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不是陪着李家去迎娶了吗?”
大厅里,云庄彩头也不抬的问道,同时将一幅画像拿给坐在身旁的上官徐欢,光从脚步声就知道是女儿回来了。
“李家……不娶了。”纤纤瘪着嘴停下脚步,原本不想回答,却深知娘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
闻言,云庄彩和上官徐欢立刻抬头。
“又搞砸了?”云庄彩挑起好看的柳眉,倒没有取笑,却似乎也不意外。
纤纤红着眼睛,低头不语,眼看上官徐欢到家中作客,却连招呼都忘了打,可见心情有多沮丧。
不过云庄彩和上官徐欢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看不出让她哭得眼红的恐怕是另有其事。自小到大她脾气就倔,从来不肯轻易在他人面前认输落泪,唯一能让她哭得这么惨的,也只有上官卫一个人了。
两人别有深意的互视一眼,却不打算追问,反倒装作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茶。
“纤纤哪,既然你今日不忙,那帮欢姨一个忙如何?”上官徐欢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转了话题。
“嗯。”纤纤问也不问,点头就挨到了她身边,像个孩子似的靠着她撒娇,仿佛将她当成了第二个亲娘。
上官徐欢加深笑意,慈爱的模了模她的头,接着才拿出一件大氅送到她手中。
“这是我帮你卫哥哥新裁制的大氅,本想在冬日前拿到绣坊请人绣点花样,可回头一想,你的绣工可比那些绣娘好多了,所以干脆拿来让你绣。”
没料到上官徐欢拜托她的事竟是帮上官卫绣大氅,纤纤双手一僵,不禁再次想起上官卫愤怒的表情。
“你自小就对刺绣极具天分,若不是喜欢当红娘,恐怕早已是名远近驰名的拔尖绣娘。”上官徐欢真心夸奖道。
“我……”她说不出话,只感觉眼眶又热了。
“也只不过懂得一些针线功夫,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云庄彩连忙插话,帮女儿谦虚道。
“我说的可是真的,有哪家姑娘十岁前就学会双面绣,一双小手拿着针线随便绣绣,绣画上的花啊兽啊就像是真的一样,纤纤可是个宝哪,加上嘴甜人美,将来谁要是娶到她,真是那人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嘴甜人美有什么用,成天老爱往外跑,脾气又倔强,只怕是没人敢要。”云庄彩捂着嘴,笑笑挥手。“还不如你家卫儿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将来铁定能帮你娶房好媳妇回来。”
“我可不指望他能帮我娶房好媳妇,他呀,就跟他爹一个样,成天只晓得处理公务,也不见他对哪家姑娘多留心过。”上官徐欢不禁摇头叹气,仿佛一点也没发现身旁的纤纤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这有什么难的,他不留心,你这做娘的可以帮他留心哪,你看看这画像上的姑娘不就挺好的?”云庄彩指着先前递去的画像。“这姑娘的父亲在州府是个管事,虽说不是个大官,但勉强也算门当户对了。”
“有没有门当户对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德行。”上官徐欢很认真的看着画像,仿佛真有意帮上官卫寻觅良妻。
“放心,这位姑娘是公认人品德行出众的。”云庄彩拍着胸脯保证。“除了人品德行好,她还懂得琴棋书画,与你家卫儿绝对匹配。”
“是吗?那还真是不错。”上官徐欢双眼一亮,将画像又拿近一些。
“除了这位姑娘,我这儿还有好几幅画像,全是上上之选……”叽哩呱啦、叽哩呱啦,云庄彩一一解开画轴,兴奋的说个不停。
而上官徐欢也开心的一一接过画轴,东瞧西瞧。
眼看两人相谈甚欢,一下子就忘了她的存在,纤纤揪着上官卫的大氅,忽然间竟觉得有些埋怨、有些慌乱,还有些……有些她说不出的揪疼,想哭的心情就像遇风的烟,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欢姨真的要替他寻妻?
忽然间提这事会不会太早了,他明明才二十八岁——
唔,不对,二十八岁其实一点也不算早,严格说来他拖到现在才娶妻实在算晚了,而且以他的身分家世、才干容貌,城里的姑娘怕是个个都恨不得嫁给他。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娘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大肆推销,她明明才在外头作媒失败,明明就这么沮丧难过,明明就这么痛苦伤心……
难道娘连她为什么哭红了眼都不问吗?
揉着大氅,纤纤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更觉得自己没人爱,甚至自暴自弃的站起身,不发一语的朝大厅外走去。
反正她就是脾气坏,反正她就是不文静,反正她就是……就是比不上画像上的那些姑娘,所以娘和欢姨才都不关心她,反而更看重画像上的那些姑娘。
纤纤瘪着嘴,在跨出大厅之前偷偷转身看向两人,谁知两人却完全没有发现她准备离去,依旧指着画像上的姑娘们热烈讨论。
而画像上的那些姑娘们全都笑得美艳如花、温婉恭顺,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朝自己的相公大吼大叫、无理取闹——
目光调回,她低头看着手中大氅,忽然间又想起与上官卫的争吵,不禁委屈兮兮的离开大厅,却没有发现在她走后,云庄彩和上官徐欢迅速的结束讨论,抬头发出又奸诈、又尖锐的邪笑声。
“你说这鱼儿是不是上钩了?”
