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为帝妻(上):离情正苦 第九章 作者 : 余宛宛

第五章

宇文泰军队大胜之后,旋即返回拜见贺拔岳。

贺拔岳大喜之下,不但赏赐更甚以往,甚且当面表态宇文泰正是他中意之接班人选。

宇文泰则是将战功归于他麾下铁骑,并将所得泰半赏赐,论功行赏分给军中弟兄,军队里每个人哪个不是欢欣鼓舞。

除此之外,贺拔岳又多赐下两名绝色歌伎,已经先行住进宇文泰幽州行馆,若是加上原本的两名侍妾,宇文泰虽未娶妻,却已经有四名女子服侍。

赫连檀心原本不该在这些事情上放心思,但自从宇文泰吻了她,让她知道自己无力抗拒于他时,如今只要一想起他身边的女子,心头就闷闷地疼着。

她当然晓得,撇去她现在是男儿身不谈,以她一介孤女身分,即便跟了宇文泰,也只能是个侍妾——侍妾,意谓着什么都不是。

李氏跟着宇文泰最久,府内人都称其温良无嫉心。

但她不想做另一个李氏!

或者,她若生了孩子,恩宠也许就长久一些,但那又如何呢?要她日日算计着夫君今晚在哪处就寝,又对哪名女子多费了心思吗?

唉,不上心时,哪管宇文泰是否妻妾成群。一旦在乎了,便是稍稍想起,心也要拧成一团。

况且,宇文泰是战争功臣,贺拔岳当他是接班人,亦是众所皆知之事。她甚至相信宇文泰的才能,将来必定会一统关陇这片西部大地。

宇文泰曾说过如今身居晋阳、隔着黄河掌控洛阳的高欢有称帝野心,但就她看来,宇文泰也是个人中龙凤。难得的是他一片爱民之心,她也希望天下有这般的帝王。

咱们檀心小女娃的外貌娟雅端正、睛如点漆,秀气神清过人,瞧来可是帝妻命格!自然要送她入宫!

随着大军回城、宇文泰被召至贺拔岳府内,五日都没回府的一个夜里,祖父在儿时常说的话突然进入赫连檀心脑海里。

帝妻又如何?她不贪权、不贪财,更不想与其他人分享自己丈夫。

她进过皇宫,三宫六院的景象她看多了,完全不懂男人如何能分心于三妻四妾。或者是因为女人的天地里,只有一个丈夫。而男人在外,有得是天地广阔,女人不过随手物件吧。

为此,她宁愿自己别对宇文泰上心。

可宇文泰为何迟迟不回来呢?他不是说过要让她离开吗?

赫连檀心等门等得倦了,猜想宇文泰今日不会回来。于是,趁着四下无人之际,痛快地锁着门洗了个澡,想让自己舒坦一些。

梳洗刚毕,才穿上衣裳,长发仍湿地披于身后,便听见外头传来——

“干什么锁门!”

大掌拍上门板的声音,震得整栋屋子轰轰作响。

“来了来了。”赫连檀心头一回听见宇文泰动怒的声音,急忙飞步出房间,冲向大厅、奔向大门。

“赫连!开门!”门上又传来重拍。

门一推开,西北又干又狂的冷风疾刮而上。

她身子一颤,后退一步。

“平日饭不会多吃一些吗?搞什么这种风吹就倒的身子!”宇文泰大吼一声,砰地反手关上门。

她还来不及说话,他身上的斗篷就已经将她整个人覆住。

斗篷沙尘与他身上浓浓酒气及皮肤上的咸味、皮革味朝着她漫天扑来,赫连檀心屏着呼吸,低头转身就要走人。

“小人告退……啊!”

她的手腕被擒住,整个人被拽到他身前。

“为何一见我就跑?”宇文泰狠狠握着那冰凉的手腕,没再松开。

见宇文泰俯近自己,见他向来凝肃脸上如今却是不掩怒气,加上他呼吸间的酒气蓦地袭上她的脸面,她别开头,就是不看他。

他喝了酒,而且喝多了。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嗓音、哪来这么形于外的怒色、哪来这么一对放肆的眼、哪来这么多肢体纠缠。毕竟,他说过——

要让她离开的!

