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生,请问要点些什么?”
原赤御缓缓移开遮住脸的菜单,自墨镜底下瞪着十点钟方向的一对男女。
他们聊得很开心,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尴尬气氛。
那个叫施海恩的,虽然长得相貌堂堂,但也不知道是医院待久了还是怎样,那苍白的病容,总让人有种想劝他赶紧就医的念头。
身为医生,却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呋!
无论邵可宁再怎么渴望爱情,也该挑个健康的男人交往嘛。
再说,和女人相亲怎么会来这种复合式餐厅?就算天还没黑,烛光晚餐派不上用场,但至少也应该带她到高档的法国餐厅享用精致美食。
“先生?”站在一旁的女服务生再次询问。
“有冰品吗?”
“有的。”
原赤御连看也没看就抬手将菜单交回,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原来的位置。这天气简直热爆了!搞得他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看看那对狗……搞在一起的男女桌上那堆食物,根本就是赈灾的份量!
哎唷,怎么不干脆去吃到饱的地方大快朵颐?
最好还是能打包回家的那种,这样才能再三回味嘛!
“请问要哪种口味的?”
轻轻地,原赤御抬眼。
“我没说吗?”
漂亮的女服务生笑着点头。“是的。”
没想到他的内心独白那么长,那个女服务生还一路陪着他。
“就你们店的招牌好了。”他给她一抹微笑当稿赏。
“马上来。”她转身时朝原赤御眨个眼。
“等等!”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邵可宁不知为了何事而突然笑出声,而且还热到月兑下遮住肩膀的小外套。
“把冷气开强一点,越冷越好。”
女服务生看着正抓住自己手腕的强健大手,不禁傻笑。“好的。”
原赤御拿起桌上的白开水一饮而尽,将情绪稍作缓和。
不久前,他救起一只受伤的麻雀,它长得称不上可爱,个性又倔强。但奇怪的是,看着它总能令他感到心安,让他在不自觉中付出心力去照顾它。
终于,它挥动充满活力的翅膀在他所设置的笼里打转,一双灵活大眼睛兴致勃勃地想去探索外头的世界……没错,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和它相伴一生。
所以他打开了那扇门让它飞翔——但那只忘恩负义的小麻雀不清楚自己当时不仅仅只是折伤了翅膀,还摔坏了脑子!
因此他有责任替小麻雀看清它直奔的未来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然而,那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是一片沙漠。
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无用之地!
“你真是个特别的人。”邵可宁向对面的男人说。
施海恩的短发梳理得很整齐,身形高瘦却不显柔弱,温和的笑容中有双善于观察事物的眼眸,是个让人不知不觉想靠近的类型。
“常听到别人对我这么说,但我不敢对这句话抱持乐观的想法。”
“放心,我这绝对是称证。”她轻轻放下刀叉,以餐巾拭净嘴角。
“我记得你在网站上的资料写着……曾经读过警察学校?”
“嗯,我还留着那张毕业证书呢。”施海恩微笑,似乎早猜到她会问这个。
“那你又怎么会变成医生?”
“关于这个……”他略带几分犹豫地看着她。“你真的想听吗?”
邵可宁直点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学校要大家探讨当时一宗残忍的凶杀案,光是看着记录影片就有不少人觉得不舒服,但还是硬着头皮写报告。我把影片看了又看,专注在凶手精细的分尸手法上。为了让过程顺利进行,凶手甚至携带不同的刀型,知道从哪个部位下手才不会把血溅得到处都——”看着邵可宁渐渐别白的脸色,他停了下来。
“邵小姐,你还好吗?”
“喔……我没事,只是有点……”室温突然降得好快。她搓了搓自己发冷的双臂,拿起披在椅背的小外套穿回身上。
施海恩抽了一张面纸给她。“拿去吧,你的额头在冒冷汗了。真抱歉,我不该在用餐的时候谈这个话题。”
“别这样说,是我想知道的。”她赶紧接过,继续说:“所以从那时开始,你便有了当医生的想法,但也该是外科才对,怎么会成为主治癌肿呢?”
“也算是阴错阳差,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改天我们再好好聊。”
这算是预约下一次的约会吗?
天哪,看来她这回的表现还不错。
“好的。”邵可宁忍住高亢的情绪,费力地压抑住脸上的表情,又问:“但是你之前所学的,不是很可惜吗?”
