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醒我,我知道我很老了。”她闷闷地说。
显然他们的重点不一致。“好吧,我以为那天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什么共识?”她抬头。
汪云桓皮笑肉不笑,“怎么,扮演姜太公的许小姐,妳打算不认账?”
“我没有!”她连忙否认。
“很好,”汪云桓点头,“至少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还是立场一致的。”
“什么问题?”许蔚蓝又开始装傻,恨自己刚才讲太快,不经大脑。
“我将是妳的第二十任男朋友,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他简单扼要的说明。
“我……”
她想说什么,汪云桓转动脖子,将指关节扳动得喀喀作响,面色阴沉地看着她,“妳有异议?”
呜,他的模样好像电影里的黑道!许蔚蓝识趣地把这话吞下肚。“没有。”
他满意地笑,走上前,坐上她旁边的沙发,“过来。”
“做……做什么?”被他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汪云桓生气的样子,但是此刻,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怒气。
当然,她理解,换成是她,恐怕早就扑过去掐死对方——被人设计变成男朋友,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对方就跑得不见踪影,消失半个月后才出现,一出现就和别人在相亲。
听起来,她真该死。
看她脸色灰青,汪云桓露出笑容。终于知道害怕了?他抓住她的胳臂,稍一用力,她就落入他的怀抱。
许蔚蓝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环抱着她,下巴搁置在她头顶上,“我们来温习一下妳过往的资料。”
“嗯?”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她恼恨,自己的脑子里怎么可以转那些奇怪的念头?人家明明没有那个意思。
唉,她更恼恨自己竟然感到失落。
“从最近一任男友温习起,据说妳挑上他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眼睛很漂亮?”
他说道:“蔚蓝,妳瞧瞧,和我的像吗?”
她瞥他一眼,又转开头,很羞惭地承认,“没有你的好看。”
他相当满意这个答案。他见过那个男人,除了眼睛好看,其余一无是处。“嗯,我还发现,妳至少五任男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当选的?”
虽然是问句,但答案是肯定的。许蔚蓝手心冒汗,没有回答。
“好,我们来看看妳选择男友的第二个标准。那就是妳喜欢瘦瘦高高身材很好的类型?”好吧,这点太普通,应该每个女孩子都会做这样的选择。“而且,他们都喜欢白T恤和牛仔裤这样的打扮?”
“嗯?是吗?我、我没有发现!”
“可是,妳这样回答,我会感觉妳在心虚。”汪云桓微笑,“嗯,很巧,我正好也符合这个条件。”
手心继续冒汗。
他想了想,“嗯,我想不到妳还对玫瑰花有偏好,几乎每一任男友都必须送花给妳,妳会才满意。”
“呵呵。”她干笑。“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花……”呜,她说谎,女人收到花都会开心,那一刻的表情也最美。
咦,这么有情调的话是谁说的?她愣了一下。
“恰好我对送花这件事也不排斥,毕竟,女人收到花那一刻的表情最美。”
许蔚蓝怔了怔,“什么?”
为什么她会预先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什么时候有这种特异功能了?
他扬唇,美丽的眼眸里藏满笑意,“什么什么?”趁她恍神的片刻,他忽然头一低,将唇覆上她的。
“唔……”
这什么情况?她睁大眼,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他一手捉住她不听话的手放到自己腰后,另一手蛮横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更用力地拥入怀里。
他等这一刻,等得够久了。闭上眼,他的轻喃落入她口中,“蔚蓝……”
那两个字像咒语般直接贯穿她的心,烙印上灵魂。
她的眼泪突然溃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又为什么会哭,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力道转为轻柔,他的唇在她唇上辗转流连,如蝴蝶轻触花蕊般,在她面孔上梭巡一圈,吻去她的泪。
“蔚蓝,”他停下亲吻,温柔看她,“妳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那一句话问碎她的心。
她在寻找什么?如果她知道,她又何必寻找?
她挣开他的怀抱,迅速擦干泪,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这些……你怎么总结出来?”
汪云桓眸中火花一跳,瞬间隐去。“或许,只是巧合?”他想告诉蔚蓝,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不会知道。
假如她知道他等待了多久,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
“蔚蓝,”没等她回答,他又道:“周末,我们一起回平安镇吧。”
“回去?”她心一跳,背靠窗户,垂下眸,“回去做什么?”
他起身,凑近她耳边低语,“妳忘记了吗?这个星期天,是妳父亲的忌日。”
许蔚蓝一叹,眼眶热烫。
原来,他记得。
平安镇的公墓,建立在小镇东边的山上。
人生无常,十三年前那场车祸毫无预警地夺去许常山的生命,他甚至来不及对挚爱的妻女说上一句话,双眼一闭,魂归离恨天。
随他而逝的,不仅是他自己的生命,还有更多的东西。
很多年后,许蔚蓝才彻底明白。
“为什么不过去?”
