毕生功力虽然失去九成九,剩下的几分已经够施展最基本的轻身功夫。
可可再度傻眼,她有没有动作这么快?
“天哪!被你害死了……”她捧着头好想哭。
“你们两个吵架了?”南好笑地问。
“还不是为了你!”她忿忿地抬起头指责。
“我?我做了什么?”他无辜地问。
“算了。”可可闷闷地道。
要她向他解释,“瑶光不想我见你,可是我不答应不见你,而且我马上就来见你了,瑶光现在气炸了……”,实在太没尊严,有志气的女人都不屑做!
“需要我帮忙吗?”他好心地问。
可可看他一眼,“我和别人吵架,你能怎么帮忙?”
“我可以叫她把那些不愉快的感觉给抛开。”
“你不可以命令别人要如何感觉!”可可觉得他真是荒谬透顶,“每个人都有自已的情绪,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吵架就是吵架,没有人可以命令另一个人喜欢其他人!”
“是吗?”他扬起一边的眉毛,突然拿起话筒:“瑶光,麻烦你再过来一下。”
“喂!你干嘛?!你不要……喂!”
手忙脚乱的可可阻止不及。
一分钟后,冷艳如冰的瑶光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主上,有事吗?”
瑶光,你是平时都躲在墙角Standby,一呼叫就出现吗?背后灵都没有现身得这么快?
南望着得力助手,平静地交代:“瑶光,无论你和方小姐有任何不愉快,我希望这件事到止为止,你们就回复到以前的友情吧。”
从头到行都目不斜视的瑶光终于用眼角望她一眼。
“是,主上。”她点点头,“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事,你可以出去了。”他点点头。
瑶光再度转身离开。
可可简直想放声大哭!
完了……这下子铁定完了……
就算瑶光一开始只是小生气而已,现在八成也火山爆发。
呜…瑶光,不要恨我!不是我仗势欺人,我真的不晓得你主子会这么混蛋!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看起来你似乎不太满意。”南对她青红黑白、五颜六色都转过一轮的脸色差点放声大笑。
天!欺负她会让人上瘾。
“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可可跳起来,开始踱来踱去,“不不不,不只你的问题!还有你那几个手下,你知道你们这群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他们太听你的话了,连开阳号称叛逆小子,玉衡号称自私鬼,都对你言听计从!这就是你问题最大的地方!”
“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的两手在桌面交叠,怡然微笑。
“你当然没发现。”她射给他一个铜铃眼,“该有人教教你做人处世的基本道理——不要随便命令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因为很没礼貌!”
“嗯,”他深思片刻,突然让她惊骇欲绝地又拿起话筒,按了几个键,“瑶光,我刚才不是命令你,是请求……好。”他挂上话筒,和蔼地看着她,瑶光说她明白。”
可可真想抓光所有的头发,不,最好是抓光他的头发。
“你是她老板,你这样问,她当然说她了解!”发现他第三度要去拿话筒,她死命地扑过去按住,“不准你再打电话过去了。”
在一个小时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对他大吼大叫的。
南瞥向被她按住的手。
“……我只是要叫琳达送一杯冰水进来让你冷静一下。”
可可挫败地咆哮一声,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跑过来自取其辱?
“我要问的事情问到了,谢谢你。”她连再见都不想说,抓起包包大步离开他的办公室。
所以她完全没看见,身后的男人浮起一个欺负人欺负得很愉快的笑容。
“我对他吼了,我对他吼了,天哪……我竟然对他吼了……”可可申吟一声,无力地往床上一瘫。
“然后呢?”电话那端的荻荻兴致勃勃,完全不是一个脑伤病人应该有的朝气,“他有没有激动地跑过来抱住你,给你一个激情的吻说,『甜心别生气』了?”
可可打了个寒颤。
“不好意思,你形容得太恶心了。
“这年头就是越肉麻才会越卖座,你没看『暮光之城』那种恶心巴啦片都卖成这样?”
“荻荻·加勒伯小姐,我发现我让你太兴奋了,为了你的脑伤好,请你早点休息,我也要去睡了,晚安。”可可翻个白眼,赶快把电话挂掉。
算了,吼了就吼了,想太多也没用,她拉高床单,闷闷地进入梦乡。
她不曾来过这个梦。
以往所有的梦,虽然栩栩如生,她一直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由灰雾上形成的片段如电影般一幕一幕从她眼前滑过。
可是现在的她是直接站在场景里,似乎是某个古老的东方朝代。
她模模身旁古朴的桌面和椅子,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惊。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时间是晚上,桌上一灯如豆,空气中薰着昂贵的香,却盖不去那股浓厚的中药昧。
房间有内外进去,她站在外间,右边垂下的帘幕隐隐传来一些人的低语。
可可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直觉告诉她,她不想进去,但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带着她一步步往由布缦走去。
掀开布缦的前一刻,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身上依然穿着法兰绒睡衣。
蓦地,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端着一盅药,急急从外面走过来,穿过可可的身体到内间去,可可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她在这个梦里是隐形人,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他。
布缦飞起来的那一刻,已经足够她看清内间的情况。
一张四柱大床被帘绳包裹,不让一点风透过去,浓重的药味便是从床上飘散出来。
可可大着胆子走进去,床鳗在对外的这一侧是撩起来的,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坐在床畔,手搭着一只细小的腕脉。
那是一只好细好瘦的小手,还是个孩子啊!
那大夫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美妇,浑身珠光宝气,衣着华贵,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可可打量那只枯瘦的小手,它的主人应该不超过十岁,手腕上一串念珠,每一颗都刻着奇怪的符号。
直觉就是明白,床上的孩子怕是撑不久了,她心头霎时涌起一阵悲悯。
诊脉片刻,大夫一声长叹,摇了摇头,把小孩的手塞回被窝里,中年美女硬咽一声,手帕捂着嘴从可可的身旁奔过,哭倒在旁边的软榻上。
可可心头沉甸甸的,走到床边查看床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