“说啊,为何一见我就跑?”他放低声音,眼也不眨地直盯着眼前荏弱动人的人影。

“大人曾说过不许我在任何人面前放下长发。”她瞪着他胸口长衫,呼吸已变得紊乱。

“我不是任何人。”宇文泰握起那冷凉下颚,墨眸直逼到那巴掌小脸面前。

只见怀里人儿一头乌发衬得小脸玉般皎白,明眸更墨、双唇更嫣,哪还有半分男子模样。

宇文泰瞧得痴了,一颗心拧了起来,一股热气直往咽喉里冲,但他没松手,因为——

也就这一回放纵了。

怀里人儿被他盯得双颊生烟,敢怒不敢言地瞅他一眼后,索性紧闭起眼。浑然不觉自己长睫微动、双唇微张、微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看在他眼里有多诱人……

“屋里可烧了火盆?”宇文泰粗声说道。

“我房里烧了一个……”

赫连檀心的声未落地,便被宇文泰拉起走进房里。

他的手火盆似地握着她,她挣扎着,却只是被他握得更牢。

宇文泰推着她在青铜火盆边坐下,自个儿则居高临下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把头发烘干。”他嗄声说道。

“小的遵命,请大人先回房休息。”

宇文泰没接话,迳自在榻边坐下。

赫连檀心心慌意乱,只好专心在火盆边拨干长发,佯若不明白他如炬目光正死盯着自己。

待得长发已半干,她拿起发梳梳发,再以快手盘起。

“都入夜了,莫非还想盘着发,不怕头疼?”宇文泰倾身向前,伸手扯去那根碍眼的木簪。

秀发如云滑落,尽数落于他大掌之间。

“你!”她伸手欲夺发簪,这下却连手掌也沦陷,整个人都被扯到他身前。

“我如何?”

赫连檀心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人,她心头一动,感觉耳朵在发烫。

这人平素在外头就冷冷一张面孔,怎么如今像火一般地灼人?

她盯着他胸口,力持镇定地问道:“已是就寝时分,敢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

“要帮您备膳吗?”她蹙起眉再问。

“不用。”

“还是帮您备好热水?”她抿紧唇,忍住不回瞪他一眼。

他若再瞧着她,她的脸便要烧起来了。

“不必。”

宇文泰盯着人,想知道这张小嘴还能挤出什么话来。

“那就请大人移居到东边厢房安歇吧,几位夫人们恭候大人已久。”赫连檀心月兑口说道。

天啊!她说了什么?活像个妒妇!

赫连檀心倒抽一口气,羞窘地连忙往内榻缩去。

宇文泰眼色更深,他随之移动了子,支肘托腮地侧卧于榻边外侧。

“大……大人!”

等到赫连檀心惊觉她闪躲之举无异是引狼入室时,宇文泰竟又朝榻内移近几分,两人之间如今只隔一床摺得方正的被褥。

她手忙脚乱,不知道平时这么个端正威仪的男人,怎今日恁地不正经得紧?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应该要恭喜我府内新增侍妾两名吗?”他说。

“恭喜大人。”她半跪起身,正式地拱手为礼。

“何喜之有,不就又是几个女人吗?”他紧盯着她的眼说道。

“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赫连檀心一恼,水眸忿然瞥去一眼。“凭什么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就得困于家中。”

“你恼什么?那些女人碍着你的眼了吗?”宇文泰一挑眉,倾身在那对白玉耳边说道:“你说得没错,男人女人都是人,又为何只许男人和女人在一起?”

