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哥哥,我也要骑马。”
从马车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的华容,气呼呼地将下巴枕在靠着车窗缘的手臂上,不顾身后倚翠的劝和担忧。
燕炔俊脸不豫,他本来一直在队伍的最前方,却有人带了一名战战兢兢的仆妇前来,说华容在后头马车里闹着非要找他。现在的仆妇虽然是重新找来的,但也听说了之前那批的下场,自然是不敢再将华容的动静隐瞒,生怕出一点篓子。
这都多少次了,都是一些完全不重要的小事,燕炔心里无奈,脸上板得紧紧,因为华容,路上已经多次耽误行程,他向来治下严厉,靠的就是纪律和严谨,怎能再因为这些小事一再纵容。
之前绿莺之事也是,非得告诉她已经将人送去救治,她才肯不再往那林子跑。
“你会骑马吗?”
“乙哥哥你会。”华容天真地眨了眨眼,似乎是那样理所当然,“抱。”从车窗就伸出手,高高地向他举起。
“胡闹!”一马鞭抽向马车边,发出好大的声响,“倚翠,看好她,再闹,这马鞭抽的就是人。”
华容和车内的倚翠都吓了一跳,华容愣愣地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倚翠连忙一把将她拉回车里。之前她要闹,倚翠总想着姑爷在绿莺那事上也没有太过对她用强的,所以才半劝半是纵容,现在看鞭子下来了,真真吓了一大跳,这姑爷,也太善变了吧?
她哪里知道,正是燕炔觉得自己面对华容时,很多时候失了分寸,才越发地不愿意存人前对华容露出好意来。
燕炔头也不回地纵马往前,跟他一同过来的燕勤则靠近马车,低声说了句:“越近兴都,你就要记得越牢,爷他是燕国的义王爷,不是什么华府姑爷,称呼最好也要改了……义王府,没有王妃。”言罢,他也策马奔前。
王爷的婚事得由皇上作主,以前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上心,府里倒是有几个皇上赏下来的姬妾,就是没名没分地在那放着,也不见王爷平日里特别亲近哪个,所以,连侧妃也不曾有。
而这次对华家这脑袋不清楚的大小姐,他家爷对她已经算是分外不同了,但这些话和华家大小姐说那是白搭,只希望倚翠那丫头心里够清楚,人也有足够的精明,才能在王府里过好日子。
“倚翠……”车厢内,华容怯怯地开口:“我做错事了吗?乙哥哥为什么会生我的气?”
“没有,小姐没有做错事。”看着一脸不解,眼里蒙上一层阴霾沮丧的华容,倚翠很是心疼,“小姐,你很喜欢姑爷吗?”
别人不懂,总以为华容是在胡闹,倚翠却知道是因为她极少离家,这些年几乎不曾出过那小小的院落,现在环境改变,让她产生了不安,特别是以前总有自己和绿莺两人陪着,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嗯,很喜欢。”华容用力点头,然后四下环顾封闭而幽暗的车厢,苦恼地拉着倚翠的手,“倚翠,旁边……旁边有很多眼睛,为什么乙哥哥不来陪容儿呢?”
“小姐乖,姑爷他有很多事要忙……”倚翠下意识地安慰:“他要带我们去他家,小姐如果一直让他来陪,就会一直到不了姑爷的家啊。”
眨了眨眼,华容似懂非懂,“那我们去乙哥哥家,爹爹和女乃女乃呢?他们也来吗?绿莺知不知道我们去哪里,她会跟上来吗?”
“小姐……”倚翠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勉强忍住悲伤,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喃喃地答:“会的,会的……”
小姐她还不知道华府已经没有了,老爷和老夫人都已经去了。
虽然华容看似和老爷、老夫人不亲,可倚翠知道,那只是小姐不懂怎么去面对两人对着她时,不自觉带有的那分沉重,她其实是很敏感的,知道谁疼她,骨肉连心啊,但现在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在了……
倚翠从未像此时这样庆幸华容是个痴傻的人,适才燕勤的好心提醒,倚翠是听懂了,没有了老爷和老夫人,又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们所能倚仗的,就只有燕炔。
现在王府里还没有王妃在,也就是说,小姐需要尽早挣个名分。
倚翠脑里很乱,华容的心思却已经从刚才的打击里走了出来,全心全意放在将要去燕炔家里的好奇上,“倚翠,乙哥哥的家漂亮吗?”
“我也不知道呢,姑爷是燕国的王爷,王爷的府邸,应该是漂亮的吧。”
“倚翠,是不是我乖,就可以去乙哥哥的家?”
“是,小姐放心吧。”
“真的只要我乖,就可以去乙哥哥的家?”
“是真的啊,小姐。”
“好,那我乖……”
问题一次又一次被问起,倚翠也耐心地一再回答,问答声在马车内不时的响起……
“皇上,臣弟脸上有花?”
