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门都没有 第六章 作者 : 宋清清

幸好莫悦缇的公寓就在酒吧附近,在侍者的帮助下,莫悦缇艰难地将申屠致带回了家,她披头散发,鞋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掉了,反观醉酒的男人竟在她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莫悦缇拿出一条毯子帮申屠致盖上,蹑手蹑脚地去浴室清洗一身的汗水,借着水流声的掩盖,莫悦缇放声大哭。

她心疼受了病痛无数折磨最终还是没有康复的小紫,心疼付出了无数努力还是没有帮到小紫的申屠致,她知道他心里有多苦,知道他有多难受,可是她也无能为力。

Victor教授经常说,他们只是医生,永远也成不了上帝,他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却无法百分百改写病人的人生。

身为医生下知道要面对多少次这种难过伤心的场面,但是,她还是无法释怀,相信申屠致也无法释怀,这种面对生命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终于平复了情绪,莫悦缇换上了家居服坐在沙发旁擦头发,一面看着申屠致沉睡的脸庞,也许有时候醉一场真的是很好的纡解途径,他活得真的太压抑和沉重了。

匆然,申屠致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莫悦缇充满关心和爱意的眸子,他们都没有预想到这样四目相接的情景,却也都没有移开目光。

室内一片安静,鹅黄的灯光洒下温暖的光芒。

申屠致率先移开了视线,高大的身躯窝在不大的沙发上,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空荡荡的,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下,很快隐入黑色的发问。整个过程很快很快,如果不是他颊边眼泪滑过的痕迹,莫悦缇会以为那颗泪珠是她幻想出来的。

“别难过了,你已经尽力了。”张了张干涩的嘴巴,莫悦缇说出这句无力的安慰。

“小紫死了……”申屠致喃喃地念着。

他曾面对很多病人的生死,可当这个两岁就开始住院,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死在他面前,被誉为“天才医生”的他竟然毫无办法。他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小紫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可是为什么上天要夺去这样美好的一条生命?

“不是你的错。”莫悦缇伸手抓住申屠致握紧的拳头,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打开,用双手合力包覆着他的大掌,“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申屠致望着天花板,心底一片苍凉。

所有人都羡慕他,申屠家的各路亲戚都对他嫉妒无比,大家都以为他活得风光潇洒,可是,他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空洞?

小紫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他从没有跟人说过,他会对小紫关爱有加,是因为如果他的孩子顺利出生,应该是和小紫一样的年纪。小紫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因为失去许芸芸整个人像是丢失了魂魄,就是小紫用她可爱的笑容拯救了他。

小紫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感谢他、感激他,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遇到小紫,他无法想象他会在自暴自弃之下变成什么样子。

失望、难过、挫败、绝望,各种情绪交织酝酿,结成了一根导火线,点燃了他心头隐藏多年的伤痛。

他每日专心于工作,以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那些痛不存在,原来,那道伤口不曾痊愈,而是在他刻意的忽略之下腐败溃烂,一旦发作会要了他的命,他是一个失败至极的男人。

在多年之后,申屠致犹记得第一次看到许芸芸的样子,那一天阳光明媚,文静美好的许芸芸红着脸颊将情书递给了他。那一刻,他爱上了这个温柔羞涩的女孩,他们热恋了两年前,大学毕业时,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娶许芸芸进门。

爱情的滋味是那么美好,但是申屠致明白人生不能只有爱情,在获得了美好的爱情之后,申屠致开始努力拚搏,希望证明自己,希望用自己的努力为许芸芸在申屠家赢得地位。

他忘记了申屠家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忘记了许芸芸是个多么胆小,需要陪伴与保护的小女人,他独自赴美求学,将年轻脆弱的许芸芸一个人丢在申屠家,承受来自于各方的折磨与压力。

他在美国接到许芸芸流产的消息,为了准备考试,他甚至没有回台湾陪伴她,他想,许芸芸对他的爱的消逝,和对生命的失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和许芸芸的争吵开始多起来,甚至怕接到许芸芸的电话,因为许芸芸在电话另一端的哭泣和抱怨让他心烦,他以为只要他快点完成学业回到台湾,回到她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用四年的时间完成了硕士和博士的学业,然而,当他以最好的成绩从哈佛医学院毕业飞回台湾时,迎接他的是许芸芸冰冷的尸体。

