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时间过得飞快,于国于家都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重大的莫过于“皇长子事件”。
两年前,玄昱派人将十三岁的原琅接回了金陵,并且让原琅认祖归宗,名为玄渊,皇子中排行最长,是为震惊景国朝野的“皇长子事件”。
原平之本人也很震惊,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乖乖的庶出侄子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子?
玄昱再荒唐,也不应该和自己臣子兼表兄的妾勾搭通奸吧?如果是真的,那也太荒唐了吧?玄昱这个混蛋的节操还有下限吗?
原平之愤怒得几乎当时就想撂下手中的工作,亲自返回金陵去质问玄昱和原修之:人要脸,树要皮,你们的脸皮呢?
彼惜恩劝阻了他,要他以国事为重,毕竟建设京城之事非同儿戏,岂可说放手就放手?
后来,原家的嫡长子原修之亲自给弟弟来了封密函,详细解释了当年那档子阴错阳差的乌龙事,最后安慰他:皇上毕竟是皇上,虽然他真的很过分,那也藏在心里装不知道吧,咱们得罪不起啊。
原平之拿着这信哭笑不得,他第一次知道自家长兄原来也很幽默。
气过怒过后,原平之也只能无奈。遇到玄昱这样一个皇帝,真不知道是普天下臣民的幸或者不幸。
除此之外,另外一件让原平之烦心的,是这五年来顾惜恩一直没有再怀孕。
按理说,距顾惜恩小产已过了五年,她也才刚满二十岁,原平之也才二十八岁,他们夫妻俩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自己下一个孩子。
但顾惜恩却不这么想,她的压力一年重过一年,她既伤感自己无意中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又急切盼望再有一个新宝宝来抚平心底的创痕,可是越急切期盼就越是怀不上。
原平之虽然也喜欢孩子,却并不是那么迫切,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忧思过度的妻子了。
燕京-原府。
新的原府很多主体建筑并没有建造好,只把原平之夫妻俩居住的藤萝馆先建起来。
原平之很钟爱紫藤萝,在这里也移栽了许多,新的院子仍然叫做藤萝馆,这多少缓解了一点顾惜恩的思乡之情。
正值末春午后,吃过午饭的人们都懒洋洋的,顾惜恩在紫藤萝棚架下的秋千上呆坐着,仰望着比南方更蔚蓝的天空。
她的手里捏着一封信,是顾景宏寄给她的,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大包药草和一张偏方,给女子调养身体的偏方,据说有利于生养。
彼景法毕竟不好意思大谈特谈这种事,只在信中含混的说这是以前顾惜恩的祖母为升平大长公主多年不孕而特意寻找过的偏方,金陵也有不少贵妇服用过,据说很有效。
彼惜恩却知道这哪里是祖母找的,根本就是父亲特意为自己寻访的偏方吧?没想到她迟迟不孕的事甚至已经惊动了金陵,惊动了父亲。
那么,想必公公婆婆也关注很久了吧?当年自己的祖父母就是因为母亲迟迟不怀孕而排斥她,那么现在公公婆婆会不会排斥自己呢?他们会不会想替夫君收房纳妾,安排新人?
彼惜恩想得头疼,想着想着就为天下的女子而悲哀,为自己的母亲而悲哀,为自己而悲哀。
她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为了嫁人生子吗?一旦不能生孩子,尤其是不能生儿子,就成了被人唾弃的废物吗?
现在顾惜恩甚至为自己和原平之是待在燕京而感到庆幸,远离原府那么一大家子人,她不用每天面对公婆,不用面对子女成行的妯娌们,就算公婆对自己不满,妯娌们同情可怜自己,她都可以眼不见为净。
秋水和秋月陪着顾惜恩,秋水已经是两个男孩的娘,秋月也有了个女儿,当年她的陪嫁大丫鬟,如今都已成了独当一面的管事娘子,也都真正做了娘。
现在顾惜恩甚至都有些羡慕自己的丫鬟。
见顾惜恩一直发呆,秋水有些着急,道:“少夫人,现在您连药也懒得吃了,这样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吧?夫妻夫妻,什么叫夫妻?至亲至疏夫妻,这还是奴婢以前听大长公主念过的诗呢!两口子,说亲近是真亲近,住一个屋睡一个床,两个人能好成一个;可要说疏远那还真疏远,没成亲的话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没血缘的牵绊,说远就远,还远得没边没际的。”
彼惜恩白她一眼,说:“妳这些年长进了,说起道理来都挺有道理。”
秋水嘿嘿一笑,生完两个孩子,她的身材发福许多,胖了,性子也越发直爽泼辣,用她自己的话形容就是:“做姑娘的时候很害羞,做小媳妇有点害羞,成了孩子娘就完全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
彼惜恩有时候很看不惯她这样,警告她就算为人妇为人母也要注意仪表和形象,她却根本不在乎,依然朝着俗辣熟妇的形象大步迈进。
秋月道:“妳是越来越啰唆,有话直说,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
秋水长叹一声,说:“真是的,奴婢也是为少夫人操心啊。现在的世道就这样,当家主母如果没有一子傍身也是日子艰难,妳看看哪家后院不这样?如果被小妾先生了儿子,那日子才叫水深火热呢。”
秋月皱眉,说:“妳快打住,说重点!”
