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为不放心男人独自留在木屋里,华初晴不敢多做停留,一找齐所需的药草后,急急忙忙赶回来。
回到木屋,她看见他还沉沉昏睡着,于是匆匆卸后的竹篓子,开始为了他而忙得不可开交。
打了一盆水,浸湿素净的帕子,华初晴耐心的替他擦干净脸庞,才发觉他是个面貌极为好看的男人。
飞扬的双眉浓若墨,鼻梁挺直,即便密长的睫毛盖住他的眼睛,眉目之间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刚正。
他的手掌大却柔软,除了掌心、指月复有薄茧,其余部位皆十分软女敕,连指甲也修得十分整齐,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双没做过粗活,且极有可能长期执笔的手。
纤纤指尖情不自禁的轻轻抚模他的五官,华初晴不禁感到好奇,“你到底是谁?”
其实由他破损的华贵衣物看来,他或许是城中某人家的贵公子,只是不知为何落难……
突然,叩叩一声声响让她拉回了浮动的思绪。
“哎呀!糟糕!”
她迅速转身,跑到屋外。
木屋外头,她理出一小方空地,利用石块堆起两个简陋克难的小炉灶。左边的炉灶上搁着她由药草庐里偷偷取来的小药壶,里头正煎着要喂他喝的药;右边的炉灶上用铁锅煮着放入药材的山蔬汤,是让他在喝完药后吃的。
兴许是火头过旺,小药壶的盖子被滚沸的水挤落,掉到地上发出声响,也算是提醒她,千万别把药煎过头,否则一切又得重新来过。她虽然喂男人服下她自行研制、解毒健体的药丸,但是若没有这帖针对他体内毒气的解药,时间一到,他还是会毒发身亡。
将柴火拨开,稍减了火势后,她不敢再走开,直到小药壶里的药汁煎到她所要的分量后,才小心翼翼的倒进碗里,端着进入木屋。“郑公子、郑公子……”她坐在石榻旁,出声呼喊。
听着那清雅柔软的嗓音,霁拓凌由深沉的黑暗中缓缓的苏醒。
他紧蹙眉头,连要拉回神智也觉得无力。
“别急,我还没替你上药,你身上多处伤口应该还疼着,你躺着,我喂你喝药。”
她柔软的嗓音之中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坚定,他没有坚持,开口问道:“姑娘,我现在身在何处?是什么时辰了?”
“你现在在药泉坳附近的猎户木屋,我见到你时是未时,现在是卯时,天都快亮了。”打从遇上他开始,他便强烈表达出急着想回自己的地方的想法,虽然不知为何,但华初晴还是如实告之。
霁拓凌得知所处的地点后,霎时明白没有追兵的原因。
药泉坳一向以地形多变、气候诡谲着称,若不是非常熟悉此地的人,绝不可能贸然进入。
看来这次连老天都在帮他,不仅让他跌落险峻又安全的药泉坳,还让他遇到一个懂医术的姑娘。“那我的眼睛……”
犹记得伏击他的反贼忌惮他的武功高强,不仅多人围攻他一个,还乘机使阴招,朝他洒了一把石灰,他虽然惊觉且尽力闪躲,却还是来不及,受伤的双眼依旧剧痛红肿,根本难以睁开。
他不希望双眼因为中了对方使出的下流手段而瞎掉!