赫连檀心倒抽一口气,小脸霎时烧透,蓦地别开脸。

“时候不早,大人奔波多日,该早些歇息。”她说。

“也好。”宇文泰点头。

“我回房替您备好床褥。”赫连檀心起身就要跨过他而去。

“我就歇这儿。”

赫连檀心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被宇文泰拉子,与她同卧到枕榻之间。

她圆睁着眼,吓到动弹不得,但他却已合上眼。

“你不睡?”他问。

“我不困。”她因为震惊过度,傻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像个木头人一样地怔在他身边,傻傻地看着他刚毅的脸孔。

“我三天没合眼了。”他揉着双眉之间,已是疲色尽现。

“大人是人不是铁,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赫连檀心心疼地月兑口说道。

她咬住唇,觉得自己踰矩,心虚地看向他,只愿他还闭着眼——

但他早已黑眸矍铄、双唇噙笑地睨着人。

她伸手又想遮住他太狂的眼,但又想起这太女儿态,于是飞快地把手背在身后。

“怕什么,我有你照顾着,不是吗?”他缓缓合上眼。

她不知所措,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低头看他看得久了,脖子都疼了,只得认命地闭眸定神,也想睡上一觉。

只是,挨着一个宇文泰,加上一颗心跳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要她如何睡得着!

“睡不着便守着我,不让那些鬼魅在梦里恼我。”宇文泰张开眼,看着那蝴蝶般颤动的长睫,刚毅唇边不免也染上几分柔。

她半侧过身躲着他的视线,低声说道:“都是人生父母养,刀剑刺入别人血肉,谁不心寒。只是如今你以战养战,求的就是关中一统、给黎民百姓更好生活,如此一来——便是心中无杀。”

宇文泰闻言,心头一热,瞧得这小人儿的眼神愈益痴恋了。

“得此知己,人生足矣。”长茧长指抚过那柔女敕更甚花蕊的粉唇。

“大人自重……”

她的人被压平在榻间,唇间顿时一热,正是他的唇欺压了上来。

她张口想喘气,却正好称了他的心意,让他轻薄了一会儿。

她喘着气,不敢睁眼,却不自觉地拱身迎合着。

缠绵之间,她听见他在她唇间低喃道——

“你该给我一巴掌的,可你没有,因为你对我也上了心。”

赫连檀心脸色顿时一白,急忙推他在一臂之外,倏地背过身。

是啊,她现在是“赫连檀辛”啊!

她咬住唇,听见宇文泰在身后说道——

“皇上召我去洛阳,你与我同行。之后,你便留在那里,不需再与我回来。”

他说什么?

赫连檀心拳头一紧,竟觉得头发昏,全身似冰。

原来——他是因为要让她离开,所以今晚才会如此纵情。

“我若留了你,便不免要宠了你。日后无法以己身匡正军纪是一害,旁人见之,又会为了投我所好,送上你这般女貌男子,如此伦常败坏,又是一害。”

“我懂。”她哑声道,热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奴才感谢大人让我返回洛阳。”

她原本就是想走的,那又何必落泪?

赫连檀心用力地咬唇,不许它们落下半滴。只是,泪是忍住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拼命颤抖了。

“睡吧。”

她的身子被人往后一拽,整个后背都落入他结实胸前,被他牢实地拥着。

“我不困。”她闷声说道。

“你再说一个字,吵得我睡意全没,我就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届时,你一步也别想离开我。”

宇文泰的话在她耳边烧热着,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紧绷得连肩颈都疼了,好不容易才听见他沉稳呼吸声。

她这才放松身子,放纵自己享受着被他由身后环抱着的安全与温暖,几回呼吸之后竟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她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睡着,只觉似梦非梦,身子亦像仍在睡中,起不了身也醒不来,隐约有股灼热气息压在她唇间。

她吮着他的气息,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

“若你是女子啊……”她听见他这样说,却不知是真是幻,只一个分神便又沉入眠魔里。

清晨,赫连檀心蓦地清醒。

身旁,早已无人。

她拥住双臂,忍住一个寒颤,别过头望着身旁宇文泰留在榻边的斗篷,她转身将脸庞埋入其中,让它承接了她不舍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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