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这条路他不曾后悔过,只是事到如今,看着她沉默,看着她即使明白自己已走近,依旧不愿回头看他一眼的冷淡,他第一次有种后悔的感觉。
后悔太早让他手上沾满了血腥,即使那些人该死!
后悔没能更早和她相遇,那么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想靠近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该怎么继续走近。
他的后悔无法言喻,只能随着凄凄冷冷的夜风淡淡散去,留下一声淡淡的叹息,转身,离去。
他没见到的是,水盆中的月被一滴又一滴的水滴打散,那是她说不出口的理怨和伤心。
安阳城外十里处,一间看起来还算明亮的房子边,毫无声响地悄悄埋伏了两批人,一批在屋子附近的草丛里,一批则远远的在田垄边的小庙中。
其中一批人共三个人,里头有一个秃头老翁、一个看起来瘦得诡异的男子,还有一个面黄干瘦的妇人,他们身上都背了一个包袱,如果不是他们躲的地方看起来太不对劲,或许走在路上只会被认为,这是看起来过得不怎么好的一家人。
另外一批人则是官兵,他们从上一户出事地点一路追了过来,发现按照推论,这户人家最可能是他们正在追的那团杀人夺财的人下一个目标,便早早的就来这里等着。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见过那些人走了之后有留下什么活口,没办法知道那团的成员到底有几人,甚至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等特征也都无从得知,只能早早埋伏在这里,等着可疑人士出现再进行围捕。
一片乌云慢慢盖住天上的一轮明月,远远的有对夫妻搀着一个老翁慢悠悠的从路的另一端走了过来,那群官兵个个都顿时绷紧了神经,仔细的看着来人。
只见那妇人走得似乎有些不稳,上前去敲了门,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然后她和里头的人似乎交谈了几句,随后门又关上,妇人则站在门前等着。
窝在一边草丛的官兵里,有人似乎无法承受刚刚那紧张压抑的气氛,稍微喘不过气来,不免深呼吸了几口后,小声的说着,“头儿,这看起来只是一家人过路来借碗水的,应该不是吧!”
那领头没有好声气的瞪了那个说话的小兵一眼,“你懂什么!难不成那江洋大盗还会在自己脸上写着『我是江洋大盗』几个字吗?还是他们一出门就得包得像杀人犯?要那样的话,我们还会追了那么久都还没追到人吗?蠢货!”
骂是骂完了,可他心中其实也有点忐忑不安,虽说他们推测那群人最有可能对这户人家下手,但那是猜的,结果到底是不是如此实在不敢肯定,希望不要是他们在这里埋伏,结果别户人家遭殃,那时他们难以向郡尉交代。
不过上头不是说要派人来帮忙逮这群人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踪影?该不会在他们不知道时,那人已经把目标给逮了?!
就在那领头的还在胡思乱想时,那妇人已经从又开了门走出的人手里接过一大碗水,捧回去那男子还有老翁所在处,几个人分着水喝。
这一切似乎没有半点可疑之处,但就在几个官兵打算继续守株待兔,等下一个可能的目标出现时,那栋大宅里却突然传出一阵兵刃相交的打斗声,所有人顿时都打起精神冲出草丛,就要往宅子里冲去。
而原本站在外头喝水的那一家子很快就被这些官兵抛到脑后,直到他们一冲了进去,发现里头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而原本听见的兵刃相交声不过是由里头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男人拿着双刀慢慢挥舞而产生。
那领头官兵脸色一沉,“事头不对!撤!”
在后面的几个人正要撤退,却发现大门再度关上,他们就这么被困在这栋宅子的前庭里,而那个蓝衣男子像是没注意到他们,径自玩着那两把弯刀,直到一边墙上各站上了一个人,两个是刚才在外头讨水喝的三个人之二,一个秃头老翁,一个是瘦得诡异,穿着一身文人袍子的男人后,才有了反应。
“老二、老三,确定就只有这群老鼠跟在后头?”蓝衣男人头也不抬的问着,声音沙哑得如同夜半的夜枭啼叫,让人听了忍不住背上一凛。
“嘻嘻,都看过了,大哥,就这一批人而已,其他的不是没追上来就是已经被结果了!”
那秃着头的老翁才开口,尖细的声音就笑得人发慌,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细长的眼上下的看着全都神色紧张的官兵们。
真是一群傻子,还以为他们会挑差不多的人家做案?守着就能捉到他们?无异是痴人说梦,早在他们跟了过来时,他们就打算好好给这些老在跟踪的官兵一点教训,免得老是在那躲躲藏藏的,让人看了好不讨厌!
一边,穿着文人袍的男人,阴沉沉的,一张脸像是毫无血色般,突然开了口,“不对!这群人似乎比昨儿少了两个。”
蓝衣人一听,终于抬起头来,官兵们这才第一次看见这歹徒的真实面貌。
那蓝衣人面孔平凡无奇,属于扔进人群里马上就没了存在感的人,但特别的是,他脸从右侧下方到衣服下有清晰可见的一条长伤疤,让他多了几分厉色,一双原本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眼,在听了那书生样的男人说的话后,顿时闪现杀意,增添了迫人的气势。
蓝衣人也不多嘴,直接就看向那个领头官兵,淡淡的问着,“人呢?”
