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宇文泰收到贺拔岳传来的快马传讯,催他早日返回幽州长安共商大计,他即刻便带着她离开了洛阳。
快马奔波十来日,赫连檀心便因为夜里担忧少眠而染上风寒。
她强打起精神催促宇文泰快些上路,不许他因为自己而耽搁。
宇文泰先上了路,留下一队侍卫和两名奴婢陪伴她。
他这一走,赫连檀心原本还打算自己可能会有机会逃走。她想回去找高欢求情,说宇文泰不要她了,或者那些老仆役的命还有些转机。
但她万万没想到,宇文泰留下的护卫守护得滴水不漏。她无论到哪里,都不得空。她愈急,东西也吃不下,病越发地好不了。
好不容易,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回到了长安,她这小风寒拖成了重病,三日高烧不退。她不让婢女们去请大夫,只推说身子没事,到了幽州便会好生休养。
“小姐,前方就是大人在此处的宅第了。您到了府里就一定得看大夫,否则真出了事,我们担待不了……”新聘来的婢女春儿说道。
“放心吧,这病是我自己招来的,不干你们的事。”她虚弱地倚着窗,总不能跟别人说略懂医术的自己其实不爱吃药,如今也没心思吃药。
“谁说不干他们的事,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全都月兑不了罪。”
宇文泰的声音在车门边响起,车门霍然被推开。
头戴黑漆乌纱冠,身穿简单裲裆衣物,英姿勃然的他,从高大骏马之上,跃入行进的马车之间。
“你……你怎么来了?”她压着胸口,却压不下隐隐作痛的心。
一见着他,她才惊觉自己竟是这么想他。
“我等得不耐烦。”宇文泰双手揽过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揽抱到膝上,看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中怒火一迸。“病成这样,为何没去看大夫!”
“我没看大夫是我任性,你要讲理,不能归咎于旁人。”她说。
“军务之事上,我公事公办。私事上,我的女人没被照顾,我想发多大的火,没人能管得着我。”他冷言以对,眉眼之间全无一点温情。
“大人饶命。”婢女春儿吓得双膝即刻落地。
“她病成这样,为何没回报?”他问。
“小姐不许我说,说若是耽误将军战事,不是她一条命可抵的。”春儿牙齿打颤地说道。
“她一条命,我会用你们所有人的命来抵。下回若是再知情不报,死罪一条。”宇文泰严声说道,厉目一瞪,春儿哭了起来。
“春儿,你出去。”赫连檀心要马车停下,让春儿下了车。
搂着她的男人不作声,依旧寒气逼人、怒火滔天地瞪着人。
“怎么怪她呢?是我让她不说的……”
“你的这笔帐,待你病好之后再算。”宇文泰抓过一旁斗篷裹紧了她,出言让车外护卫去请大夫,也让马车驾得快一些。
她仰头望着他,只觉得他连下颚都紧绷了,怒气不似只因为她的病情。
“怎么了?”她抚着他的脸庞问道。
她冰凉的指尖让他眉头一皱,拉过她的手放入他胸前衣襟里取暖。
“我们一回幽州便即刻成亲。”他说。
“不!”她猛地抽回手,身子因为用力过猛而撞向车厢。
宇文泰看着她水眸里的恐惧,他眼色愈冷,强揽过她的腰,将人带到他面前。
“你是我的女人。”
“你的府里不只我是你的女人,你也要跟她们所有人成亲?”她推着他的胸,光是这样一个动作也气喘吁吁了起来。
“吃醋了?我把她们都遣走。”宇文泰唇角微勾,神色至此微缓。
“不。”她不能当他的唯一,否则若她有朝一日真的必须背叛他,那把利刃会让他痛不欲生。
“不?”宇文泰眯起眼,大掌扣住她的后颈,困住她脸庞不许她动弹。
心痛到让她喘不过气,喉咙几度都要冲口说出她的委屈,但她紧紧咬住唇。
“该死!”见她双唇竟咬出血来,他额间青筋一蹦,长指压入她唇间,不许她再折磨她自己。“嫁给我是这么痛苦的事吗?”