“重点就是少夫人得快点生个儿子啊!没有儿子,先生个女儿也成啊,先开花后结果嘛。不管怎么说,先有个孩子,这孩子是夫妻俩的,叫妳娘,叫他爹,爹爹娘亲一叫,能让夫妻俩心里比蜜还甜,血缘的牵绊不就有了吗?关系不就更亲密了吗?两口子也不用大眼瞪小眼的无聊度日了。”秋水语重心长地劝道。
秋月掐了她一把,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长篇大论都是废话,她们小姐哪会不想要孩子?
问题是顾惜恩总也怀不上,这才叫伤心绝望好不好?现在秋水还火上浇油,真是找死喔!
彼惜恩听了她的话,沉默良久,却忽然释然一笑:秋水说的很对,她说的是世间夫妻的普遍情况,可是万事总有例外吧?
这些年,原平之一直劝她放松心情,且不说他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能要孩子,就算真的不能再生育了,他们也已经有了个儿子原嘉铭,还担心什么呢?
是啊,还担心什么呢?
人总是太贪心了,才会烦恼不休。
恍然顿悟后,顾惜恩突然之间就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她笑眯眯地站起身,说:“走,回屋。”
晚上原平之回府,听说自家娘子不仅停了所有汤药,还把这些年收藏的各类生子秘方、偏方都统统烧掉了,不由大惑不解。
娘子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入睡前,原平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惜恩,见她神色平和,表情愉悦,是这两年来难得一见的轻松模样,大为好奇。
他揽住彼惜恩,笑着问:“娘子,今夜还要不要努力?”
为了让顾惜恩怀孕,他差不多要夜夜奋战,辛苦得很,再这样下去他都担心自己要早衰了。
彼惜恩钻进他怀里,歉疚地拒绝,说:“不要了,夫君白日辛苦一天,需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原平之暗中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能轻松一下了。
其实太医三番两次暗示过他,房事过度也不利于子嗣。
当房事不再是为了鱼水之欢,而纯粹是为了努力造人时,原本快乐舒服的事都变成了折磨,真是苦不堪言。
原平之暗暗想,难怪那么多男人找外室,应付妻子有时候真的身心疲累,让人很想逃离。
“听说妳把汤药停了?”原平之又问。
“嗯。”顾惜恩懒洋洋地伸了伸腿,在夫君的怀里寻找舒服的姿势,说:“我想开啦,太医说我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用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与其难受,不如顺其自然。我啊,命中有子就终归会有,命中无子也不强求了。”
原平之轻轻抚模着她的秀发,问:“真的想开了?”
“真的!”顾惜恩抱紧他,喃喃地说:“害你也跟着受累,都是我太任性了,夫君,对不起喔。”
“说什么对不起,妳想开了就好,自己真的想开了,心里才会舒坦。”原平之能够感受到顾惜恩身上的宁静气息,与以往的焦躁截然不同,这让他真正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真的看开了。
彼惜恩深深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以前也不是不信任你,可总是担心自己会重蹈母亲的悲剧,总忍不住会想,如果我生不了孩子,也许哪天你也会像父亲当年那样,偷偷地纳了什么女子,偷偷地去生儿子……一旦这样想,我就忍不住焦躁难过,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自己生个孩子。”
原平之模模她的头,他其实多半能猜到她的心结,所以这么长时间才一直纵容着她,就怕她会钻牛角尖。
“我也想学人家贤慧妻子,主动为夫君纳妾生子,传承子嗣,连我父亲都写信劝过我,不要学我母亲那么霸道,不要步入母亲的后尘,只要我们感情深,就算收房纳妾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顾惜恩低声诉说着自己这几年的心理挣扎。“可是我做不到,我一想到别的女人和夫君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很,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吧?”
“岳父大人真是够了。”原平之不接她的话,却抱怨起顾景宏:“哪有这样劝女儿的?一点都不知道维护自己的亲人,难怪当年岳母大人和他闹翻了!如果是我女婿对不起女儿,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
彼惜恩噗哧一声笑起来,说;“夫君最会护短了。”
“所以啊,妳以后少给我再胡思乱想的,妳是我的妻子,我不维护妳还维护谁?”
“嗯。”顾惜恩重重地应了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这就是夫君和父亲的区别了,她的夫君将妻子当成“至亲”,始终呵护疼爱;而她的父亲却将妻子当成了“至疏”,哪怕他再爱她、喜欢她,也始终觉得还是自己的血缘亲人重要,所以当年母亲离开了他。
至亲至疏夫妻,就是这句话让顾惜恩忽然明白过来,她的夫君待她如至亲,她手里已经握着满满的幸福,她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呢?
如果夫妻关系不好,就算有了孩子又怎样?世间多得是生了一堆儿却仍被丈夫嫌弃的女子。
选择夫君,看的是人品,而不是生子能力。
何其有幸,当年小小的她鼓足勇气选择了他?
金陵第一纨裤,在小小的顾惜恩眼中,却是第一漂亮、第一心软、第一心善的大哥哥,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啊。
“夫君,我从很小很小就喜欢你了呢。”
“嗯嗯,睡觉了,困死了。”
彼惜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没情调。
原平之的双手不自觉地将她揽进怀里,继续睡。
彼惜恩偷偷地笑了一下,也跟着闭上双眼,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