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伏易勾起笑。这时候他倒喜欢她的坦白,身边的人都避讳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也从来没人问过他怕不怕。
“我比较好奇会是什么夺去我的性命。”他瞅着她粉晕的脸蛋。“你怕死吗?”
“当然怕。”桃红点头。“所以我觉得你也不简单,竟然一点儿都不怕。”若是她从小就晓得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四岁,大概会很难过吧,说不定放纵自己,为所欲为,可晏伏易看起来挺乐天的,性格似乎也没扭曲,就这点来说,她便觉得不容易了,对晏伏易的钦佩不觉多了几分。
“王爷要不要到山里躲起来?”桃红建议。“等过了二十四再出来。”
晏伏易一怔,旋即又笑了起来。
牡丹张口欲言,最后却是一语不发。
“想说什么便说,不需顾忌。”晏伏易没遗漏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奴婢只是想说,桃红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的眉宇间染着一抹忧色。
“是啊是啊!”桃红点头。“我觉得躲起来比找什么四个花奴婢放在身边有用,我们又不是驱鬼符,难道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见了我们四人貌美如花、娇艳欲滴,就会好心肠放了王爷吗?”
晏伏易先是一愣,随即朗笑,连牡丹也笑了。哪有人这样不知羞,一会儿说自己聪明,一会儿又说自己貌美如花、娇艳欲滴。
“有什么好笑的呢,我可是认真的。”桃红一脸严肃。
“你说得好,本王赏你。”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串环扣玉给她。
桃红双眼都亮了,但口中还是推辞一下。“这……奴婢不敢收。”
“那算了。”他又要挂回腰上。
“好、好,我要!”桃红赶忙伸手。
晏伏易忍着笑将玉饰放至她手心,桃红高兴得拿出丝帕擦着,就着月光细细端详这碧青的玉环,面露喜色。
牡丹没说什么,低头喝酒。
见桃红像守财奴似地仔细将玉环包好、放入衣内,晏伏易忍不住发笑,桃红高兴地又为他添酒,问他笑什么。
“清风明月,百花盛开,良辰美景,何事不乐?”他笑道。
“王爷真爱咬文嚼字。”桃红喝口酒,舒服地呼口气,脸颊越发红润。“不过要我是你,我也乐。”
“此话何解?”
“你是王爷,要什么有什么,豪宅华车、美食好酒、奴仆成群,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要我是你,我也何事不乐,快哉快哉,呜呼哀哉。”她胡说一通。
晏伏易仰头而笑,牡丹正色道:“什么呜呼哀哉,休得胡说!”
发现自己说错话,桃红赶忙道歉。“喝多了,舌头打结,王爷您别害我,我不喝了。”
“又没怪你。”晏伏易示意她继续喝酒。“今天倒要瞧瞧你是否千杯不醉,还是胡诌吹牛。”
“好!”桃红豪气道。“今天不醉不归。”
“你要归哪儿?”他又笑,想来她是有些醉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归哪儿都好。”桃红给两人斟满酒。
“王爷,您还是缓缓,喝多了伤身。”牡丹劝道。
“不碍事。”他打发牡丹回屋。“你先进屋睡吧,夜深了。”
“奴婢不累。”牡丹摇首。
“进去。”晏伏易又说一次,这次语气不再缓和,透着些许的冷厉。
牡丹拧着眉心。“是。”她下榻穿鞋,缓缓走进屋去。
桃红小声道:“王爷何必对牡丹姊那么凶?”
“我凶吗?”他笑。
“刚刚凶,她也是为你好嘛。”她认真道:“您是觉得她烦才打发她进屋,还是想探我底?”
晏伏易露出赞赏之色。“现在我真有点相信你聪明了。”
桃红得意道:“王爷也聪明,为免王爷疑出心病来,我就直说,我呢,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俗人,不是来害王爷,也无能做王爷的救命符。人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若信不过我,我走便是。”
“心底话?”他笑问。
“心底话。”她点头。“柳管事说进王爷府月银多我才来的,我自小在山村长大,没规没矩,本来是不想进你们这宅院的,怕丢人现眼,可一想到月银多,就心痒难耐进来了。本想只是顾园子也没什么,谁晓得是来给王爷做救命符的,这么伟大的任务还是交给别人的好。”
“不想要银子了?”
“想,王妃赐的那些宝贝,能不能送给我?”她斗胆问。
他笑了。贪财的人他见过不少,没见过这么坦荡直率的,一点愧色也无。
“算了,不在其位,不谋这财。”她长叹口气。
“你总得等我找到替补你的人才走。”他说。“这样吧,给我一个月找人顶替你的位置,你若答应,那些宝贝就送你。”
她的双眸亮如火炬。“真的?”
“当然,本王一向重诺,就怕你三心二意的。”
她顿时惭愧起来。“我也想一言九鼎,可我怕遭暗算。”
他扬眉。“谁要暗算你?你不过就一俗人。”
她噗哧笑了起来。“是,王爷说的是,我谁啊,我就一俗人,可我也没害人之心,你别一天到晚怀疑我。”
“嗯。”他举起酒杯,说道:“斟满。”
“是。”她高兴地替他斟酒。“其实你这人挺好,没架子又待人好,一定长命百岁,卦诗那些个东西就不用在意了。小时候,我村里也来了个算命先生,他给张大妈一家批命,说三年后会发一笔横财,大富大贵,结果三年过去了,连个屁都没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养父说的,姑娘家是不能说粗口的……”
他笑着听她继续往下说:“不只屁没有,一晚上雷雨大作,好死不死劈中他们家,屋子烧个精光,想来都可怜,后来张老爹养了两条狗,一只叫大富,一只叫大贵,也算名副其实了。”
他差点让酒给呛到,随即开怀大笑,桃红也笑。“私塾里的先生说得好,天命不足畏,王爷也应该这么想才对。”
“没想到你也有几分见识。”他赞许地说。
“我也上过私塾的。”她得意地说。“不过跟王爷比起来那是差远了,命这种东西虽然有几分天定,可我觉得人还是能改变一些的,王爷应该算过自己会遭遇什么劫难吧?”