卫大功能带领这一队士兵,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勉力平稳心绪看着这不利己方的情况,嘴硬道:“不知道,我这里就只有这些人,昨儿个是,今儿个也是。”
蓝衣人定定的看着他,确认他的确没有说谎,又抬眼看了看那书生。
那书生又说:“昨儿个那两个倒不是跟他们一起走的,只是穿了差不多的衣服一直跟在他们附近。”
一听这话,不管蓝衣人心中怎么想,卫大功心里顿时涌出惊诧和不安,因为按他所说,这群人自昨儿个就已经盯上他们,甚至还有两个不知是什么来路的也早已跟在他们附近,而他居然一无所察?!
这代表不管他和那两个人或是眼前这几个人的功夫都相差甚远,才会根本就没注意到。
如果不是这群人主动引他们进来困住,他就是领着这群人在外头喂了一整晚的蚊子,也不知道人已经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了,竟还兀自打算放松警惕?他真是没用!
“喔?看来那两个跟这群人不是同一路的,只是这时候怎会不见踪影,该不会跑了?”秃头老翁猜测着。
“不管那两个人了,先把这一户给解决了,还有这里的也全都照老法子处理。”蓝衣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替这整栋屋子的人判了刑。
卫大功和身后几个士兵一听这话,顿时都惨白了脸。
追了这群人许久,他们自然知道他们的老法子是——不留活口,所以这时候他们已不想去想那即将没命的屋主一家还是他们哪边更加可怜了,总之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等等大家都要去地府报到,只差在前后脚的顺序而已。
只听蓝衣人一声令下,秃头老翁率先从墙上跳下,提着一把类似流星锤的诡异兵器直接跳往宅子后头,而那书生拿着一把折扇,也从墙边跳下跟随其后,不过一会儿,女子和男人的尖叫声响起,卫大功和一群士兵都闭上了眼,知道这是里头的人家遭到屠戮,只是那尖叫不过几声,很快的里头就悄无声息了。
卫大功几个人是事先调查过这户人家的,这上上下下的加上几个来帮佣的少说也有十来个,就是之前已经听到了前面的动静逃跑的,似乎也不应该只有这个数。
而蓝衣人显然也清楚这件事情,改坐为站,冷然却又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息,毫不忌讳的将背朝向卫大功,转头看向刚才那老翁和书生进去的地方。
只见里头走出了两个人,都戴着半只蒙面的银制面具,从露出的另外半脸可看得出是俊俏长相,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人手上提着长剑,一个则是向那书生一样拿着一把折扇,只是那剑和折扇上头都可以见到点点红痕,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取了人命之后的痕迹。
蓝衣人沉下了脸,沉沉地问着,“来者何人?为何无故取我兄弟性命?”
那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男人沉稳内敛地抿着唇,不发一语,只是眼里露出的不屑像是在嘲笑这样在刀口上舌忝血的人竟会问这蠢问题。
相较于身旁男人的隐晦不屑,穿着一身黑的孙绍鑫直白多了,不改张扬刻薄本性,直接出口嘲讽,“这位兄弟,你说你和你那些兄弟都已经杀了那么多户人家,竟还问这种问题,不觉可笑?难道你没听过杀人者,人恒杀之吗?”
一边的风俊祈眼角忍不住抽搐,心想着最好是古人曾说过这样的话,这话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水准如何了!
蓝衣人定力够,就算被这样嘲讽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说着,“看来今日是不能轻易善了。”
当然,早在刚刚他们两人劫杀了那老翁和书生后,就没打算让眼前这个同党逃走。
只不过眼前这个看起来才是真的有硬功夫的,刚刚那两个真要说厉害,也只是善于剑走偏锋那种偷袭的方式,这对付普通老巨姓还行,真的要有点功夫的只要将他们困住就能轻易劫杀,但是眼前这个却不像是里头那两个,难怪能占着首位。
风俊祈和孙绍鑫同时正了正脸色,认真的准备应敌,几个呼吸间,前庭陷入一种诡异的静寂,然后三人同时一跃而上,彼此的兵器在空中相交,卫大功等人便趁这个机会急急忙忙退后,避免被这三人波及到。
月色当空,乌云慢慢散去,只是空气中那浓浓的血腥味道似乎让这月夜染上了一抹红云。
在孙绍鑫离开后的第十天,过了晌午,阮龄娥一群人依旧是生意好到得提早收摊,更在街上不少人的眼红下,大摇大摆的推着车子慢慢走回饭馆。
一进饭馆,对味道特别敏感的阮龄娥忍不住退了几步,忽地眉头一皱,快速往后院跑去,见水井边湿漉漉的,一边打水的桶子还可见一点血迹,心下一凛,急忙加快脚步往孙绍鑫房中而去。
店小二和阮龄年不明所以,匆匆把东西给放了、门给关了,跟在阮龄娥身后一路跑着,直到跟到她跑到孙绍鑫房前,见她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推门而入,两人不禁困惑起来。
“少爷好像还没回来吧,怎么阮姑娘今儿个一回来就往里头冲?”
阮龄年也是一脸茫然,但他对姊姊有坚定不移的信任感,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一进房里,阮龄娥就知道浓厚的血腥味是怎么来的,那个已经离家十日的孙绍鑫正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上半身的衣衫湿了,有些地方还滴着水,只是那些水渍都是带着血色的淡红。
就算他穿着一身黑衣,她也看得出来,他脚上有个深长的口子,背上也有一道,这是两个比较大的伤口,身上其他地方则有一些较不明显的小伤,只是那衣服被割得破烂,想要确认到底哪里有伤没伤有很大难度。
只是这些阮龄娥现下都顾不得了,她只觉得双腿都快软得无法走动,脸色苍白,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怎么都无法顺利喘气,最后还是晚了几步进来,同样吓到的店小二和阮龄年一阵惊呼,才把她从那怔楞的状态给喊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