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著迷的目光。
必然有著的成分,也有著想像的氛围,然而因为方少行并不是很重的人,因此他的光怎么无意识的盯著她,也不至于让人感到被冒犯的不快。
何况被这样仿佛膜拜般的凝视著,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深深的意识到自己是被爱著的。
正因为喜欢,才会这样凝望。再细微处,都喜欢得不得了。
无论看过几次、看了多久,都感到看不腻的著迷、恋慕、沉醉。
在他的目光下,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月映羞红的已经不仅仅是脸庞乃至耳根,她感到身体发烫的紧张。
即使不带,但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注视著,心里面不可能不受到动摇。而身体的热度,怎么也隐瞒不了啊。
“映……”他回过神来,有点困惑,“你身子好热。”
她掩著脸,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没有事。”
“可是……”他担心起来,有些团团转。“我去唤人来给你备冰手巾,好不好?”
“不、不用——”她反握住他,不让他松手。“现在这样就好了,我、我真的没有事的。”
“唔……”方少行露出了一脸迷惑。他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眨著,那模样分外可爱。
月映不小心瞧见了,心里因此而深受重击。
她在那一瞬间深刻的体会到,也许第一次在镜照牌楼下的初见,方少行为她所著迷的时候的心情,就是像现在的她一样的头晕目眩吧。
想要扑倒对方,想要与他紧紧纠缠。
比起稍纵即逝的,这样充满怜爱与迷恋的心情,更深入魂魄。
她掩著脸,把掺加著羞耻与绝望的哀号声吞咽回肚子里。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冬舒恋和小王爷那对笨蛋情侣一样,成天腻在一起,说着低层次的情话的样子。
但俨然这样的路也离她和方少行不远了。
“映,你在哭吗?”方少行小心翼翼的问,那紧张的模样若再加入一对犬耳及身后摇摇摆摆的尾巴,就真的是忠心耿耿的土犬了!
她鸣咽著,倾身倒进他怀里。
乍然的温香软玉,吓得方少行以为自己脑内妄想成真,他朝思暮想的宝贝姑娘要以身相许……不不不,是终于投怀送抱……也不对……他苦恼的发现自己找不出精准的字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但手臂胸膛里真实无比的柔软,令他心里也升起怜爱。他小心翼翼的抱住她,想起了自己来见她的心情。
“映,嫁给我吧。”
“嗯。”她埋在他怀里,小小的点着头。
“我会疼你、宝爱你,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嗯。”
他对著把脸藏在他怀里的恋人,清晰的说话。
“等你进了门,我们就找个日子,去许府里把你娘亲讨回来安葬。”
“嗯。”
“映,你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吗?”
“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哽咽,而略有破碎。
方少行把她紧紧的搂著,抱著,拥著,一瞬间也不曾放轻力道。
她被紧拥得有点疼痛,然而她很明白的,这样的疼痛其实是幸福。
“少行,我也会保护你……”
她伸出手去,拥住他的背。那并不宽厚,也不结实,却始终都是直挺的,没有分毫动摇的背,充满着男子气概。
这是她独占的秘密,决不让任何人来抢走。
自己的男人,要自己捍卫。
——月映在心里立下了坚定的斗志和决心。
在百姓人家的耳中,有关于方师傅的传言总是迅速的流通。
例如那冬日薄雪的午后,镜照河上美丽多金的名妓月映站在甲板上,亲手扶过方师傅上画舫,两个人手挽着手,神态亲密的说着贴己话。
再例如,百染布庄的许大掌柜前往方记钱庄,从伺候的奴仆口中传出,方师傅与许府的二小姐于午间私会,未时几乎过了一半才见方师傅出现,而之后二小姐出现在人前时,一脸略有疲倦的娇色——真是令人玩味。
有好事者下赌,“方师傅铁定是摘下许二小姐这朵鲜花了!”
但也有受过方少行教导的学生坚信方师傅的正直与迟钝,回呛说:“那两个人绝对没有先办事、后补礼仪的不良行为!”
