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皇上说什么了?”严肃沉敛的神态,珠玉般清脆的声,一字一字凝止了大帐内正在欣悦说笑的众人,气氛难熬起来。
永霖薄唇勾着笑,眼波柔软,尽是恋栈。“夫妻本是同林鸟,我只是惩与妳同林而已。”
她不悦,永霖从小身子骨弱,从先皇到他们几个兄弟,都当他是捡回来的,宝贝维护得不得了,怎可能让他涉险?除非拗不过永霖。“你威胁皇上?”
此话一出,众人抽息屏气。
“哈哈,妳应当说是皇上让我的诚意打动。”永霖儒雅地搭上她右手背,专心一意地。“我只是想帮忙,让战事尽早结束。否则安王府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住,夜里寂寞冷清,心中又担心妳,总是忧烦得睡不着觉,我不过是想让妳早点回来陪我而已,如此错了吗?”
她心头一动,被他的情真意切牵住,但脑中又想起明明安王府热闹极了。他温雅俊美,当起蜜麻花又相衬上手,小时候他说被欺负,被骂的一定是她。甚至嫁了他,她还听见坊间耳语,直叹暴殄天物。
“哇呜,安王爷好深情哪!”一个女副将不禁道,羡慕极了。
“从我们男人眼光看,也是不可多得呢。”一个骁卫接口。
“哈哈,托邵庭将军的福,让皇上允许安王爷出马追妻平乱,咱们这场仗再下来是打不久喽!”
邵庭掀眉。果然,大伙都称赞他,站在他那边。
永霖知道她想什么,以袖半遮脸,靠近她附耳道:“别生气,回头我跟妳道歉。”
她睐他一眼,推他坐正,以寻常大伙都听得见的音量道:“我也去。”
永霖脸色略沉,淡道:“庭儿要护卫我吗?也好,我本就只信任妳一人的。”他本不欲她前往危险之地,但他自己都做不到安静等待,又凭什么要她待在营地?他扬笑,不自禁地欢喜。“咱们总算能同进同出了。”
他感慨的声调,像是受了无尽委屈,终能一偿所愿,风流倜傥的模样霎时教人心疼,迷遍了在场女将。男人们有的不屑摇头,有的心有戚戚焉,更甚者努力学习,男女无一不张大眼睛,看尽他的风采。
“咳嗯!菜都要凉了,诸位!”李思容敲敲桌子。
“吃饭吃饭,详尽的计划等吃饱了再说。”顾破甫豪气道,随口一问:“对了,安王爷要与邵庭将军同帐,还是住马车?”
“这个嘛……我听夫人吩咐。”他很乖。
邵庭莫名地起了鸡皮疙瘩,望见永霖直冲她笑。她忽略异感,思量比较一阵,他爱洁,让他去跟别人挤床一定不肯,那么就只剩一个选择。
“马车上只有暖炉,还是睡我的帐篷吧,有炕。”
“好。”永霖极其喜悦,努力不表现在脸上,很乖地吃完一席饭。
晚间,青砚到将军帐里铺床,摆了从王府里带的红木大澡桶,烧了热水注满。
永霖一丝不挂,氤氲热气朦胧他精实健硕的身躯。他慵懒泼水洗面,趴在澡桶边,看对面桌几后头忙碌的女人。青砚抱了暖厚大毛巾等在一旁。
邵庭正在研究一路到穹剜的路线,听见哗哗水声,头也没抬。
“庭儿,休息一下,过来一起洗。”他撩起水,泼在胸膛上。“别浪费了热水,这天冷的,青砚要准备也不容易。”
青砚哆嗦,看看抬也没抬脸的邵庭。糟糕,主子现在心情很好,就不知待会儿还好不好。
邵庭盯着地图。
“我用你洗剩的就行。”
“那怎么行?为夫怎可让夫人用剩下的水?”
“我本就不怕冷,在营里都是三天才浴洗一次。没关系,你慢慢洗你的。”
“喔?”