那个他曾经爱到骨子里的女人,选择在他回来的那一天割腕自杀,他甜蜜的小女人就躺在他们的床上,鲜血染红了床单……

“啊……”申屠致发出受伤吼声,这一幕像是恶梦一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数次在夜半冷汗淋淋,惊恐万分地惊醒,从许芸芸死去,他就开始失眠,除非累极,他根本无法顺利地入睡。

“申屠致!”担心和心疼让莫悦缇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起身扑向申屠致,用力地撞进他的胸膛,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抱住他,温暖他,他眼神中的空洞和渐渐升起的冰冷恐惧让她心痛,她知道小紫的死让他忆起生命里那场最痛苦的失去。

“是我害了芸芸……”像是对外界失去了感觉,申屠致动也不动地承受覆在他胸膛上莫悦缇的重量,喃喃地念着。

这些话在他心中压抑了太久太久,他从未想过也没有机会将它们说出来,今夜,小紫的死打开了他心中封闭的魔咒。

“是我害了芸芸……她打了多少次的电话让我回去陪她,她向我哭诉多少次我那个魔窟一般的家庭,我没有体谅她,甚至嫌烦而刻意不接她的电话……我从未想过她会在申屠家遭遇怎样的折磨,我忘记了冷暴力带来的伤害更加巨大……”在失去许芸芸的时候,申屠致才发现,自责竟然大于悲痛的情绪,是他的粗心一步步将许芸芸逼上了死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申屠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没有责任承担所有的痛苦,你不能藉由折磨自己来赎罪。”莫悦缇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滴在申屠致摀任脸颊,想隐藏脆弱的手背上。

“芸芸……芸芸……”申屠致的大脑一片混沌,他彷佛回到了刚失去许芸芸时,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

申屠致呼唤许芸芸语气中的沉痛与黏稠爱恋,让莫悦缇酸涩,但是她更心疼申屠致所经历的痛,但他必须面对许芸芸的死,必须打开心中那个结,否则,他永远都走不出来。

莫悦缇咬紧了牙齿,用力拉开申屠致摀任脸颊的手掌,趴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脸颊浸润在一片水泽之中,分不清是他的泪水,还是她的泪水?

“申屠致,许芸芸已经死了,不管谁是谁非,七年已经过去了,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小紫死了,但是你对小紫病情的研究,可以帮助更多像小紫一样的病人,你不能只看到自己有多么悲惨,你记得吗?”莫悦缇努力压抑住翻涌而上的眼泪,哽咽着坚定地说:“你曾经说过,残缺的心比残缺的身体更加可怕,残缺的身体可以透过手术来修补,而残缺的心却可以让一个人永久沉浸在灰暗悲观的情绪之中!”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申屠致闭上眼睛。

他以为只要大醉一场就可以得到救赎忘却那些痛苦,可是无论他喝了多少杯酒,他的身体软绵绵的用不上力,他的大脑却更加清晰,他记得许芸芸流干了鲜血的样子,他记得瘦削的小紫停止呼吸的样子……

他好难受好难受,他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不!你记得!”莫悦缇握住申屠致手腕的手掌用力,声音拔高:“你不可能忘记,因为你的这些话救了一个人,让她没有继续自怨自艾,没有继续伤害自己的亲人,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你不可以忘记!”

莫悦缇的话吸引了申屠致的注意,他睁开眼睛看着莫悦缇,希望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的大脑迅速地旋转,真是可悲,因为酒精,让他的记忆更加鲜明,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脸庞重迭在一起,“你是那个任性的少女?”

“是,我是那个你给予第二次生命的少女。”莫悦缇咬着唇,努力克制澎湃的情绪,“当初多少医生判了我死刑,我被一次又一次的手术耗去了所有的希望,就是你,给了让我撑下去的力量,帮我请到Victor教授替我动手术。你知道这些年来是什么支撑着我吗?我永远都记得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过的话,我永远都急得被推进手术室时你的表情。”

“申屠致,你知道这些年你救了多少人,帮了多少人吗?”莫悦缇激动地抓住申屠致的衣领,想让他清醒一些,“为什么不去想想那些阳光的、允满希望的部分,却一定要沉浸在灰暗的记忆里不愿意走出来呢?”