两派人马争相不下,然而毕竟相处的时间太过长久,而许府内见过二小姐的奴仆又发誓说,当天有见到“二小姐含羞带怯的去赴会”,连二小姐的贴身侍女都说“两人在偏院私会”,这还是“方师傅自己提出来的邀约”。
舆论的风向以著“方师傅将许府二小姐怎么了”的方向慢慢倾倒,而方师傅果断辞去许府教职,随后许大掌柜就带著厚礼前往方记钱庄,面见方师傅的双亲一事,更是加剧了众人言谈的变化。
但是见到名妓月映与方师傅在镜照河中,画航之上相会的画面的民众们,又不愿放弃对十二金钗月映的支持。
于是赌盘从“方师傅到底有没有与许二小姐这样那样”的题目,变成“方师傅究竟会落入三千阁手中,还是百染布庄手中”呢?
每一天的赔率都在翻转,民众的情绪被挑得极高,毕竟方师傅是民间百姓的偶像与老师,而名妓月映是众人心中的多金女神,但是百染布庄的许二小姐出身清白,又与方师傅独处过这么暧昧的一段时间,这样的三个人、这样的两大女子名声,简直是炒作谣言、掀翻八卦的好题材。
民间运动如火如荼,身为当事者的三个人却浑然不觉。
方记钱庄之中,两个弟弟和父母聚在书房里开讨论会议,特意排除了身为当事者的方少行,他们严肃的商谈起他的婚事。
“许掌柜已经来问下聘的日子,真的要把许二小姐娶进门吗?”方家三少困惑的问著二哥。
“但是大哥看起来没有和许二小姐走得太近的风声。”方家二少沉吟。
“少行还有没有和那个儒生碰面?”方家娘亲忍不住问了无关的话题。受到两个儿子小小的白眼。
“孩子的娘,他们这个月见过面了,要等下个月啊。”方家爹亲体贴的回答老婆问话。
两个几子不禁叹口气。
“爹,现在重要的是,大哥到底要娶谁?”三少提醒老爹。
方家爹亲略微犹豫。“那个月姑娘的名字……你们不觉得耳熟吗?”
“十二金钗的名字,哪个不耳熟?”出入花街、熟悉三千阁的二少不以为然,视若平常。
三少却挠挠耳朵,“是好像在哪里听过。”
“与少行相会在茶楼的那个儒生,是不是叫作‘月映’啊?”方家娘亲回忆著,想起大儿子曾经提过一两次的名字。
方家爹亲轻一击掌。“对啊!就叫作月映。”
“听起来跟‘月映’真像,只差一个字而已。”三少干笑,笑了几声却发现没有人应和他,只好闭起嘴。
二少脸色变幻,拼命回想他出入兰止翠厢房时,有没有在长廊上偶见过月映的印象?
“她大多是一身澄金衣裙……”他勉强提出一项,努力回想客人的言谈。
“听说她积攒很多私房钱,挑剔宝物的眼光也很高,投资买卖几乎没有失败。有些富商私底下叫她‘多金娘娘’但我不记得听过传言说她会扮男装出游啊?”二少充满怀疑。
“我的客人说过,十二金钗每个月都有两天的假。她们可以任意出阁游玩,不必受限在花街牌坊里。”三少反驳二哥的话。
“这倒是没有错……”也曾在兰止翠放假时,和她约在外头逛庙会的二少认同的点点头,“但也没听说过她以男装出游。”
“二哥不能去问兰姑娘吗?”三少询问他的意见。
“要问就只能直接去问月姑娘,十二金钗很保护彼此,套不出什么隐私话题。”二少有点苦恼的回答。
“风尘女子凭什么进我方家门?”方家爹亲皱起眉。
方家两个儿子闻言沉默,互相打著眼色交谈。
“但是,少行到底喜欢哪个?”方家娘亲慎重的问了。
“喜欢哪个是他来选的吗?”方家爹亲很硬派,“他是方家长子,平常也没什么贡献,要说结姻缘的亲家,有五十年历史的百染布庄当然比一个青楼女子来的好。”
“月姑娘可是十二金钗。”二少不服气了,“多少富商都经由她那里接引见面,我的第一笔生意是她促戍的,人面广阔、精明头脑,哪里不好?”