“看来是上钩了。”
“呵呵呵,那咱们可得再加把颈,无论如何今年都得把事给办成。”
“那是当然。”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两人压低嗓音继续讨论,笑得花枝乱颤。
“嫁他有什么好?”
花霏阁里,忽然传出一道哀怨的嗓音,透过敞开的窗扇望去,就见纤纤气鼓鼓的坐在床榻上,怀里揪着大氅,仿佛将大氅当成了上官卫,不停的又揉又捏。
“明明就表里不一,明明就爱装模作样。”她数落着他每一项缺点。“而且,还!”最后,她挑出他最可恶的缺点。
才二十岁就懂得带女人回家,还晓得哪家公子有没有上青楼,想来这几年也不是清清白白的,无论哪个女人嫁给他铁定都会后悔!
欢姨急着替他找妻子,也得先弄清楚他在外头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说不准他一天到晚在外头忙碌压根儿不只是在忙公务,而且这八年来,恐怕他和那位绝色美人还持续有来有往呢!
“哼,色欲熏心,花心大萝卜,笨蛋笨蛋笨蛋!”光是揉捏已经不够,她将大氅扔到软枕上,开始用力捶打,气呼呼的宣泄满腔不快。
只是她捶归捶,却始终舍不得将大氅扔到一旁,反倒紧紧揪着大氅,在愤怒埋怨间,明显流露出一股不自觉的依赖与占有。
看着大氅在经过她的揉捏捶打后,变得有些绉巴巴,她才停下动作,改抱着大氅疲惫地躺下,翻身看向窗外那靠在墙边的一架木梯。
那架木梯已有被弃置了八年。
自从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曾踩上那木梯,翻越横亘在两家间的那道墙。
而他也因为新官上任,镇日勤于在县内四处奔走,无论旅店道路、婚姻户籍、田讼杂徭、良贱赋税全是他的责任,过门不入是家常便饭,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更是理所当然。
然而十岁的她,有太多太多的别扭与寂寞,他的忙碌改变,更寻事增加了那些别扭寂寞。
横亘在他们彼此间的不再只有花霏阁和君清楼间的那道墙,还有无数次的擦身而过、朝思暮想,和漠然无语的遥遥相望。
因此不知不觉间,他们渐渐淡了,纵然一段日子之后,他试着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他们之间却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想起最寂寞的那段岁月,水眸顿时微黯。
纤纤看着那因岁月而腐朽的木梯,不禁抱着大氅背过身,将脸埋入被褥,放任思绪如水流,逐渐远去淡去。
南风吹拂间,天际一点一滴染上霞光。
眼看花霏阁里一整个下午都没动静,纤纤回来时又是一副哭过的模样,午饭也没吃上几口,云府里奴仆聪明的没敢打扰,在经过花霏阁时总是特别的蹑手蹑脚,决定稍晚再送来晚饭,却没注意有道人影在夕阳下无声无息的掠过高墙,闯入花霏阁中。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君清楼而来的上官卫。
只见他有门不走,偏从敞开的窗口跃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做了数百次相同的事。
他悄然无声的走到床边,看着那酣然沉睡的美人儿,发现她怀里正紧紧抱着一件黑绸滚暗紫狐毛的大氅。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母亲新帮他裁制的大氅,因为夏日裁制大氅实在不寻常,昨日店铺里送来时他才特别留意了几眼。
唇角扬起,他靠得更近,就近着着她如泉似瀑的长发蜿蜒披散在繁花盛开的绣床上,盛着夕阳霞光,辉映出上等绸缎才会有的光泽。
而她的眼眉如画,唇色朱樱,珠圆玉润,柔娆轻曼,美得就像是从花里蹦出来的艳妖。
没错,她是妖。
只属于他的妖。
早在她还是个孩子时,她的可爱贴心便深深吸引着他,让他心甘情愿的为她沦陷臣服,无法自拔地贪恋她的一颦一笑,像个恋幼好女敕的不正常男人,期望她能快些长大。
若是没有爱上她,他的天空也许会更加辽阔,却不会有这么多快乐,纵然一生自在、一帆风顺,内心却会是永远荒芜。
可如今她长大了,他的等待却还没有结束。
想起稍早之前她的怨怼和眼泪,他不禁叹了口气地坐在床畔,伸手抚触她精致如画的脸蛋,知道她若此刻醒来,必定又要生气了。
她是他的心头宝,是独一无二的小青梅,这些年他始终小心翼翼守着、护着、惜着她,就怕她伤着一分一毫,然而他却一时失去了控制,让她难过得哭了。
他懊悔心疼,可就算时间倒流,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得更好。
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那些男人虎视眈眈偷窥她美丽,处心积虑觊觎她的美好,而她却毫无所觉,所以他才更加担心。
纵然这些年来,他极力纵容她当红娘的心愿,可他的忍耐已到达极限。
“纤纤,你是我的!”昂藏身躯蓦地俯下,坚声宣布他的占有。
这是他的想法、他的坚持,更是十多年来他不曾改变动摇过的信仰。
“你想当红娘我不会反对,但我不会再等,从今日开始,我会让你彻彻底底属于我。”薄唇落下,轻轻亲吻那软润芬芳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