“哦,还没细找,待朕再细细看来。”
“那适才皇上往臣脸上瞅了半天借故发呆,实乃臣的荣幸。”随着一声杯盖轻撞杯子的声响,燕炔的鸾音变得冷漠有礼,有些再看就翻脸的征兆。
斯文俊秀中带了点苍白柔弱的君主灿然一笑,这才移开了久守的龙目,“三弟的性子澴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啊,朕还以为西显之行后,你的性子会改变了些。”
燕炔的脸完全地冷了下来,他本来和皇帝年纪相差就不大,在文弱笑脸盈人的君主而前,显得他更像是兄长,“皇上应该多忧心国事,而不是去关注臣弟的个性。”
“你是朕最疼爱的弟弟,又是重臣,你的事在朕心中比国事更重,当然是要忧心的。”
“臣弟无事,请皇上放心。”大刺刺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燕炔的脸色相对好了些。
正事之前已经汇报完毕,而这皇宫少年时早已住腻,不想久留,燕炔遂一抬手举杯将面前的好茶饮尽,“臣弟进城就先入宫,久未返家,府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劳神,请皇上允许臣弟告退。”
皇帝不紧不慢地说:“下人不做事,那就换了。”意思是一时半会,还不想放燕炔走人。
燕炔又十分不敬地瞪他,皇帝燕辉在兄弟间排行第二,看着温文,实际面暖心冷,他以府中诸事纷乱求去,燕辉就以换尽王府里的下人要胁他留下。
燕炔的眼神似乎让燕辉十分愉悦,他俩为一母所生,年长三岁的燕辉虽为嫡子继位,但初为帝时还是发生过兄弟柜残的憾事。
自从贵妃所生的长子燕烁造反失败,被贬苦寒之地后,让当时不得不对兄长挥刃的燕炔,因自责而在兄弟间变得沉默,且极不愿意在曾经发生血变的宫中长待,宁可长年在外征战或策反他国。
“你从西显带回来的那个傻丫头,打算怎么安置?”
“皇上以为呢?”
“燕家安能有患痴症的媳妇,遣入佛堂派人好生照顾算了。”
“我答应了西显华屿,要善待她一生,可在她满门皆灭后,让她出家?皇上就不怕引人非议,说我燕家过桥抽板、鸟尽杯藏?」
“哦,三弟你怕?”
“臣弟怕污了皇家的清誉,惹天下悠悠众口议我燕家不仁。”
“狡辩。”皇帝笑了,如春花遍开的喜悦,他的脸刹那显得光华四溢,“已经很少看到你有想护的外人了,那就让她留下吧。”
“她与臣弟已有夫妻之实,封个侧妃的位置,也好让西显群臣看我燕国善待之心。”
“三弟说笑了,华屿在西显是叛国之臣,封他的女儿岂不是笑话。”
兄弟俩对视而笑,燕炔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好这时强求,见一切燕辉都了若指掌,也就不再提这事,另找他话聊了些朝中之事。
燕辉将燕炔留在宫里用过晚饭,叙尽兄弟之情,直到月上中天才让他离开,而宫门早已落锁,可对备受皇宠的义王爷随时留门进出。
燕炔走后,皇帝燕辉明显多了丝心事,对着两人之前对下的残局拈子深思,却良久不落一子。
又过了许久,内侍喜贵才躬身轻劝:“皇上,明儿还得早朝,您该就寝了。”
“喜贵,你看老三这次可是动了真心?”
“奴才不敢妄加猜测,或许义王爷只是感于华家的人在收伏西显立了大功,义王爷果敢仁义……”
“行了,不用拐着弯安慰朕,我看他是一时头脑发热,看来,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皇上对义王爷的关怀,相信义王爷会明白的。”
年轻的皇帝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
喜贵在旁虽然陪着笑脸,心里却着实叹了口气,天家,怎能有痴傻之媳,这事皇帝是万万不会允的,只盼义王爷真的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好。
“她闹什么?”
奔波数日,一进城就赶着面圣,然后又累又困地回到自己府上的义王爷燕炔,洗了个澡后正要安寝,却听到王府的管家燕齐吞吞吐吐地来禀,被安置在木兰院的华夫人闹了一个晚上,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华夫人一定要找王爷,小人和燕勤已经多次劝告,王爷正在宫里面圣……”管家燕齐一额的汗,那个华夫人进府时很低调,燕勤亲自陪同着让人用小轿抬入,没想到安置不久就闹了起来,派去的丫鬟都在外院,连院子都不让进。
燕勤是唯一能进院子的,现在还在里面陪劝着,所以派了他来向已回府的燕炔禀报。
燕炔感觉额头隐隐跳动的疼,忍住去揉的冲动,“去问清楚怎么回事,让燕勤来见我。”
“是。”燕齐领命而壬。
不久,就听到燕勤在他门外低声呼唤:“爷,已入睡否?”
深深地吸一口气,静了几秒,燕炔才重重地呼出浊气,“说!”
“华家……”本来想说华家小姐,及时改口:“华夫人她自来到府上就一直问起爷,说要和爷在一起……”其实华容喊的是要找燕炔一起吃、一起睡,燕勤没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