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阳光落在他眼中,刺得他闭上双眼。天亮了?不对不对,每次天色转青,他都会及时回到漆黑的屋子里困上一整天。
那这是……
他豁然睁开眼睛。
秋阳从窗口倾泻下来,满满地盖在他脸上,窗外碧空如洗,一片枫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热烈得仿佛就要燃起来了。
——这景致看起来很熟悉,却又仿佛眼生得很。
慕容则困惑地撑起身子,立即听到惊喜的声音传来,“大师兄!太好了,师父、师娘、表师姊,大师兄醒啦!”
转转僵硬的脖子,他看到枕边苏剑惊喜的脸。
他刚刚梦到轻宛离家后的那段日子,怎么……他又转脸去看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暖融融的。
“大师兄,这是慕容山庄,是你的屋子呀,你认不出来了?”
是了,的确是他自小住边的屋子。已经很久了,他很久没有见到窗外的明媚景色,久到连他窗口的枫林都忘了。
“我不是……不能晒到太阳?”慕容则举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苏剑激动地喊了出来,“大师兄,你的毒解了呀!你昏睡了二十天,现下终于醒过来了!”
“怎么可能?!”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自从杨神医一家被灭口,这世上再无慕月的解药。
“大师兄你本来血流不止,可是吃了表师姊的药后,血居然慢慢地就不流了,正好这时二师兄赶到,我们一路奔回惠景,途中,你在阳光下待了两个时辰,却一点事都没有。表师姊说你脉象平和,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看,这不就醒了,这毒不就解了嘛!”苏剑一送声地说着,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表师姊?谁?”
“就是牧姑娘啊,师兄的表姊不就是表师姊?”
骆天磊、程钊,不绝涌出的鲜血、破碎的铃铛他终于想起那天官道上的种种情形。
“轻宛!”
慕容则翻身下床,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幸好苏剑眼捷手快地扶住了。
他一言不发,挣扎着欲往门外走。
“大师兄放心,这段日子表师姊断断续续来看过你,她的伤没有大碍,好好调养就可以了。”苏剑赶忙安慰,心里倒是暗暗高兴,看来这赌约他十拿九稳了。
慕容则不理,站在门边喘了口气,拉开门就要出去——
牧晚晴正倚在门边,泪流满面。
“你怎么总喜欢躲在门外。”慕容则伸出手,一点点擦拭她的泪痕。
牧晚晴按住他的手。“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她仔细探他的脉象,舒缓平和,乃调和之象。
再看他的掌心,那颗血痣已悄然无踪,只剩一小块伤口,现下也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真的……真的好了。”她捧住慕容则的脸,欣喜地看着,“就算听见你的声音,我也不敢进去,怕自己听错了……真好,真是太好了……”她软软地倒在慕容则怀中。
“轻宛、轻宛!”慕容则吓得嘶声大叫,自己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
“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她的声音比棉花还要软。
苏剑小心地跨过两人,冲到廊下,一把拖住往这边急奔而来的骆天秀。
“骆姑娘,你看日正当午,我们去吃饭。走吧走吧,你看我师父师娘都走了,快,吃饭了。”死命拖走骆天秀。
这厢,慕容则把牧晚晴紧紧抱在怀里。“怎么这么瘦?你的伤呢?”她的骨头好路人。
“有爹娘在,放心啦。”牧晚晴气力不济,懒得多解释,只想赖在他怀里。
“轻宛。”他低头嗅闻她发间的清香。
“嗯?”
“把头抬起来。”他舍不得松开环绕她纤腰的双手,所以需要她的配合。
牧晚晴满头雾水地抬头。“怎么?”