泪珠一颗颗落下,莫悦缇哽咽的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她真的好难过、好担心,为什么这个男人不肯走出来看看?

室内静悄悄的,莫悦缇虚月兑地趴在申屠致胸膛上啜泣,申屠致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悦缇头顶圆圆的发旋,“你是因为感激才来到我身边吗?你是因为看到我残缺的心才想得到它吗?”

申屠致的眸光沉静清澈,原来,她就是那个少女,那个让他毅然改变研究方向的少女,当初因为他的临时改变,几乎改变了整个申屠家族在元盛的格局,也引发了日后一连串的矛盾和争端。

他从未后悔过他的决定,在少女被送进手术室后,他透过各种途径请来了美国最好的心脏外科专家Victor教授为莫悦缇主刀手术。

那次手术改变了他和她的一生,她活了下来,经过调养几乎可以和正常的少女一样生活,而他因此结识了Victor教授,成为他的第一个华人学生。

申屠致从未忘记过这个让他改变方向的事件,却惟独忘了事件的主角,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初那个孱弱的少女会踩着他的脚印,付出超过常人数倍的努力,取得今天的成就,一步步来到他身边。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感激、感恩和爱情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资格接受她的爱。

“不是!”莫悦缇不需要犹豫和思考,斩钉截铁地回答申屠致的怀疑,“开始时,我只是崇拜你,从没有人敢对找那样大小声,后来你实现了你的承诺,治好了我的病,我动了学医的念头,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也许是缘分,我有幸成为Victor教授的学生,从他那里听到了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才知道你经历了那样的不幸,从那一刻,我就决定去爱你。”

莫悦缇用手掌摀任申屠致的嘴,阻止他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说我不懂,爱情在每个人心中的定义都不同,在我心里,爱情就是在你幸福的时候祝福你,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陪伴你,在你自暴自弃、自我折磨的时候和你一起度过难关。”

莫悦缇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眼眶里含着泪水,但那笑容好灿烂、好漂亮,“申屠致,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所以我才不惧艰险来到你身边,所以我才会幼稚地和一个去世的女人比较,即使申屠家是龙潭虎穴,因为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申屠致静静看着莫悦缇,她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满脸泪痕,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是那么美丽耀目,让他几乎晕眩了。

“我爱你,你不相信我吗?”莫悦缇移开摀任申屠致嘴巴的手掌,渴望地看着他。

“我相信。”他真的相信。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莫悦缇将脸颊贴在申屠致的胸膛上,卑微地请求,“和我在一起,我会和你一起走出过去的阴霾,一起创造更美好的幸福,好不好?”

申屠致的男望觉醒,她柔软的身体就蜷缩在他的怀抱中,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是那么迷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掌去抱住她。但是他想到了许芸芸,想到了曾经那么美丽的许芸芸最后死得那么惨烈,所以他不能也不配接受莫悦缇的感情!

“不可以吗?你不可以接受我吗?即使现在不爱我,也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久久得不到申屠致的响应,莫悦缇急切地抬起头来追问。

可当申屠致一张嘴她又怕了,怕听到没有余地的拒绝,她还是不够勇敢和坚强啊!

情急之下,莫悦缇用双唇堵住了申屠致的唇。

突然贴上来的柔软像是一道闪电击中申屠致的大脑,让他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感受唇上柔软芳香的存在,莫悦缇很急躁,上次是偷袭,这次是强吻,她毫无章法地堵住他的唇,急切地想要感受来自于他的一点点温存。

中屠致的大掌落到了莫悦缇腰间,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他的心中,让他心跳,让他悸动。

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敢喜欢她啊!