她摇头,只一迳地摇头。
“我头好昏,你给我叫大夫,好不好?”她将脸庞埋入他的颈子,柔弱地说道。
宇文泰看着这个像水一样化在他怀里的女人,即便有什么怒气,目前也只能先顾着她的身体。
马车在此时缓缓停下,宇文泰立刻横抱起她往屋里走。
此时,另一部宽敞马车亦在此时停在宇文府门口,幽州刺史贺拔岳正好下了车。
“怎么抱着个女人?”贺拔岳走到他面前,眼中不无好奇。
“我的女人。折腾得病了。”宇文泰简单地说道。
贺拔岳一看这女子又瘦脸色又惨白,他皱了下眉后说道:“这么不堪一击,哪有法子生儿育女。”
“我会养好她身子的。我先带她回房,让大夫为她看诊,旋即到厅堂碰面。”宇文泰转身就走。
赫连檀心一听宇文泰语气恭敬,再看了来人一眼,她挣扎着滑下宇文泰的身子,坚持站直身子,给贺拔岳行了礼。
“见过刺史大人。”
“嗯。”贺拔岳打量了这个瘦弱女子一眼,只觉她有些眼熟,却更觉得她病容惨白,实在不知道宇文泰贪她哪一点。
“你去和刺史大人商议事情吧,我没事的。”赫连檀心对宇文泰挤出一个微笑,走了两步想唤人,双膝却不争气地一软。“春儿……”
“就是为了让我快点回来,瞒住病情,都烧成这样还说没事。”宇文泰火了,再度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刺史大人等着你议事,我没事的。”她撑着他的手臂,努力站直身子。
“识大体,无怪乎宇文泰待你特别。好了,宇文泰今日要西行,他才能出众,兴许你这病还没好,他就已经又回来了。”贺拔岳说道。
赫连檀心一听见宇文泰竟又要西行,她的指尖不由得陷入他的臂膀几分。
宇文泰见她神色分明有不舍,又一脸倔色要装无事,墨眸一软,用手揉揉她的发心,当她孩子一样地宠爱。
“养好病,我就回来了,知道吗?”他握紧她肩膀说道。
她点头,目光依恋地停留在他脸上。
“你可是为了她,不愿娶公主?”贺拔岳打断这两人的默默相望。
赫连檀心一僵,以为不能再更冷的身子,如今却是冷进了骨子里,冷到她只能握紧拳头,试图抓住一点暖意。
贺拔岳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终于知道宇文泰在马车里为何突然说要娶她了。赫连檀心的指尖刺入掌心里,拼命地忍住哭意。
宇文泰待她之心,她纵然生死相许亦不足为报。因此,她更不能让高欢如意,更不能让宇文泰有半点损伤。即便保全宇文泰的方式,是要——
伤他的心。
“公主金枝玉叶,我无意高攀。”见她神情恍惚,宇文泰握住她的手,牢牢一握。
“那并非高攀之意。皇上明喻暗喻,都非得和你结这门亲,因为他知道日后能倚靠的忠臣就只有你一人。”贺拔岳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自有打算。”宇文泰在意的唯有怀里小人儿的反应。
“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贺拔岳说道。
“刺史大人所言极是。”她挨在宇文泰身边,强迫自己用最清明冷静的声音说道:“左丞才能过人,领军若神,视民若子,求战为的是富国强兵。这般良才若能再有世贵族之女作为后援,朝野之间必将更加拥戴。”
“好!好一个识大体的女人!”贺拔岳不臆一名女子能有这样见识,立刻拊掌大声叫好。
宇文泰瞪着脸色仍苍白、双唇仍颤抖的她,就算她嘴里吐出毒蛇咬他一口,他也不可能再更意外了。
“你就这么希望与别人共事一夫?”宇文泰后退一步,大掌扣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你要强兵强国,便得先让自己掌握所有条件,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情,而阻止你迎娶公主。”话愈说愈多,赫连檀心的心已经痛到没有感觉,但她也发现自己是希望他迎娶公主的,因为——
那对他最有利。
但,宇文泰显然不这么想。
宇文泰如今只想掐住她的脖子,逼问她为何不要他的专宠!
他的天下,不需倚仗婚事。而她如此轻易将他拱手让人,只代表——
她待他之情不够深重。
赫连檀心不敢对上他暴怒的眼,只能垂眸望着他颈间像是要爆裂的青筋。她知道他如今怒极却只是隐忍未发,所以她装作无事地将泪水往肚里吞。
“难得她如此识大体,这事你再好好考量。”贺拔岳满意地点头后,大步往前走。
“来人。”宇文泰唤来婢女,把赫连檀心推到婢女身边,自始至终不再看她一眼。“扶她进房,等待大夫看诊。若她有一丁点损伤,我唯你们是问。”
言毕,宇文泰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进向议事厅。
赫连檀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半边身子都倒在春儿身上,眼一闭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