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女偿,父亲造的孽她这辈子应该是还不完了。
但是,她毕竟是个人,她的心也是肉做的,怎么可能毫不受伤的接受这一切?
于是原本神采奕奕的她越来越消沉,丰腴红润的脸颊越来越苍白削瘦,胸口镇日压着沉甸甸的抑郁大石,让她看起来越来越像颗苦瓜,就像彭婶说的那样。
华思思自嘲的牵牵唇畔,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打开了梳妆台下方的抽屉,取出放在里头的小木盒,轻轻的打开,拿起躺在盒内的小东西,珍贵的放在掌心凝视。
那是个略显老旧的衣扣,原本光亮的扣面因为摩擦而多了几道刻痕,扣子中央镶着小小的校徽,这其实再普通也不过了,可却是她珍藏多年的宝物。
每当她情绪低落,心头被乌云笼罩,抑制不住伤心难过时,只要握住这颗钮扣,心就会瞬间平静下来,感受到一丝丝幸福的满足,然后又有勇气面对未来的磨难。
这钮扣是她熬过这一年多来遭遇到巨变与挫折时,最重要的精神支柱,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对她来说,却是全世界任何物品都无法比拟的珍宝。
只不过,这钮扣原先的主人,应该早就忘记这东西了吧。
“少爷,您回来啦?”
听彭婶热切的招呼声自房外传了进来,华思思神色一慌,急忙将钮扣放回木盒,然后动作迅速的将盒子收回抽屉内。
就在她的身子才坐定,脚步声已经在门口停止,房门随即被打开,华思思便低垂下头,强迫自己不要望向那张老是带着仇恨与轻蔑的英俊脸庞,试着让自己淡然处之。
奚怀谷走进房内,看着坐在梳妆台前,垂下长发、瞥开视线的纤瘦身影,情绪有点激动。
没错,四年前的她还是一袭如黑瀑般的长直发,看到他时总会回避他的目光,而不像在后来的一次争吵时将头发剪去,眸中开始带着冷漠。
“咳咳。”奚怀谷干咳几声,不确定自己想怎么做,只知道他不想再回到彼此冰冷以待的那种关系。“我回来了。”
没想到,面对四年前的她,他竟然觉得恍如隔世,有点紧张,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似的。
华思思略微诧异的抬起目光。他从未向她报告过自己的行踪,外出或回家也从不会跟她打招呼,怎么今天突然改变了?
难道他想到另一种折磨她的方式了?
抿抿唇,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依然淡漠的垂下头,等候他的嘲讽跟羞辱。
看到她的反应,奚怀谷的心一阵刺痛。是啊,他怎么能预期自己得到一个欢迎的笑容?
还记得当她成为他情妇的头一年,他待她有多恶劣,尤其是当他粗暴的强要了她之后,她的笑容就完全隐去,不再轻易表露情绪了。
他还记得当他自她体内退出,嫌恶的嘲讽她的身体不值得拿来抵她父亲的债时,她哭得有多伤心。
想到那时的“言不由衷”,奚怀谷突然有点恨起自己来了。
但那还不是最糟的一次,最糟的是……一想到那令人椎心刺骨的痛楚,奚怀谷就无法再回想下去。
正是那一连串的悲剧,让她由战战兢兢变为淡漠死寂,然后开始如他仇视她一般的仇视起他。
“准备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他嘎声道。
“是。”她轻声回答。不问去哪里,也不问原由,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照指令做事。
深深看了她半晌,奚怀谷轻叹了声,转身走出房外。
他刚刚是在叹息吗?
华思思的视线在他转过身后便不由自主的移向他,追随着他挺拔的背影,因为只有在他察觉不到的状况下,她才能放纵自己泄漏内心深处的情感。
从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跟着奚伯伯到家里作客的他时,她就莫名的想要亲近,尤其是看见他穿着制服时的俊挺模样后,更在她心头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父亲说,他是个出类拔萃、才艺双全的资优生,不仅功课好,还是优秀的运动健将,让她从此视他为憧憬的对象,爱苗偷偷滋长,每次得知两家隔日又有活动,可以见到他时,当天晚上她总是开心得失眠,兴奋的期待黎明到来。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直到多年后,他又出现在她面前,他终于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却是带着深恶痛绝的恨意。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的梦已然破碎,从此只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1314号列车,带时光倒转,开往幸福,一生一世。
那清脆响亮的嗓音突然窜入他的脑海,他突然明白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确确实实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辆列车、那个验票女孩,都是带领他回到四年前的关键吧。
但为什么是四年前的此刻?
四年前……奚怀谷的心忽地刺了下,那不正是“那件事”发生的前半年吗?
老天,所以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不早、不晚,刚好就是这个时刻。
想到这点,时光倒转这回事突然变得神圣而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天意,奚怀谷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声,侧头瞥了眼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华思思苍白的双眸墨黑却无光,一双小手紧握拳着放在膝上,连他都可以感受到她紧绷的情绪。
车内的空气僵滞得让他几乎快窒息,他不解自己以前怎么可以忍受得了这样的气氛。
“今天天气不错。”他努力想打破沉默,却笨拙的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华思思讶异的瞟他一眼,轻应了声,“嗯。”其实现在日夜温差仍大,晚上的温度让身着一袭宝蓝色连身纱裙的她感到阵阵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会冷?”他没忽略她细微的反应,眉头微蹙。
“不冷,我一点都不冷。”她连忙否认,怕又会引来一阵羞辱嘲讽。
看她好像一只误闯丛林遇到大野狼的小白兔似的,奚怀谷的眉头忍不住锁得更紧。
他沉默的将车窗关上,打开车内空调,将温度调高。
这个举动又让华思思受宠若惊。
他竟然会在乎她的感受?