他们坐在离她父亲的坟墓很远的地方,遥远地看着墓前那一身艳丽的中年女人祭拜逝者。
“我们说好,上午的时间,是全部属于妈妈的。”许蔚蓝低声回答。
这些年,她遵从约定,从不去打扰。
微风起,她下意识朝汪云桓靠去。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感觉冷,哪怕阳光炽热得会蒸腾出热气。
寒意,是从心底冒出的。
汪云桓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里。
“那件衣服,”许蔚蓝看着远方低声对父亲说着什么的母亲,“是爸爸生前最后为妈妈买的,他说好看,所以每年妈妈来看他,都会穿上这一套衣服。爸爸总说,女人无论什么年纪,都应该穿颜色鲜艳的衣服,看起来有精神。所以,妈妈到现在都会穿着花稍的衣服招摇过市。爸爸没有留下遗言,但妈妈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甚至怕自己忘记,用这种方式不断温习。”
她不禁流下泪。
从懂事起,她就知道父母恩爱异常,他们的眼中常常只有彼此,有时候甚至会遗忘她这个女儿。她还曾自暴自弃地想,也许,她只是一个证明父母爱情的附属品。
童年时,当别人家的小孩都在父母膝下承欢撒娇,她却是一个人清冷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早餐店购买全家的早餐。
当同学在班上炫耀自己和父母去游乐园玩的经历时,她只能假装用功地看书,因为她的父母从来都是将她寄放在亲戚或邻居家,然后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出游。
母亲端上桌的菜,永远以父亲的喜好为准;而父亲在妻子和女儿的选项上,第一位也永远是前者。
所以,失去父亲,她知道母亲有多哀恸。
“其实爸爸离开的第一年,我很恨妈妈,她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思念父亲,因为爸爸的离开,她割腕自杀好几次,如果不是邻居发现及时,我恐怕早就变成孤儿。”
许蔚蓝回想着母亲最后一次自杀。
母亲将门窗全部用报纸封住,打开瓦斯,打算追随父亲而去。那天,她因为身体不舒服也在家。但沉浸在悲伤中的母亲显然没有发现这点。
瓦斯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一丝丝,像温柔的毒药,悄悄潜入她的鼻孔,渗入她的血液。
她从房间里虚弱走出,却看到母亲穿着最艳丽的洋装,坐在沙发上,安静而美丽地微笑。
“妈……”头晕脑胀的她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然后就晕厥过去。
后面发生的事,她完全没记忆,只知道醒来后,母亲抱着她静静地流泪。
“蔚蓝,对不起。”
说完那句话的母亲,目光空洞,但却再没有尝试过寻死。
“我想,她将父亲深深埋葬在心里。”许蔚蓝看着远方模糊的身影,“这些年,她寻寻觅觅,人前人后都一副很快乐的样子,我知道,她在找忘记父亲的方法。可是,每次都失败。”那些前夫身上都有父亲的影子。
唯一和性格豪迈、长相粗犷的父亲不同的,是第二任前夫,也许会是最后一任丈夫,那位斯文俊秀总是温柔似水的穆叔叔。
她们母女,本质上,真的很像呢。
但是,母亲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而她,不知道。
“以前有人和我说,表面上越是快乐的人,内心一定刻着一道连时光都抹不去的伤。母亲,就是那样。”
她目光空渺地看着母亲,试图想象对方的表情。母亲会告诉父亲自己又要再婚的消息吗?
她想,会的。善良的父亲若地下有知,恐怕会高兴地笑。
“所以,妳不停地制造问题,让她担心、让她关注,其实也是在担心,有一天她找累了,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遗忘妳父亲,再度走上自杀这条路吗?”汪云桓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头顶。
这些年,如果她的母亲在寻找,那么蔚蓝就是在扮演那个牵绊的角色。她不停地制造问题,不停地失恋,像孩子要糖吃一般的胡闹,方法幼稚又可笑,却不得不说有效。
他认同那句话,所以,蔚蓝的心里,那道伤并不比她的母亲浅。
哭声最大那个永远最引人注意,大家在动容她母亲的悲恸时,这么多年,又有谁正视过她心里的伤痕?恐怕连蔚蓝自己都不曾细想过。
父亲离开已是事实,却还要担心母亲时时可能反悔,再度离开的局面。
这样的蔚蓝,虽然蠢得只知道选择这种不惜自毁的方式,却又勇敢坚强得让他心折。
“我想,她不会了。她的悲伤,已经有人收容。”
那个穆叔叔,一看就知道是很好的人,能够这么耐心地等待母亲多年,在她过尽千帆后仍旧执着守护在她身边,母亲或许还会为父亲悲痛,但她的悲伤,已经有了出口。
汪云桓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他黑眸凝望她,吐出的是简单的五个字,却是真实又温暖的承诺,“妳的,也会有。”
迎上他的目光,在最初的怔愣过去,许蔚蓝漾出微笑,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将脸深深依偎在他暖热的掌心,闭目时,湿润的泪水渗入他指缝,她低语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整个平安镇的人都是错的。看起来美丽聪明邪恶的汪云桓,其实有一颗很善良、很柔软的心。
汪云桓啊……她的梦,那个从幼年时就开始作起的梦。
他不会知道她朝他努力了多久,从绝望到希望,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再到绝望,最后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奢望。
爱一个人,真的好苦。
她的身体里流着父亲专情的血液,藏着母亲执着的意念。假如她爱上一个人,那必会爱到极至,从眼睛到灵魂,全部烙上那个名字和身影。因为太炽热,变成会导致毁灭的爱情,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对方。
所以,她不爱任何一个前任男友。因为不爱,所以轻易放弃。
而她真正要的那个人,她爱到不敢爱。
“汪云桓,你真的决定了吗?”
他微笑,“为什么不?”
从十三岁那年,个头小小的她对着菜市场里卖菜的讨厌阿姨吼出那句——“妳乱说,汪云桓是好人!”时开始,他就一直在等这一天了。
这回,他不会错过。
许蔚蓝看着他,下定决心,“那么,我们恋爱吧。”
如果她注定只能是飞蛾的命,那么让她带着最虔诚的感情、最恳挚的心意,朝烈火奋不顾身地飞去吧!
就算只是美梦一场,她认了!只要那个对象是他,她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