有一瞬间,申屠致真想就这样接受莫悦缇的建议,和她在一起,但是,他不能。

申屠致发挥最大的自制力,双掌握住莫悦缇的肩膀,将她从身上推起来,让她的唇没办法在他的唇上胡作非为,让她柔软丰满的胸部推离他的胸膛。

“我们不能这样……”

莫悦缇二十六年来只爱过这一个男人,她奋不顾身地想要得到他,女人的矜持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尽管被拒绝很难堪,但她的头用力地向下压,想要再次吻住他。

申屠致阻止莫悦缇的接近,莫悦缇又用力地想要贴近他,贴近与推却之间,他们跌下了窄小的沙发,申屠致压在了莫悦缇身上。

莫悦缇趁机伸出双手牢牢抱住申屠致的脖子,用力地将双唇送了上去,她不介意他在没有爱上她时和她发生关系,只要能让他舒解心中的痛,只要能让他正视她的存在,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主动又羞涩地伸出小舌探入申屠致唇中,用她毫无技巧的吻去点燃他的欲火。

申屠致用尽最大的自制力,将莫悦缇柔软的唇推开,“我们不能……”

莫悦缇的唇再次扑了上来,双手更加用力地圈住申屠致的脖颈,用让两个人窒息的力量,让他无法用力离开她的唇。

申屠致多想就此沉沦,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害了如此美好的莫悦缇,他喜欢她,珍视她,所以不愿伤害她。

手掌捧住莫悦缇的脸颊,施力分开了两人的唇,他翻身想要逃开。

可莫悦缇再次扑了上来,用野兽一般的动作和力量,她生气了,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将她推开?双手握住他的脸颊,用力噬咬着他的下唇,双目用力瞪进他的眼睛,传达着她绝不认输的意志。

申屠致没有再试着推开莫悦缇,因为他知道她是在发泄怒气而不是真的想跟他继续,他任由她像个小兽股用力咬着他的唇,任甜腥的血昧弥漫在两人的唇间。

泪珠一颗颗地落下,莫悦缇松开了申屠致的脸颊,她尝到了唇间的血味,她知道她弄痛他了,可是她的心更痛。

申屠致翻身离开莫悦缇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身体,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因为他的身体坚硬得发痛,他平躺在莫悦缇身边,听她小声的啜泣。

“对不起……”申屠致望着天花板轻声说。

他对不起许芸芸,他曾在她的葬礼上发誓,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去爱任何女人,可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爱上了莫悦缇。

他对不起莫悦缇,他不能接受她的爱,因为他已经伤害了许芸芸,不能再去伤害美好的莫悦缇,他是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申屠致,你就做一个懦夫吧!”莫悦缇的眼泪大颗地落下,她感觉好心痛、好空虚,送上门还被用力拒绝的感觉真的很受伤。

申屠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出声。

“申屠致,你就躲在你的乌龟壳里不要出来,一辈子抱着你和许芸芸的回忆,度过悲惨的一生!”申屠致的沉默让莫悦缇更气,她坐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胆小不敢看她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的爱真是伟大!她爱你,所以有勇气去死,却没有勇气与你面对困难,你爱她,所以抱着和她相关的记忆折磨自己,你以为如果她真的爱你,在泉下有知就会开心吗?”

“你没有资格评论我和芸芸的事。”申屠致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传达出冷漠和封闭的气息。

许芸芸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很难拔出的一根刺,莫悦缇的话说中了他曾经有过的一丝丝怨恨,为什么许芸芸宁愿去死也不愿陪他一起面对那些艰难?

“是,她高贵、她可爱,她是你最爱的女人,我自作自受爱上你,还不自量力地想要取代她!”申屠致对许芸芸珍视的程度让莫悦缇嫉妒,即使明明知道和一个过世的人争风吃醋是幼稚的行为,她已经快疯了,理智那些玩意早都死光了。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申屠致的沉默让她觉得自己说对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比不上许芸芸的一根头发,她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她冲到门边打开了大门,用力对申屠致吼。

申屠致平静地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莫悦缇一眼,然后走出了大门。

公寓每层有六户,像是约定好一般,其余五户的住户聚在走廊里,看着莫悦缇将衣衫不整的申屠致赶出了房门。

莫悦缇用力地阖上大门,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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