“做妾可以,做正妻不行。”方家爹亲稍稍让步,“少行要娶的话,两个都娶进来也可以,但是许家二小姐一定要是正房。”
“怎么可能两个都娶!”三少嘟嚷著,“大哥最讨厌三妻四妾,他都说他这辈子只娶一个女人。”
“结亲当然要奉父母之命,这个家还轮不到他来作主!”方家爹亲强硬起来,“就娶许二小姐。去选蚌好日子下聘!”
方家两个儿子都傻了眼,怎么讨论讨论到了后来却走了调,大哥这下子等于被逼婚啊。要是一场误会的话,那大哥娶不娶呢?
他们齐齐看向一旁的方家娘亲,以眼神求救。
“老爷。”方家娘亲奉上茶水,“先缓一缓嘛。这些都是街坊传言,说不定少行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呢,仓卒下聘的话,被逼著娶妻的少行还不埋怨你啊。”
“埋怨什么?我是他爹!”强调父权至上的方家爹亲坚持己见。
方家娘亲慢悠悠的说:“老爷,少行那孩子就和你一个样子,父子两个脾气都倔。你想想,要是冤枉了少行怎么办?那个许掌柜可是只老狐狸,他把女儿嫁过来,等将来我两个去了,这方记钱庄还不被哄劝著分家啊?”
一提到跟生意有关的隐患,方家爹亲就清醒过来了。
说得是啊,那毕竟是许大掌柜的女儿,说不准和她老爹一个样子的心机狡猾,嫁过来不打紧,要是少行被她枕头风吹啊吹的,吹出一个等两个长辈仙逝,三个兄弟闹到要分家,他们这方记钱庄还能存在吗?打了个冷颤,方家爹亲决定收回鲁莽下聘的命令。
方家两个儿子默默的用崇敬的眼光膜拜他们英明神武的娘亲。她喝口热茶。“虽然说是少行要娶妻,也得娶一个他看中眼的。不过这青楼女子嫁进来做正房也的确不好,要做正室的,还是要身家清白的闺女才是。”她瞥了眼两个儿子,“晓得吗?”
方家两兄弟默默相觑,只能用最微弱的声音来作为消极的反抗,“晓得。”
在许府内部积极准备亲事,方家则采取按兵不动策略,而民间赌盘开得热火朝天、热闹滚滚之际,三千阁内则是分毫动静都没有。
三千阁主下令将此事封锁消息,半点也不许让月映知晓。
身为姐妹淘的冬舒恋看著浑然不知这满城风声耳语,还能以著平常心送往迎来,与客人谈笑风生的月映,她心里隐隐作疼。
若要等到下个月他们两人在茶楼相会,才让月映知道这件事,她哪里还会不受伤害啊!
藉著和小王爷出游的机会,冬舒恋让人找来了方少行,就坐在镜照河畔的茶楼上会面。以一卷薄帘隔著众人好奇视线,冬舒恋在小王爷捧醋狂饮的隐忍命令之下,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审问方少行。
一入座,冬舒恋就直奔正题。
“方公子,坊间传言您要娶许二小姐为妻,是也不是?”
方少行闻言惊愣,立刻猛力摇头。
冬舒恋被他立即的反应逗笑了,那种拼命的架式真的很可怜。心头一松,她就慢条斯理的问起话来了,“可是,许府内传出来说,你不仅和二小姐私会,还独处了半个时辰之久,许二小姐的清白……”
“在下没有碰她。”方少行否认。“她有个小婢跟着,可以作证的。”
“那贴身的小婢女说是你邀请许二小姐私会的。”
“不是,是许二小姐要见在下,但在下急着到偏院去,才会和许二小姐在偏院见到面。”
“偏院?”冬舒恋一愣。“哪个偏院?”
“许府内那个自尽的琴师所住的偏院。”方少行老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