“放心,那点小伤,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至多再过几日,便可以拆掉你眼前的布条。”
他暗暗松了口气,沉哑的语气跟着和缓,“多谢姑娘。”
华初晴看着他原本严峻的脸色变得柔软许多,心不由得一促。
若是这公子一直维持这副温善儒雅的模样,应当会迷倒不少姑娘家……
想到这一点,她的脸微微发热,等到发现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男子英俊的模样而脸红,她忍不住暗暗斥责自己的莫名其妙。
唉!只怪他这个病人生得太好,让她这个业余大夫情不自禁的被他扰得活像是个没见过男人的花痴。
整理一下紊乱的心绪,她谦虚的微笑,“医者父母心,公子毋需和我客气。接着要喂公子喝下的药汁万分苦涩,不过是为了解公子体内所中的毒,请公子务必要喝完。”
“我……中毒了?”霁拓凌沉声质问。
可见那班反贼真是准备置他于死地,所幸老天有眼,让他遇上了懂得医术的女子。
“是,若再让毒停留在公子体内几日,公子必死无疑。”自起黑呼呼的药汁,她轻轻吹凉,然后将调羹抵在他的嘴边。
一感觉到调羹,他认分的张嘴,喝下药汁。
若不是真的起不了身,为了尽快恢复体力,他一定会一口灌下那比胆汁还苦的药汁。
华初晴看他的眉头因为药苦而微蹙,在喂他喝下难以入口的最后一口药汁后,取出一颗桑子糖,塞进他的嘴里。
不知她递上的是甘甜如蜜的糖,霁拓凌一怔,“这是……”
“桑子糖,明目活血,可淡化公子口中的苦味。”她顿了下,俏皮的说:“也算是给公子的一点奖励。”
“奖励?”
“公子中的毒乃由天地毒秽之气所炼制而成的『鬼见愁』,此毒无色无味,性猛刚烈,中毒者在毒素入侵五脏六腑后,会经历极度痛楚而死。为解此毒,只能由天地七毒之药草加入晨露一同熬煮而成,药汁之苦,非常人能忍受,公子能喝完,实属难得。”她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药理,让他明白自己所中何毒,更让他明白为了替他解毒,她费了多少工夫。
霁拓凌听了,心底隐隐泛起涟漪。
他自小在宫中生长,身边皆是舍命为他做事的人,但是有几人能像她?
在尚不知他的身分之际,便如此掏心挖肺的对他,难不成真是如她所言,医者父母心?
可惜他的身体还虚弱,没办法花费太多气力揣测她的想法,心里感到欢喜,却嘴硬得不肯承认。
想到女子把他当做孩子一般哄骗,他竟觉得气短。
“我不是小孩……更非病入膏肓的厌世病患,你……毋需拿糖当奖励。”
华初晴满是兴味的瞅着他别扭的模样,觉得有趣,柔柔的笑说:“唔,那桑子糖就别当奖励,当苦后能尝甘甜,实是人间一大美事,好吗?”
听着她柔柔雅雅的询问,霁拓凌找不到话反驳,突然,他很想瞧清楚她的模样,想知道像这样气质温润、细心善心的女子,是不是也有一张让人舒心怜爱的面貌?
见他抿唇不语,她猜不出他的想法,只好又问:“我煮了些山蔬汤,公子有胃口想吃吗?”
“山蔬汤?”
霁拓凌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加上宫中御蔚巧手煮出的珍馐美食早已养刁了他的胃口,光听便觉得那锅山蔬汤不会美味到哪里去。
他虽然偶尔会兴起品尝清淡小菜的念头,但是多半掺有荤食,全素完全引不起他的食欲。
由他微皱的眉头瞧出他心里的想法,华初晴也不恼,依旧用那柔柔的嗓音说道:“嗯,这山蔬汤可是特地为公子煮的,里头除了鲜菇、野菜外,还加了益身药材,有助公子恢复体力。”
霁拓凌压抑的低咒一声。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女子显然已经看清他的心思,知道该怎么做、说些什么,就能让他妥协。
见男人似乎十分懊恼,她柔声安抚道:“其实这锅山蔬汤的滋味不差,绝对不会让公子形同嚼蜡。”
他不以为然的冷哼,没多久就听到她去而复返的声音,空气里瞬间多了一股香味。
“公子,喝完山蔬汤后,你的伤口还需要敷药、包扎。”她边说边重复方才喂药的动作,将吹凉的汤送到他的嘴边。
“我已经满肚子水了。”
听到他的抱怨,华初晴忍不住轻笑出声,“药汁与食物可不同,加上公子久未进食,先喝些流质、温和的食物,对胃比较好。”
经过相处,他渐渐明白,只要他发出抗议,她便会搬出一套道理反驳,用温和与道理,让他乖乖闭上嘴。
这一打住话,他在不知不觉中连喝了两大碗她送到嘴边的山蔬汤,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不假。
热汤温暖了他久未进食的胃袋,数种不知名的蔬菜中有切成细丁的菇类,意外的让飘着淡淡药草香的汤品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鲜香滋味。
一如她给他的感觉,单纯却蕴含着数种不同于一般女子带给他的感受,让他不自觉的被她吸引,无法抗拒她的给予。
在他的思绪起伏之时,华初晴拿起帕子,弯,轻轻拭去残留在他嘴边的汤汁。
她如墨般的头发因为弯身的姿势落在他的肩胸,又因为她温柔的动作带来麻麻痒痒的感觉。
不知是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馨香,或是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窜进他的鼻腔,充斥在他的呼吸吐息之间,骚扰着他。
仅是一个心绪浮动,霁拓凌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抓住她的一绺发丝,送到鼻端嗅闻。
她被他狂浪的动作吓到,一把抓回自己的头发,粉脸窘红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做什么?”