“是算过。”
“什么劫难?”她一脸好奇。
“算自己总是有些算不清的地方。”他顿了下,转开话题。“再跟我说些你们村子里的事吧,听你讲话倒也有趣。”
明白他不想告诉自己,桃红也就不问了。虽然她好奇不已,可瞧他方才沈脸对牡丹说话的样子,就看得出他不是没脾气的人,她也不能得寸进尺。
“是。”
桃红开始叨絮地说些家乡的事,这一晚,两人聊至深夜,相谈甚欢。
第二天,桃红起床时已近午时,头昏脑胀,宿醉难消,紫薇给她喝了解酒的药草汁后,整个人才清爽起来。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紫薇笑着说不要紧,她是陪王爷喝酒,又不是自个儿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因为连王爷都比她早醒。
草草吃了些东西,她赶忙到园子里清扫,却发现落叶枯枝都已被收拾干净,她走到芙蓉身边,低声道歉。
“你不用在意。”芙蓉看也没看她一眼,专心修剪花丛。“打扫那些事自有其他奴婢做,我们四人本就不需做那些劳力活儿,只是牡丹觉得你初来乍到,不能娇惯,还是先做一个月粗活的好,没想到你第二天就发懒了。”
三日后
丑时刚过,天上的乌云慢慢飘至月前,挡去朦胧月色,使得四周更加晦暗无光,此时的桃红顿觉眼皮沉重,双脚发麻,她靠在墙角,揉揉眼皮,动动双脚。
已在这儿窝了一个多时辰,可除了蛙叫虫鸣、小狈乱吠外,四周没有丝毫动静。
晏伏易说采花贼喜欢在东西坊这一带犯案,尤其偏好大户人家,而这边的墙角正好在中心点,不管采花贼由哪个方向逃,都能迅速拦截。
“王爷。”她往他耳边靠去。“采花贼真的会出现吗?”
“嗯。”
“不是我不信你,可我们已经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我脚都麻了。”
“快了。”
“不是我唠叨,可是你半个时辰前就说快了,但现在——”
“嘘。”
“来了?!”她警觉地张望。
他忍笑。“不是,你太吵了。”
她生气地瞪他。“我走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耍性子了你,抓贼要有耐性。”
“我就是没耐性。”她没好气地说,抓贼又不是她的分内工作。
“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他训斥一句。
她不甘心地瘪嘴,咕哝道:“这时候就拿王爷的架子压人。”
他扬眉。“我若真要治你,你还能活到现在?”他虽脾气好可也不是没个性,还是第一次这样宠着下人。
她甩开他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宽容,可不代表我不会生气,做奴婢可不包括抓犯人、除暴安良。”
“别发牢骚了。”
桃红转开头,嘀咕道:“对你有利就摆出王爷的派头。”
他隐笑。这丫头……不知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目中无人,这样跟他说话,即使跟了他五年的牡丹也不敢这样放肆。
又枯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一点声响。
桃红抬起头,正好瞧见一道黑影飞快掠过对面的屋顶,那身影以极快的动作消失在眼前,她迅速起身,却让人抓住手臂。
“在这儿等就行了。”晏伏易说道。
“我觉得我们跟过去比较保险。”桃红说道。
“跟过去干么?”他耸眉。“孙大人已经埋伏在那儿,我们这儿等就行了。”
“你确定他会从这方向逃走?”她不放心地问。“万一你猜测错误……”
“我不是猜,我是占卜出来的。”
“不是我不信你,但——”
“哪里跑!”突然一声大喝传来,紧接着便听到一群人鼓噪:“采花贼跑了,快追!”
“该你上场了。”晏伏易松开她的手臂。
桃红轻快地跃上屋顶,正好瞧见那黑影从一户人家内院窜出,往这儿疾奔。她纵身飞跃,一眨眼的工夫就飞过各家屋顶,挡住黑衣人的去路。
采花贼蒙着头巾,瞧不清长相。
“大胆婬贼,还不投降!”桃红大喝一声。
原要飞逃的采花贼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笑道:“怎么,衙门里没男人了吗?竟要个姑娘出来捉贼。”
他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桃红,眼里露出轻佻之色。“小泵娘长得还挺可爱的,要不跟了大爷吧!”
“呸!苞你这婬贼贬低我的身价。”桃红不屑地说。
采花贼大笑。“小泵娘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姑女乃女乃,专门揍你这厮混蛋!”她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说。
身后的晏伏易闷笑一声,黑衣人又是一阵大笑,这时几个身手好的捕头已经跃上屋顶,步步进逼。
黑衣人将一切看在眼里,说道:“下次再找姑娘玩。”他咻地一声,斜飞而出。
桃红跟上他,身子冲出,宛如一只灵巧的飞燕,晏伏易忍不住赞道:“好厉害的轻功!”
电光石火间,桃红已挡在黑衣人前头。他大吃一惊,随即喝采道:“姑娘好身手。”
“是你功夫太差,今天定要拿你归案!”她正气凛然地说。
黑衣人大笑。“领教了。”他飞快掠至她身前,出招打向她的胸口。
桃红闪身躲过,拔剑向他刺去。晏伏易站在几尺外,并未出手,专注地看着两人过招,发现桃红的武功虽不弱,但比起轻功是逊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