“不可惜。至少我达成了父亲的期待。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时常让周遭的人很头疼。孝顺,大概是我唯一、也是仅有的优点。”
“这可是最珍贵的优点。”
施海恩笑了笑,又在咖啡里加了一匙糖。
发现邵可宁一个小小的皱眉,他的笑容扩大。“身为咖啡馆的经营者,你一定很受不了我这种浪费咖啡精华的行为。”
“你好像很喜欢吃甜的?”她问。
“糖分对我有镇定的效果,我暂时还不想摆月兑它。吃多了有害,这句话我常说,但,人生总要经历几回的失控才像活着。”
如此坦率的回应,使邵可宁眸中的有趣神色加深。
“你的嗓音具有安抚作用,很适合当医生。”她说。
这个特点,自这两天来和施海恩的通话就明显感受到。幸亏他和照片是同一人,否则原赤御又要说她被催眠了。
“很早以前我就发现自己有项可以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的本领,比起让它在不好的用途上发挥,用来安抚病人我比较心安。”他说。
每次看着施海恩以正经八百的口气说着有违医生风格的谈话内容,邵可宁就忍笑忍得好痛苦。他除了肤色看起来不够阳刚,其它的都让她很满意。
说起来,她最近还真是和肌肤白晰的男人很有缘。
不自觉中,她又想起原赤御了……那家伙,八成正无聊到站在庭院数落叶吧?这阵子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应该会有些不习惯身边少了她。
但是——他活该!
“说实在,施先生不像是个需要上网找对象的人。”
“邵小姐这样条件的女人会出现在页面上,才令我感到惊讶。”
首次在怡然的气氛中塞进了邵可宁和施海恩别扭的谈话.
那……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我们还是停止互捧对方吧。”她提议。
“也好。”施海恩朗声大笑。“其实我对婚姻一直没有憧憬,会加入相亲网站是为了要帮医院同事省下会费,才勉强接受推荐的。”
我的则是我妈自作主张啦!邵可宁差点认同地大喊出心声。
“我注意到有不少女性对你提出约会的意愿呢。”她微笑道。
真是……原来装淑女也是很累的。
“其实我很少上那个网站。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下个月就要滞销变成黄金会员了,同事们都取笑我没人气呢。”他叹道。
“没这回事。”她认真摇头,然后偷瞥他一眼。“不过……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想参与相亲过程呢?”
“去年我参加了以前学弟的婚礼,见证了爱情惊人的力量。”他又对她笑着,直到一张嘴都笑弯了。“他们会在以为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用眼神或小动作相互调情,恩爱到连背后的调侃笑声都听不到。虽然糗,却让人很羡慕。”
邵可宁放松一笑。如果施海恩是因为父母或年龄渐增的压力想定下来,那么她会立刻对他感到失望,这样的未来……她看不见快乐。
她仰望面前这个率直的男人,毫不掩饰自己欣赏的目光。
想来老天爷偶尔也是会眷顾她的。
原赤御在转角的四方桌上缩着身子,把满腔郁闷发泄在餐厅女服务生为他加量的豪华冰淇淋上。
他拿着面纸抵住不停往下流的鼻水,虽然他每次张嘴都冒着白烟,虽然他从头顶冻到骨子里,但只要能让邵可宁那件该死的外套回到她身上就行了。
那只小麻雀到底要在那片沙漠上逗留多久?
最好是在他冻伤之前!
十多分钟后,原赤御模了模自己撑饱的胃。烦躁的他一边暗地里诅咒施海恩和邵可宁,一边揉了揉正在发痒的眼皮,突然间感觉耳朵也跟着又烫又痒,他迅速抓起放在桌旁的墨镜照着自己……天!这是怎么回事?
疑惑的目光瞟向那已经见底的玻璃碗,再转向桌上的精选菜单小立牌。原赤御伸出手,飞快翻至招牌冰品那一页。
盛夏光年,芒果派对。浓纯的牛女乃冰淇淋,碰撞新鲜芒果的绝妙滋味……大手笔的香甜果肉添入,大量、大量、大量!
噢!真他妈的衰到家!
猛然站起身,原赤御从皮夹内掏出钞票压在帐单下,然后慌忙地戴上墨镜后冲到餐厅的洗手间。
片刻,原赤御在镜子前愀然变色,他缓慢地将脸颊往左右的方向各移动几次,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原来不是墨镜的镜片具有放大的效果。
他的眼皮快睁不开了,连嘴唇都肿了有两倍大。
自从戒掉芒果后,他再也不曾让过敏的情况暴走成这样子,连芒果的长相都忘了的他,怎么还会记得它的味道?!
都怪那个多事的女服务生!