可以想象她脸红微嗔的模样,他兴起逗弄她的渴望。“你的发……搔得我发痒。”他说得无辜,彷佛错的是她的发。
没料到他会无赖的说出这样的话,华初晴一怔,半晌才义正词严的开口,“是我的错,但是请公子别再做让我后悔救你的事!”
在深山野林中,她不像一般闺女梳着繁美发髻,总是随意的用布巾将一头黑发束起。
兴许是忙着为他张罗时布巾掉落,她没费心注意,才会引起这不该有的小小骚动。
她深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悖德行为,但是以医者自居,在为男子疗伤时,尽力把他当做一般伤者诊治,不过他刚刚的举动让她惊觉到两人此时的状况有多不合宜。
再者,若男子是个衣冠禽兽,她的处境可真是令人担忧,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莫名的,华初晴就是相信他,虽然他刚刚的举止狂浪,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刚正威严的正气,让人相信他不会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
收起心里莫名的躁动,凝定心思,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他的伤口上。
虽然对他刚刚狂浪的行径感到恼怒,但是身为医者的天性,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伤者于不顾。
不似她的不自在,霁拓凌扬起自信笃定的微笑,强调的说:“救我,你绝不会后悔。”
华初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不过由他的谈吐、气质,以及那一身华贵衣物看来,他非富即贵,更不讶异他会说出这充满自负的回答。
“也许。”她轻叹一口气,不想做出太多回应,一双柔荑忙着帮他身上的伤口上药。
四周霎时陷入一片沉寂,听着她替他上药、包扎的窸窣声响,霁拓凌的神智渐渐迷离、恍惚。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睡着之际,感觉她正努力的要褪下他的裤子。
几乎是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因为她的举动而随之沸腾。“你想做什么?”他问,沉哑的嗓音更显粗嗄。
“我……我得帮你腿上的伤口上……唔……”
……
华初晴窘红着脸,惊惶失措的开口,“药草没了,我出去再捣一些,公子若累了,就睡吧!”
不等他反应,她飞也似的夺门而出。“天啊!”霁拓凌头痛的叹口气,按着太阳穴。
最好他是有办法在这样的状况下安然入睡!
华初晴的脑袋一片混乱、发烫,双手颤抖而失去控制,捣药声显得急促又有些紊乱。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有多么歇斯底里,只是无意识的将石钵中的止血消炎药草捣得面目全非。
这一回,她竟认同起师姊的话。
医者善心,但是当善心过度泛滥,是不是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当中?
她的思绪转着,捣好药草,在木屋门口徘徊,偷偷望着他的神情有些胆怯,还掺着浓浓的关怀与忧心。
都过了半个多时辰,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她这个业余大夫还不够豁达,面对他时还感到一丝不自在,她得确定他已熟睡,才入屋为他上药、包扎。
得不到确定的答案,她只好挨在门边等着、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