低垂下头,她感觉一阵温暖,不是空调的关系,而是因为他从未有过的“在乎”。
车内又重新陷入一片沉默,奚怀谷突然有点懊恼自己不知怎么讨女人欢心。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从来就不需要去哄任何女人,只有女人对他屈膝奉承的分,他不知道如何去爱,也不相信爱。
但现在他该死的想要让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如她所言那样,是个“混帐的冷血动物”。
而就在两人无语的状况下,奚怀谷将车缓缓开入一栋私人别墅的宽广车道,尚未停妥,一旁已经冲出了西装笔挺的泊车人员,一等车停下,就等候在车门旁,恭敬的弯腰行礼。
“奚先生。”泊车人员早记住他们这间私人俱乐部的VIP客户,当然也不会忽略他们的喜恶——没人去帮华思思开门,彷佛她不配受到这样的礼遇似的。
华思思早习惯了这样的情况,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她到这间充斥着“上流人士”的俱乐部。
当时那个误以为她是他某位名媛女伴的泊车人员就因为帮她开了车门,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
不过最难堪的应该是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还记得他是怎么“郑重”的向大家宣布,她只是他的情妇,不配得到任何尊敬。
从此之后,社交名流圈就传开了,她华思思已经不再是华氏企业的娇娇女,只是个可以任人侮辱、见不得人的情妇。
华思思低垂眼睫,伸出手准备打开车门,早一步下车的奚怀谷却不知何时绕到她那边,替她打开车门等候着。
他的行为让一旁的泊车人员讶异又紧张的赶紧上前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您有改变指示……”
“没事,我想自己来。”奚怀谷打断了泊车人员,朝华思思伸出了手。
看着他伸过来的大掌,华思思惊愕的程度绝对不下于一旁的泊车人员。
这是他第一次朝她伸出手,就像她是他珍贵的女伴一样,应该由他牵着入场。
她不禁怔愣住,忘记了回应。
“还不下车?”
奚怀谷低沉的嗓音让华思思回神,不确定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一等接触到她柔女敕的手,他马上毫不犹豫的紧紧握住,再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将她自车中拉到身旁。
轻靠着他坚实的身躯,她白皙的脸颊不自觉飞起一片绯红,赶紧悄悄的移开身子,顺便想要缩回手——
奚怀谷睨了她一眼,将她意图抽回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佯装平常的道:“等等我们要参加的Party,是金女士为了将学成归国的女儿介绍给社交圈所举办的。”
他的语气虽然没有太多热度,却少了以往的冰冷,而这已经足够让华思思感到如沐春风了。
不过……金女士?听到这个称谓让她的眉头忍不住轻拧了起来。
金女士是上流社会中鼎鼎有名的贵妇,自视甚高,也是一群贵妇们的领袖,说话很有分量,这样的女人,对她这种沦为情妇的卑贱女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虽然这种自以为高贵的女人,当面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失身分的举动,而且还显得特别大度,表示她有着肚里可以划船的超大容忍力,对谁都是笑笑的,只不过话中夹枪带棍,着实让她那时够难堪的了。
思及过去画面,她放慢了脚步,真的很不想走进会场,但依然硬着头皮跟奚怀谷走了进去。
毕竟,即使奚怀谷今天的态度好像有点不一样,应该也没有“善良”到答应让她离开,况且,之前他不是也以看她任人奚落嘲笑为乐吗?
“你不舒服吗?”他感觉到掌中的小手异常冰凉,她整个人似乎紧绷得很。
华思思还来不及回答,几个女人已经围了上来,朝奚怀谷粲笑招呼着。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可是引颈期盼很久了。”
“怀谷,先陪我喝一杯吧,我有些财经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你。”
“啧啧,今天又不是来开会的,聊什么财经话题?怀谷,你还是跟我跳支舞吧。”
“跳什么舞,都这么久没见了,当然是要陪我聊天喽。”
几个女人完全无视华思思的存在,将她挤到一旁。
华思思早习惯了,便静静退了开,希望自己能够不要引起注意最好。
奚怀谷的视线紧紧盯住那个想让自己“隐身”的纤细身躯,心头阵阵抽痛。
他当然知道她这举动背后的原因,而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对不起,我今天已经有女伴了。”奚怀谷淡淡的拒绝几位千金名媛的热情邀约。
“有女伴了”众女子纷纷看往缩在一旁的华思思。
该不会是在说她吧?
但这念头才闪过一秒,同时就被打了回票,一起自她们的脑海剔除。
谁不知道这华思思根本就是个卑贱的情妇,奚怀谷只是跟她玩玩,可从不把她放在眼底心上,反而比她们还更瞧不起她呢。
那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幸运可以得到这个黄金单身汉的青睐?
大家又纷纷怀疑的扫视了会场。
“你们都别争了,今天他是我的了。”
就在奚怀谷准备朝华思思伸出手时,一道优雅的柔和嗓音突然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