永霖沉了沉脸,都不见她反应,径自气闷地很快起身,让青砚擦干身子换上睡袍。着好衣服,他挥退青砚,吩咐不用再来伺候。
他做这些事,邵庭都没吭声,遑论投来一眼。
“我睡了。”他投入被窝,气闷地闭上眼睛不见为净。
“嗯。”邵庭熄灯,只留了一支蜡烛,仔细推敲穹剜人的守备,以及寻常如何贸易。
帐内只剩沙沙的书写声响,半时辰后,邵庭月兑衣浴洗,一身干净味道上炕。她才盖好被子,永霖就一改背对姿态,翻身过来压住她,黑黝黝的眸子带怒焰。
“妳还记得有我这个丈夫吗?”质问。
“记得呀。”她仰高脖子吻了吻薄唇。“睡不着吗?再不养精蓄锐,当心身子撑不住。你一路奔波,该很累了。”
“妳当真以为给点甜头就能哄我了?妳知不知道我这趟来是为了什么?”他咬牙切齿。
“为了什么?”她放软声音,另外也是累了。
“……隔壁的老家伙,说妳会为国捐躯!”
“唔,相爷吗?就因为他一句话,所以才来的?”
“对!”永霖暗恨咬牙。“与其等消息,不如阵前看个清楚。”
她浅浅一叹。“不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该在这儿的。皇上要联合穹剜,也不该派你来。”
“我偏要来,这场该死的仗,愈早结束愈好!”
“你想凭一己之力结束它吗?事关国家民族,饶是你再能干,也不可能轻易如愿。”
“是吗?”永霖轻嗤。“其实不管战事如何,妳回家就好。要嘛,上奏皇上,参劾妳以身涉险,不维护自身王族安全,直接让妳撤职回京;要嘛,与嗤人谈判,就算要把北郡草原一带划给嗤人也行。我早就做好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让妳回去,就算联合朝中大臣抵制皇上也不足惜!”
“……永霖,你应当将私情与国事分开。”
他气愤难止,狠狠咬了她芳唇一口,气呼呼道:
“对我而言私事就是国事!我别无选择生为王族,随便一个决定就攸关卓豫国势,更何况还娶了卓豫第一女将为妻!我的家事,就是国事,没得分开!”
邵庭露出担忧。“你后悔了吗?”
永霖倒抽气,她怎能轻易说出后悔二字?
“……要是会后悔,这几年我何必推掉大臣们的说亲?要是会后悔,何必日日上邵家探望那个顽固祖父?要是会后悔,何必迢迢千里来此,让妳问我后悔了没!”
邵庭眨眼,一时脑袋接不了话。“所以,你不后悔,但为什么又生气?”
“问得好。”永霖危险瞇起眸。“卓豫跟我,妳怎么排序?”
“嗯?”
“简单说,哪个对妳重要?”
“唔……”她犹吟,陷入沉思。
北风呼呼地在帐外吹着,随着时间过去,永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他是否要庆幸自己还算够份量,让她左右为难?
“永霖……”
永霖难以置信,心中动容。“庭儿……妳……”
“我能不选吗?”两边她都想守护。
永霖颊肉抽了抽,掌心抚面,片刻后放下道:“算了,不打紧……”
邵庭偏头,他根本不是不打紧的样子。
“我脑袋直,永霖,你别拐弯,想让我知道什么,直说吧。”
他眸色一黯,在她颈畔哝声:“那么,对我说一句话。”
她点头,表示自己听着。“嗯。”
“说绝不丢下我,绝不留我一个,绝不让我受独活的煎熬。”
啊……她想起来了,这是成亲时他的承诺。
而今,换他索取她的承诺。
她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她走了,留永霖一个人。
爹爹去世后,祖父与娘坚毅卓绝地教养她,当她拿下武状元时、当她受领派命到边关时,他们欣慰不已。
唯有永霖,坚持随军送她出京,送到最末,屏退左右,最后一次问她能不能不要去。
她不知道祖父与娘是否想过她可能战死关外,但即使如此,她相信他们能好好活下去。但永霖呢?心思细腻的永霖呢?