话没说完,慕容则低头,准确地覆住了她微张的双唇。
重重地、狠狠地吻她。
牧晚晴闭上眼睛,任他用力地纠缠。
真高兴啊——
“怎么了?”慕容则稍稍松开她,不解地看着她眼角泌出的泪。
“呵呵……”她不顾地主动贴上他的唇。
他微楞,随即更用力回应,弄痛了她的唇、她的舌,但她只是笑着、笑着。
她,幸福得就快要死掉了。
直到她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
她还是不住地笑。“小则你真的好了?真的吗?”这个问题她不知道问过几次了,却还要再问、再问,就怕是一场梦啊。
“傻瓜。”
“是啊,是傻瓜。”她呵呵傻笑,“你看我们多傻,慕月的解药天天在身边,却浪费了十多年的时间,早知道……”
牧晚晴笑得越开心,眼泪就流得越多,慕容则看得心疼,不断地抹去她的泪水。如果手心不是真的越来越湿,他也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一切皆有定数。
很多个如果、很多个巧合,错一步、差一点,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哑声道:“不晚,一点都不晚。”
“可是我们分开了十年……”她好不甘心。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我们会长长久久、日日夜夜。”
长长久久,日日夜夜。
这是小时候的痴话,是办家家酒拜天地时许下的承诺,后来诸事磨难,昔日童言如晨雾般散去无踪。
他却还记得,那个认真的,从来不开玩笑的小则.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在她身上。
她埋首在他怀里,笑着、哭着。
上天终于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可以长长久久、日日夜夜。
那日,牧晚晴从断裂的银环中发现了慕月的解药方子,恰好她锦囊中的几种药丸凑起来,方子里提到的各味药便都齐全了,但当时慕容则身上的慕月完全发作,血流不止,就算真的有解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于是,顾不得各种药的分量与方中所述相差颇大,将那些药丸一古脑都给他吃了下去。
误打误撞,竟然也就把毒给解了。
现在想来,亏得骆天秀先前让慕容则服下了石茸,虽然解药方子里没有这味珍贵药材,它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延缓了毒发,让牧晚晴那些药丸还赶得及发挥作用。
“若不是我学医多年,经验颇足,也不会有这种神来之笔啊。”事情过去,牧晚晴终于可以得意扬扬地吹嘘,至于当时的惶然无措,自是不提了。
慕容则做出虚心求医的姿态,“那敢问牧大神医,我现在腿脚酸软、真气不畅是何缘故?”
“这个啊……”牧晚晴嘿嘿地笑,见慕容则一双探究的眸子丝毫不放过自己,只好老实道:“那些药丸每种都由数十种药材配成,这样算来,你一下子吃了上百种药下肚,除解药方子上所需的二十几味药外,其它都是白吃的……”
慕容则隐隐觉得不对,“于是……”
“你也知道的,是药三分毒,这些乱七八糟的药配在一起,难免出点什么事。”牧晚晴一脸无辜。那些都是药的问题,不是她的错。“我前些天给你开的方子没效果?没事,我重新开一帖药,保证好得快。”
“不用了。”慕容则敬谢不敏。
“小则,不能讳疾忌医哦,我现在就来写药方。”说着,牧晚晴就要从床上起身。
慕容则赶紧让她躺好。“呃,我有件事要找人商量,先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自己的身体要紧。”匆匆下楼。
牧晚晴不明所以。小则跑这么快干么?.只恨她身体不如他壮实,慕容则早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了,她却还得老实地躺在床上养伤,不然就可以跟出去看个究竟了。
噔噔噔,一阵踏步声响起,骆天秀气冲冲跑上来,把一大迭纸往牧晚晴身上一扔,气呼呼道:“你这个害人精,你看看这是什么!”
骆天秀住在慕容山庄的这段日子倒是一直很乖巧,大小姐脾气很久没发作了,现在这是怎么了?牧晚晴随手捡起一张纸。
纸上有很多日期,都是她在湛家学医那时写的。其中一条写着——
某年月日,收到轻宛手制药粉一包,冲水服下,呕吐三日方止。无效。
还有一条写着——
某年月日,收到轻宛亲开药方一份,按方水煎两次,药汤混合分两次服下,连服三帖后,遍身红疹,骚痒难当,经月方渐褪去。无效。
她一张张看过去,都是记着慕容则服下她往昔随信寄的那些药丸药粉后,发生的种种可怕事迹。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当场晕倒,浑身冰凉,两天两夜才醒转过来。
至于那些药对慕月的功用,自然就是“无效”两字。
牧晚晴看得冷汗直冒,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药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那些可都是她根据医书精心配制的呀。“他……他记这些干什么?”
“哼,自然是罪证了,倘若慕容公子被你的药害死,也算是有个凭证。”
又是一阵急响。
“骆姑娘,你还给我……啊,表师姊!你不要看,快给我。”苏剑惨叫着,手忙脚乱地要把那些纸从牧晚晴手中夺回去。
牧晚晴死死按住,“这些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天地良心,我冤枉啊,这是大师兄交给我让我烧掉的,谁知道会让她抢了去。”苏剑恶狠狠地指向骆天秀。
“这是罪证,哪能轻易烧掉!”骆天秀毫不示弱。
“大师兄交代,要尽快烧了,越快越好,一点灰烬都不留,明显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嘛,可是你……这样一来你们都看到了,让我怎么跟大师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