从军为将是邵家人的路,死伤是战勋。嫁进邵家的女子,失去夫君之际不能掉泪,相反地要无比骄傲。而娶了邵家女的永霖做得到吗?
在她的棺椁送回家时,永霖可否不掉一滴泪?
她的心揪紧了,因为想到他难过的模样而难受。
“我答应你,不留你一个人。”她许诺,揽住他的肩头。这个男人是她的。她总算懂,为何他老是要问她是否嫁给他了。真嫁给他,就会把他放在心上,在乎每一个决定于他会有何影响、在乎他的感受。就像此时,永霖在她怀抱里轻颤,提醒她,自己多么地让他担惊受怕。“对不住,我是个武将。”
永霖撑在被褥上的指掌收紧,捏皱了一袭暖衾。他一掌抚在她背后,压子与她厮磨,极度满足有她在怀。
“武将哪里不好了?道什么歉?”他贼贼地笑。“只要再改进一点点,出征记得带上监军。”
“唔,但你还是待在京里会比较……”末语没在他的吻里。
永霖含住朱唇,深吻问断续呢哝:“说什么都没用,我跟定妳了……”
她喘息,还把持些理智,因为感觉到他流连腰月复的温热掌心而瑟缩。
“外头有人巡逻……”
“别担心,不会让他们听见。”他以行动贯彻,辗转深吻,只留换气间隔给她,一次又一次封住潋泼红唇,吞没她所有娇甜可人的申吟。
一宿贪欢。邵庭卯时起来,全身酸疼,转脸见永霖睡在身旁,模样安稳安适。她悄声下床穿衣,将特制薄铁甲穿在军袍外头,绑缚好靴子,将长发扎在脑后,仔细地撩开厚毡。
帐篷外,天蒙蒙亮,她闭目深吸口气,又是一天。
校场边,上自副将下至百夫长,军将们两两持戟相斗,环绕着军营,士兵们吐着白气绕营地练跑。
邵庭一边看着校场动静,穿梭在场间,指点了几个人的动作。当练跑的士兵跑近校场时,她原地踏步,在队伍经过时随队跟上。
固定的晨练在辰时前结束,大队散成小队,各自分开领取馒头稀饭。
“邵庭将军。”李思容将她的早膳拿来。
“谢谢。”邵庭坐在校场边板凳上,饮粥嚼馒头。“思容有话但说无妨。”
“……是。”他还是一派欲言又止,见她瞅来,才硬着头皮道:“将军非得去游说穹剜人吗?属下的意思是,您是负责领兵的将领,可不是擅使权谋的遣使,那应当由皇上派的人——”
“皇上派的就是我。”一顿,慎重道:“我受任征北大将军,领皇命平乱息战。所有和息战有关的事,都是征北大将军的事。”
“但是将军,咱们两次与穹剜人交手都惊险无比,您不怕有去无回?”
邵庭瞅过他手脚伤处,穹剜人如何厉害,他深领其教,会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若有万一,李将军与顾副将能代替我的位置。”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嗯?”邵庭认真望着他。
李思容蓦地住口,只怔怔看望她,彷若干头万绪,不知如何从头说起。
“庭儿!”永霖匆匆走来,身边跟着青砚。他站定,斜睐一眼李思容。
“会冷吗?”她牵起他手,到颊边蹭了蹭温度。
永霖薄唇胜利的笑,弯如勾月,轻吐:“不冷。”朝李思容看去。
“唷,李骁卫早。”
“七王爷早,您初来乍到,能这么好睡,真是难得。”
“的确难得。本王许久没睡好了,好不容易夫妻聚首,心安下来,自是好眠。”永霖温善地笑,把邵庭一络被吹落的发丝顺回耳后。“说好要帮妳画眉梳头的,怎不叫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